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感觉异常与情绪行为问题的关系——执行功能的中介作用

鲁明辉,贺苗苗, 谢晓芳,石梦良

(1.广州大学 教育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0;2.岭南师范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广东 湛江 532048)

一、问题提出

孤独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以下简称为ASD)又称自闭症谱系障碍,其主要表现为社交沟通障碍和重复刻板行为[1]。据估计,我国ASD儿童的患病率为0.70%[2],这意味着在我国庞大的人口基数中,有数百万的ASD儿童亟需有效的干预和支持。ASD儿童的情绪行为问题一直是教育与康复领域的关注焦点,他们比典型发育儿童更容易出现社会退缩、抑郁、焦虑、自伤等情绪行为问题[3],这些问题会影响他们在学校和社会中的适应与发展。ASD儿童的情绪行为问题可能会导致他们在学校遭遇更多困难和挑战,同时给教师带来更大的压力和负担[4],阻碍师生关系、同伴关系的同时,ASD儿童的情绪行为问题还会加重照顾者的负担,并与其母亲的抑郁焦虑表现相关[5]。ASD儿童情绪行为问题的出现可能与障碍本身有关,如症状严重程度;也可能与外部环境有关,如父母的养育行为、社会支持、他人歧视等因素[6-7]。

感觉是人脑对外界刺激各个属性的反映,在人类日常生活中的作用至关重要。感觉异常是指对声音、光线、气味或触觉等感觉刺激的过敏或迟钝,以及对某些刺激存在强烈寻求或偏好。感觉异常是ASD的常见特征之一,它在不同年龄段、严重程度和亚型的ASD儿童中普遍存在[8-9],并已经纳入ASD的诊断标准。感觉异常可能导致ASD儿童出现焦虑、抑郁、愤怒、冲动等情绪问题,也可能引发自伤、攻击、刻板等行为问题[10]。有研究表明,ASD儿童的感觉异常与大脑中多个区域的功能和结构异常有关[11],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可能源于一些共同的神经生物学基础,比如神经递质、神经元网络、基因表达等[12-13]。学龄前期是ASD儿童大脑皮层发育的关键时期[14],且该年龄段的ASD诊断率有显著的上升趋势[15]。深入了解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特征和需求对提高干预措施的有效性和ASD儿童的生活质量具有重要意义。基于以上论述,本研究假设一为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感觉异常能显著预测其情绪行为问题。

认知是环境和身体互动中不可或缺的一环[16],执行功能是指能够规划、组织、控制和调节思维和行为的认知能力,它可能在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之间起着中介作用。感觉决定、影响和促进了认知的范围、准确性和发展方向。Gemma等人发现对ASD的障碍程度加以控制后,感觉异常可以预测儿童抑制控制、听觉持续注意和短期言语记忆等特定领域的执行与认知功能障碍[17]。而执行功能不仅会影响ASD儿童对感觉刺激的注意、选择、抑制和转换,也能影响他们对情绪刺激的识别、理解、表达和控制[18]。ASD个体的执行功能和情绪行为问题高度相关,可以预测ASD儿童未来的情绪行为问题[19]。故本研究假设二为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执行功能在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间发挥中介作用。

探明影响ASD儿童情绪行为问题的因素及其作用机制,有助于为他们提供有效的干预和支持,促进其环境适应和个人发展,减轻ASD家庭的负担。基于此,本研究以学龄前孤独症儿童作为研究对象,考察其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之间的关系,并分析执行功能在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之间的中介作用。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对象

本研究采用方便抽样法对广东省内已确诊的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父母展开问卷调查,共回收了356份问卷。剔除缺失值过多(缺项数超过10%)、出现规律性答案、年龄不符合研究需求(3-6岁)等无效问卷,有效问卷为240份,有效回收率为67.42%。其中男童231名(96.30%),女童9名(3.80%)。儿童平均年龄为3.88(SD=0.53),父母平均年龄为35.44(SD=4.57)。从儿童是否为独生子女来看,独生子女149人(62.10%),非独生子女91人(37.90%);从父母受教育水平来看,学历为初中及以下16人(3.33%),高中或中专40人(8.33%),本科或大专330人(68.75%),研究生及以上94人(19.58%);从家庭平均年收入来看,10万元以下43人(17.92%),10-20万元71人(29.58%),20万元以上126人(52.50%);从家庭养育观念来看,“很一致”为58人(24.20%),“基本一致”为172人(71.70%),“差异比较大”为10人(4.20%)。

(二)研究工具

1. 简化版感觉特征问卷(Short Sensory Profile,以下简称为SSP)

采用Winnie Dunn编制的简化版感觉量表[20]。该量表共有38个项目,由触觉敏感度、嗅觉与味觉的敏感度、动作敏感度、低反应性/感觉寻求、听觉过滤、低能量/虚弱、视觉/听觉敏感度共7个维度组成。采用李克特式5点计分(从“总是”到“从未”,分别对应5分和1分)。SSP得分≥155分为“基本正常”,142-154分为“可能异常”,≤141分为“明显异常”。得分越低,表示感觉异常越明显。SSP适用于3-10岁的儿童,并在国内具有良好的信度和效度[21]。本研究中该问卷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2。

2.学龄前儿童执行功能行为评定问卷(Behavior Rating Scale of Executive Function-Preschool Version,以下简称为BRIEF-P)

采用Gioia等人编制的学龄前儿童执行功能行为评定问卷[22]。该量表共有63个项目,由工作记忆、抑制、情感调节与控制、转换、组织/计划5个维度组成。采用李克特式3点计分(从“经常”到“从未”,分别对应3分和1分),得分越高表示执行功能受损越严重。该量表专为2-5岁学龄前儿童设计,已被证明能有效测量ASD儿童的执行功能[23],本研究中该问卷的Cronbach’sα系数为0.94。

3.优势和困难问卷(Strengths and Difficulties Questionnaires,以下简称为SDQ)

SDQ问卷是针对2-17岁青少年的简短行为筛查问卷,由美国心理学家Goodman R于1997年编制[24]。共有25个项目,包含情绪症状、品行问题、多动、同伴交往问题和亲社会行为5个因子,采用李克特式3点计分(从“完全真实”到“不真实”,对应2分到0分)。困难总分由情绪症状、品行问题、多动、同伴交往问题4个维度构成。得分≤13分处于正常范围,14-16分处于边缘水平,≥17分处于异常范围。问卷总分越高,表明儿童的情绪行为问题越严重。SDQ在孤独症研究中的有效性已经得到了验证[25],本研究中该问卷的Cronbach’sα系数为0.81。

(三)数据处理方法

利用SPSS26.0软件和Process4.0组件对数据进行处理和分析。首先,用SPSS26.0完成数据的输入和清理,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和相关分析;其次,基于Hayes开发的SPSS宏程序Process,采取Bootstrap法对置信区间进行估计检验,重复抽样5 000次,得到95%的置信区间(CI)。

三、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采用Harman单因素法检验共同方法偏差效应。结果表明,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共有28个,第一因子的方差解释率为27.79%,小于临界值40%,可见本研究数据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二)各变量的相关分析

表1呈现各变量的描述性结果和相关系数。由表1可知,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感觉异常、执行功能和情绪行为问题各变量间均存在显著相关。其中感觉异常与执行功能、情绪行为问题呈负相关,执行功能与情绪行为问题呈正相关。

表1 变量之间的相关性

表2 执行功能的中介效应检验

(三)执行功能的中介作用模型检验

采用Hayes开发的SPSS宏程序Process中介检验模型4,执行基于Bootstrap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表明,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感觉异常对情绪行为问题的负向预测作用显著(β=-0.19,P<0.001,95%CI[-0.21,-0.16]),即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感觉异常越明显,情绪行为问题越严重,假设一得到支持。

在加入中介变量执行功能后,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感觉异常对情绪行为问题的直接预测作用依然显著(β=-0.04,P<0.001,95%CI [-0.97,-0.01])。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感觉异常对执行功能的负向预测作用显著(β=-0.81,P<0.001,95%CI[-0.91,-0.71]),执行功能对情绪行为问题的正向预测作用显著(β=0.1,P<0.001,95%CI[0.16,0.21]),即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感觉异常越明显,执行功能受损情况越严重,伴随的情绪行为问题也越多。

综上所述,执行功能的部分中介作用方程模型成立,部分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79.6%(ab=-0.15, boot SE=0.02, 95%CI[-0.18,-0.12]),假设二得到支持: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感觉异常不仅能够直接预测情绪行为问题,而且能够通过执行功能的中介作用间接预测情绪行为问题。

图1 执行功能在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之间的中介作用

(四)执行功能五个维度的并行中介模型检验

为进一步了解ASD儿童执行功能在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之间的中介效应,本研究对执行功能的五个维度进行并行中介模型检验。首先使用皮尔逊相关分析,结果如表3,执行功能的抑制、转换、情绪调节与控制、工作记忆和组织/计划五个维度都和感觉异常、情绪行为问题显著相关。

表3 感觉异常、情绪行为问题和执行功能五维度的描述性结果

采用SPSS26.0的Process插件做并行中介模型(Model4),采用偏差矫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方法检验,重复取样5 000次,计算95%的置信区间,研究结果(表4)发现,感觉异常→抑制→情绪行为问题、感觉异常→情绪调节与控制→情绪行为问题、感觉异常→工作记忆→情绪行为问题这三条路径的Bootstrap 95%置信区间的上、下限均不包含0,表明执行功能中的抑制、情绪调节与控制和工作记忆能在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感觉异常对情绪行为问题的影响中起到中介作用,而转换和组织/计划中介作用不显著。

表4 执行功能五个维度的并行中介效应检验

另外还对感觉异常→抑制→情绪行为问题、感觉异常→情绪调节与控制→情绪行为问题、感觉异常→工作记忆→情绪行为问题之间的中介效应量进行了比较,结果发现三条路径两两之间没有显著差异。

四、讨 论

(一)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的关系分析

本研究中,42.1%的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SSP总分处于“可能异常”和“明显异常”区间,表明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感觉异常发生概率较高,但相对于以往研究发现来说该概率偏低[21]。这可能是因为本研究的样本中儿童年龄较小,感觉异常未引起家长足够重视。其次,本研究有72.1%的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SDQ得分处于异常范围,这与以往研究结果接近[26],说明ASD儿童的情绪行为问题具有普遍性。

本研究发现,感觉异常严重的学龄前孤独症儿童会出现更多的情绪行为问题,这与以往研究结果相符合[13]。ASD儿童在日常生活中会因为感觉异常而遇到更多的困难和挑战,他们可能会表现出焦虑、恐惧、愤怒或逃避等负面情绪,并采取一些不恰当的行为来缓解自己的不适,比如捂耳朵、剧烈晃动身体、撞墙等。另一方面,情绪行为问题也可能加剧ASD儿童的感觉异常,当ASD儿童感到焦虑、紧张或者害怕时,他们可能会对于某些感觉刺激更加敏感或厌恶;当ASD儿童感到无聊、沮丧或孤独时,他们可能会对于某些感觉刺激表现出更加明显的偏好和寻求。要有效地帮助ASD儿童改善情绪行为问题和感觉异常,需要从多个层面进行干预,比如提供合适的感觉刺激、增强他们的感觉整合能力、训练他们合理的情绪表达方式,培养他们的社交技能等。

需要注意的是,感觉异常可分为感觉过敏、感觉迟钝和感觉寻求,ASD儿童可能同时有不同感觉领域的多种感觉异常[27],并且不同的感觉异常与不同的情绪行为问题相关,如感觉过敏与内化问题,感觉寻求与外化问题[4]。其中,感觉过敏是ASD的核心特征之一,表现为ASD个体对感觉信息存在过于强烈的反应,从而引发情绪行为问题[28]。感觉迟钝则会影响ASD个体的行为判断、语言和社会技能[29]。而感觉寻求受多种因素影响,可能是ASD儿童应对感觉异常和情绪压力的一种自我调节方式[30]。感觉异常的症状因ASD个体而异,干预方案应该按照个体的需求进行专门化的制定。

(二)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执行功能的中介效应

本研究发现,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执行功能在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之间起着部分中介作用,即感觉异常通过执行功能的中介作用来影响ASD儿童的情绪行为问题。ASD儿童的感觉异常可能通过共同的神经生理学缺陷,影响特定领域执行功能缺陷[31],导致儿童在日常生活中难以有效应对各种挑战和压力,因而产生较多情绪行为问题。此外,环境因素也与ASD儿童的表征有关,感觉异常使得他们难以正常感知和处理环境信息,也难以通过身体姿态、面部表情、目光接触等方式与他人建立社会关系[32],进而影响社会认知与社会行为。ASD儿童可能会因为对环境不适应或不满意而出现情绪行为问题,试图改变或逃避环境。

本研究中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情绪行为问题出现率较高,建议在进行早期干预时,采用针对感觉异常和执行功能的综合方案,充分利用线下线上、时间空间等资源,为ASD儿童提供个性化和多元化的服务。同时,在干预过程中要关注家庭与社会环境的配合,鼓励儿童多探索世界,帮助他们更好地调整状态以适应不同环境。此外,应该重视家长的心理健康问题,建议为他们提供教育支持,增强他们的养育能力[33]。

(三)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执行功能五个维度的并行中介效应

本研究发现,感觉异常会通过抑制、情绪调节与控制和工作记忆这三个执行功能维度来影响ASD儿童的情绪行为问题。抑制、情绪调节与控制都涉及身体与环境的动态互动。ASD儿童常缺乏抑制能力,难以控制冲动和习惯性行为反应[34],在感觉信息异常时,可能难以控制情绪行为以适应环境。良好的情绪调节与控制能力可以减轻ASD儿童感觉刺激的压力,改善情绪认知和调节,提高社会适应能力[35]。工作记忆对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的中介作用尚不确定。本研究发现的中介效应可能源于感觉处理对于工作记忆的输入和输出的影响,ASD儿童的感觉异常导致难以编码、保持和提取信息[12],进而影响情绪行为问题。以往有部分研究认为工作记忆的中介作用不显著[35],这可能是由于工作记忆会受到智力水平、年龄、语言能力等其他因素的影响[36],不同样本中可能有不同结果。

转换和组织/计划的中介作用不显著可能是因为它们更多地体现了抽象的思维和规划能力,而不是对环境做出具体反应和行为的能力。执行功能的五个维度与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之间的关系还需进一步验证,可增加样本量或采用其他数据收集方式。

(四)研究局限与展望

本研究有以下局限和不足,需要在未来的研究中进一步考虑。

首先,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都是复杂且多样的变量,本研究只讨论了总体变量,没有探讨具体类型,未来需要对这两个变量进行更详细的讨论。其次,本研究没有考虑一些可能影响研究结果的相关变量,如性别、孤独症严重程度和语言能力等[37]。如果能将这些变量纳入研究,那么学龄前孤独症儿童情绪行为问题的产生路径将更加清晰。再者,本研究没有设置典型发育儿童对照组,无法确定研究发现的关系是ASD儿童所特有的,还是在典型发育儿童中也存在。最后,本研究采用的是家长报告问卷收集数据,结果的准确性受限于父母理解和回答问题的能力。如果条件允许,可以采用多种方法收集数据,以提高评估的有效性和全面性。

五、结 论

本研究发现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感觉异常对情绪行为问题有直接和间接(通过执行功能)的预测作用。同时发现抑制、情绪调节与控制和工作记忆这三个维度在学龄前孤独症儿童的感觉异常和情绪行为问题之间有中介作用,但这一结果还需进一步的研究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