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波
(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732)
2023年2月7日,习近平在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上指出,“我们进一步深化对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和本质的认识,概括形成中国式现代化的中国特色、本质要求和重大原则,初步构建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体系,使中国式现代化更加清晰、更加科学、更加可感可行。”[1]中国式现代化是理论命题与实践命题的统一,这一重要论述在明确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构建主体和主要内容的同时,还阐明了构建这一理论体系的实践意义。基于理论体系的视角深化对关涉中国式现代化的基本问题的研究,无论对于构建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还是对于推进中国式现代化,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在唯物史观视域下,中国式现代化可以作多维度理解,但道路维度无疑最具基础性。中国式现代化是我们党领导全国各族人民在长期探索和实践中历经千辛万苦、付出巨大代价取得的重大成果。这个重大成果的集中表达就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蕴含科学社会主义理论逻辑和中国社会发展历史逻辑的辩证统一。新中国成立以来,对中国现代化道路的探索和实践一般划分为改革开放前和改革开放以来两个历史时期。基于时间跨度的差异,可以将作为现代化道路的中国式现代化作广义上和狭义上的区分。广义上的中国式现代化指的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现代化道路,狭义上的中国式现代化特指改革开放以来的现代化道路。后者可以作双重理解。其一,作为党的理论创新成果的中国式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的探索与改革开放以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历史进程相一致。习近平指出:“概括提出并深入阐述中国式现代化理论,是党的二十大的一个重大理论创新,是科学社会主义的最新重大成果。”[1]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主要是对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新时代以来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探索的经验总结。党的十八大以来理论与实践的创新突破,“赋予中国道路以‘中国式现代化’的新时代内涵,开拓了中国道路的新境界”[2]。其二,作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中国式现代化。习近平在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深深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体现科学社会主义的先进本质,借鉴吸收一切人类优秀文明成果,代表人类文明进步的发展方向,展现了不同于西方现代化模式的新图景,是一种全新的人类文明形态。”[1]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成果与实践成果汇合在一起,标志着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崭新高度。
中国式现代化理论的体系化构建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从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到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再到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推进国家安全体系和能力现代化”和“健全全面从严治党体系”等,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双重探索的体系化意识呈现出普遍性强化的特点。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初步构建,有其一系列特殊意旨。其一,彰显道路自信。体系意识凸显中国共产党探索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自主立场和自我主张,是道路自信的充分表达。其二,推动道路完善。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初步构建,并不意味着一系列相关范畴和观点初次出场,也并不意味着体系化的思维方式和实践方式初步确立,这一实践释放出的主要是加快完善中国式现代化的政治信号。其三,理论创新自觉。在党的理论创新史上,理论体系的形成大抵有两种情形:有些是理论创立者本人经过专门的理论研究而建立起来的,有些则是理论创立者提出的思想和观点,经过理论工作者的精心研究,加工制作,而确立起来的。这两种情况在历史上都曾出现过。[3]与党的十七大报告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一样,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初步构建也是第一种情形,反映出党在理论创新上的自觉与主动。其四,理论的开放性。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初步构建,不仅说明要素和结构的基本完备,也反映了这一理论体系的开放性特征。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探索的不断深入,意味着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不断完善。
正确理解和把握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需要坚持“体系意识”与“问题意识”的辩证统一。体系意识与系统观念和系统思维方式相一致,问题意识是“人们在认识活动中怀疑、追索的心理状态”[4],“怀疑精神与问题意识是不可分的”[5]。因此,问题意识反映为一种反思、怀疑和追索。体系意识之于问题意识不仅不是对立的关系,而且有助于问题意识的深化。如果对体系作出在意味着完备性的同时意味着封闭性和保守性的理解的话,那么,就不可用固定不变的体系来限制灵活多变的问题,而要用问题来导向,体系只能在提出、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路径中展开。新时代体系意识的强化既是改革开放以来现代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要求,也是中国问题的整体性和系统性呈现所激发,反映了问题的复杂程度和解决的紧迫程度。党的十八大以来,对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探索越来越强化问题意识和系统观念,强调统筹兼顾、系统谋划、整体推进,在顶层设计与实践探索、战略与策略、守正与创新、效率与公平、活力与秩序、自立自强与对外开放等一系列重大关系的深入探索,构成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建构的实践基础。
理解和把握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还需要梳理这一理论体系的基础性要素。就其内部构成而言,一般包括中国式现代化的概念、属性、实践机制等。基于习近平对中国式现代化的阐发,中国式现代化至少包括中国特色、本质要求和重大原则等基本构成。有学者认为,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具体展开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性质、根本遵循、鲜明特色、本质要求、宏伟蓝图、重大原则、重大关系、思想蕴含和世界意义等九个方面的基本内容。[6]这一论述将基础性要素比较完整地展示出来。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是一个具有内在逻辑结构的有机整体,各基础性要素有着自身特殊地位和功能,全面理解和把握这一理论体系,还需要对各基础性要素之间关系作出深入分析。就其逻辑结构而言,大体包含四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主要包括理论主题和根本性质等内容;第二个层次主要包括基本内涵和发展战略等内容;第三个层次主要包括本质要求和重大关系等内容;第四个层次主要包括世界历史意义等内容。上述四个层次相互联系、辩证统一,揭示了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内在逻辑,阐明了关涉中国式现代化的一系列基本问题。
理论主题是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基础性要素。一般来说,理论研究的主题就是实践中的主要问题,“主题本来就是问题,它是问题中的主题,是具有特殊意义的问题。”[7]列宁在《论马克思主义发展中的几个特点》一文中指出,随着具体的社会政治形势的改变和由此决定的迫切的直接行动的任务的极大的改变,“马克思主义这一活的学说的各个不同方面也就不能不分别提到首要地位”[8]。党的每一次理论创新,都是对一定社会发展阶段重大而紧迫的现实问题的思考和回应。改革开放以来,“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建设一个什么样的党,怎样建设党”和“实现什么样的发展,怎样发展”,分别作为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的理论主题,折射出当时最为重大而紧迫的现实问题,各个理论主题之间的有机衔接,延展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探索的历史轨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创新主题,从结构上可以划分为总主题和分主题,也称为根本性主题和阶段性主题,每个阶段性主题一般又划分为若干个具体主题。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理论主题是改革开放以来最新的阶段性主题,党的十九大报告对此作出了概括和表达:“十八大以来,国内外形势变化和我国各项事业发展都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重大时代课题,这就是必须从理论和实践结合上系统回答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什么样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怎样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9]。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旗帜的引领下开辟出来的,“没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就不可能历史性地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新发展,就不可能在这一新发展的基础上去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10]从改革开放之初的“社会主义”主题话语向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主题话语的转变,反映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新的高度和中国问题新的指向。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新的飞跃,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了根本遵循,如果对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理论主题加以定位的话,那么,它自然地从属于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理论主题,是这个新的阶段性主题的具体主题之一。
在党的文献中,理论主题的表述并不完全一致,党的十九大使用“重大时代课题”的话语指代理论主题。但是,并非所有的重大时代课题都是在理论主题意义上使用的。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指出:“习近平同志对关系新时代党和国家事业发展的一系列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进行了深邃思考和科学判断,就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什么样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怎样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什么样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什么样的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怎样建设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等重大时代课题,提出一系列原创性的治国理政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主要创立者。”[11]就三个重大时代课题及其相互关系而言,第一,作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理论主题,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什么样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怎样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问题之于其他两个重大时代课题居于首要的和统领的地位。第二,建设什么样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提问,指向新时代中国式现代化宏伟蓝图和本质要求的重大命题,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理论主题的具体化展开。第三,中国共产党领导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构成。党的自身状况和领导能力,直接决定了中国式现代化的方向和前途。建设什么样的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怎样建设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这一重大时代课题,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前提性和关键性课题。如果联系党的十八大以来“四个全面”战略布局,这一点就更加容易理解。概括而言,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理论主题与三个重大时代课题之间有着深刻的内在关联。“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不仅体现了三个重大时代课题的指向和意蕴,而且拓宽了三个重大时代课题的视野和境界,丰富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核心要义和科学内涵”[12]。
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有自己特殊的问题领域和特定的理论主题,这个主题可以用“什么是中国式现代化,怎样建设中国式现代化”加以表述,蕴含三重意旨。第一,超越性诉求和连续性追问。从毛泽东提出“团结全党,团结国内外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为了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的中国而奋斗”[13],到邓小平指出“我们当前以及今后相当长一个历史时期的主要任务是什么?一句话,就是搞现代化建设。能否实现四个现代化,决定着我们国家的命运、民族的命运”[14],再到习近平提出的新时代新征程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5]21,关于超越性探索的连续性追问贯穿于新中国成立以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全部历史过程。第二,比较意识和优越性表达。“中国式”话语的使用蕴含中国与西方之间的比较意识。在现代化理论视野中,中国与西方的关系不是自然地理环境的比较,而是两种现代化道路的分野,具有鲜明的意识形态色彩。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成功,颠覆和解构了将现代化等同于西方化的观念。第三,问题意识和规范性校正。关于什么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提问蕴含强烈的问题意识。在习近平看来,“必须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作出更有效的制度安排,使全体人民朝着共同富裕方向稳步前进,绝不能出现‘富者累巨万,而贫者食糟糠’的现象”。[16]理想性引导、批判性反思与规范性校正辩证统一于党的十八大以来改革发展进程之中,构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鲜明特征。
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理论主题与中国道路探索的核心课题相一致。从这个意义上看,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的初步构建,其实就是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结合的深入探索。经济文化相对落后国家与社会主义结合的探索蕴含双重特殊。一是走向社会主义的道路的特殊性。如列宁所言:“在东方那些人口无比众多、社会情况无比复杂的国家里,今后的革命无疑会比俄国革命带有更多的特殊性。”[17]这个特殊性在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逻辑中尤为明显。二是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的特殊性。对于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中国来说,现代化不是作为已经完成的历史任务,而是一项有待完成的历史任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的出场,就是为中国现代化道路创造自主探索的空间。“正确的理论必须结合具体情况并根据现存条件加以阐明和发挥。”[18]这一根本原则的中国话语表达就是,“只有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坚持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才能正确回答时代和实践提出的重大问题”[15]17。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成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道路探索的核心课题,具有深刻的历史必然性,是社会主义建设历史经验的科学总结。深化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必然性地提出资本逻辑和权力逻辑双重把握的问题。新时代以来,在继续承认资本和市场的现实合理性和积极意义的同时,既强化对资本逻辑消极性一面的抵御和克服,又强化对权力逻辑的规范和制约,通过双重驾驭不断超越西方文明或现代性的局限性,从理论和实践上成功推进和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
党的二十大报告给中国式现代化下了一个简明的定义:“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15]22理解和阐明中国式现代化的社会主义性质,首先需要基于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和方法对两个前提性问题作出回应。其一,现代化是否存在资本主义现代化与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区分。在有的人看来,现代化就是现代化,不存在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分。如果联系20世纪以来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关系的历史,作出这种论断就显得过于草率和武断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矛盾,不只停留于意识形态的观念层面,也存在于现代化的实践层面,制度基础和发展路径等方面的不同选择,不仅导致社会主义现代化与资本主义现代化的事实差异,也生成了中国现代化与西方现代化的话语差异,这两类差异彼此之间并不是相对独立的,而是有机联系在一起的,营造出20世纪以来现代化丰富与复杂的历史景观。其二,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选择和坚持的历史必然性和现实必要性。古老中国最终纳入社会主义而不是资本主义的轨道获得新生,是当时中国社会各种力量合力作用的结果,任何历史假设在这一历史选择面前都毫无实际意义。对于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意义,邓小平论述得极其深刻而透彻。一方面,“如果走资本主义道路,可以使中国百分之几的人富裕起来,但是绝对解决不了百分之九十几的人生活富裕的问题。”[19]64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不坚持社会主义,最终发展起来也不过成为一个附庸国,而且就连想要发展起来也不容易。”[19]311很显然,中国一旦放弃社会主义转身成为西方资本主义大家庭新的成员,在必然失去自身成长的独立性的同时,也自然失去了自身成长的可能性。
中国式现代化的比较优势可以从多个维度展开,但社会主义的根本性质无疑是最具基础性和决定性的方面。如果说在邓小平那里,中国式现代化从水平、道路和性质等三个维度分别加以使用的话,那么,习近平使用的中国式现代化则主要侧重于性质的单一维度,中国式的地域表达直接指向社会主义的价值表达,这一重大变化既是现代化水平达到新的历史高度使然,更是现代化的超越性强化使然。作为社会主义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蕴含三重基本规定。其一,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现代化的最根本区别,集中表现为以人民为中心与以资本为中心的鲜明分野,实质是劳动本位与资本本位的根本对立。其二,中国式现代化坚决拒绝和提防向人对物的依赖关系的转化,努力贯彻和体现科学社会主义的根本原则,坚持将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作为自身的历史任务。其三,马克思指出,“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但是它能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20]基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客观条件,中国式现代化的要义就在于缩短和减轻资本主义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财富分配的两极分化、人的异化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紧张等弊端与苦痛。作为中国共产党人的伟大创举,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是实现这一价值诉求的新路。
社会主义的价值特殊是中国式现代化最深刻的特殊。作为一种特殊性表达,中国式现代化的特殊具体可以划分为两类。其一,技术层面的特殊。技术层面的现代化有共性的一面也有特殊的一面。比如,西方国家历时性的现代化任务在作为后发国家的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共时性出现,在后发赶超的目标驱动下,现代化建设的过程和路径与西方存在显著的差异。如习近平所言:“我国现代化同西方发达国家有很大不同。西方发达国家是一个‘串联式’的发展过程,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信息化顺序发展,发展到目前水平用了二百多年时间。我们要后来居上,把‘失去的二百年’找回来,决定了我国发展必然是一个‘并联式’的过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是叠加发展的。”[21]其二,价值层面的特殊。价值层面的特殊有共性的一面也有特殊的一面,后者与现代化的属性有关并由其规定。习近平指出:“我国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22]164这五个方面相互联系、辩证统一,深刻揭示中国式现代化的社会主义价值内涵。价值层面的特殊不仅集中体现了科学社会主义的价值观,也充分展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在彻底否定文化虚无主义的同时,也与文化保守主义划清了界限,正如习近平指出的,“如果没有中华五千年文明,哪里有什么中国特色?如果不是中国特色,哪有我们今天这么成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22]315
中国式现代化中的特殊不是绝对的特殊,而是一种相对的特殊,对于中国式现代化特殊性的理解必须基于普遍性与特殊性的辩证统一,正如有学者指出的,“‘中国的现代化’,可以理解为在中国发生的现代化现象和过程。衡量这种现代化的尺度应当是世界通用的,常常以西方现代化国家为标准。但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实践中,既有与世界各国现代化相同的普遍性内涵,又有历史形成的中国现代化的特殊性内涵,进而还有体现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个别性内涵。”[23]从普遍性的视角看,中国式现代化不仅遵循现代化的一般规律、拥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也面对各国现代化的共同问题。更为重要的是,社会主义作为中国式现代化最深刻的特殊,即所谓的“个别性内涵”,严格遵循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逻辑,呈现出的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普遍性,是对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的扬弃与超越。如列宁所言:“我们不能设想,除了建立在庞大的资本主义文化所获得的一切经验教训的基础上的社会主义,还有别的什么社会主义。”[24]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现代化是殊途,但非同归。因此,并非“条条大路通罗马”,这种辩护性阐释不仅不能为中国式现代化赢得更多的合法性空间,反而导向了自我矮化。
马克思指出:“光是思想力求成为现实是不够的,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25]13社会主义价值原则的强化是理想性引导与批判性反思共同作用的结果,构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重要特征。党的十七大报告第一次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作了阐明:“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立足基本国情,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巩固和完善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26]党的十八大在此基础上明确了“促进人的全面发展,逐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价值承诺。党的二十大更是从九个方面全面概括了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即“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高质量发展,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15]23-24。不难看出,从党的十八大到党的二十大,总体上呈现出社会主义价值目标越来越明确而清晰的趋势。正是因为直面道路性质的问题并作出鲜明有力的回应,党的二十大关于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阐发才拥有了如此广泛的社会影响。党的二十大报告在对中国式现代化作出理论概括的同时,进一步提出了克服社会主义应有与实有之间的矛盾以彰显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实践要求。在一定意义上,社会主义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体验和感受,如何在创造比资本主义更高的效率的同时又要更有效地维护社会公平,如何在促进物质生活共同富裕的同时推动实现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这两个重大现实课题应成为完善中国式现代化的主要着力点。
中国的现代化不仅从起步起就是一种“中国式现代化”,而且中国式现代化的意义从来都不限于自身,其世界历史意义从起步时就展现出来,换言之,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现代化每一步进展都具有世界历史意义。中国式现代化创造的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国式现代化世界历史意义的最高表达和集中呈现,也是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重要依据。理解和阐释这一新的文明类型需要遵循两个基本原则。其一,文化人类学意义上的文明与社会形态意义上的文明的统筹。文明概念的正确理解和阐发,首先需要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厘清文化人类学意义上的文明与社会形态意义上的文明及其相互之间的关系。“以生产关系为内核的社会形态是最基本、最本真、最纯粹的文明形态,是反映人类文明形态规律性演进的科学范畴。”[27]因此,关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解读虽然不能离开人类学意义上的文明,但必须基于社会形态意义上的文明,否则就不能获得关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正确把握,并容易陷入多样性与超越性关系认识上的混乱,也不可能在日趋激烈的国际竞争中真正占领真理和道义的制高点。凭借西方现代化的先发优势和话语强势,一些西方学者一直极力宣扬资本主义文明是普世的文明形态和人类社会的终极形态。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化的扬弃和超越,证明了资本主义文明的历史暂时性。正如有学者指出的,“这并不仅仅是一种‘类型学’意义上的文明(每个国家、民族的文明都可作为某种类型的文明),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种新型的文明,一种代表人类进步方向的文明,它以一种‘新形态’的方式代表着文明发展的一个新的历史阶段。”[28]其二,历史尺度与价值尺度的协调。人类文明演进的对抗性没有随着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出现而消失。如马克思恩格斯所说:“它只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条件、新的斗争形式代替了旧的。”[25]401傅立叶用“恶性循环”一词准确揭示了世界历史文明发展的内在矛盾:“文明时代是在‘恶性循环’中运动,是在它不断地重新制造出来而又无法克服的矛盾中运动,因此,它所达到的结果总是同它希望达到或者佯言希望达到的相反。所以,比如说,‘在文明时代,贫困是由过剩本身产生的’。”[29]历史唯物主义一方面需要坚持生产力作为衡量文明发展的根本尺度,肯定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历史进步作用;另一方面也坚持认为“对于人类文明演进中的消极方面的深刻揭露,是阶级斗争的一种表现,也是推进文明健康发展的必要条件”[27]。对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理解需要基于当代中国在世界历史中的准确位置,坚持历史尺度与价值尺度相结合。中国式现代化的辩证法在于,通过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把相互冲突的历史尺度与价值尺度协调起来,在建设现代化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减轻资本主义现代化曾经经历的弊端和苦难,达成获取“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的目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集中体现了真理观与价值观的辩证统一,蕴含理想性与现实性关系的思考和解决,这一渐进性的实践过程,就是不断增添人类文明新形态元素的过程。
中国式现代化的世界历史意义叙事,可以从世界现代化史和社会形态史这两个历史视角展开。第一,基于世界现代化史的视角理解中国式现代化之于发展中国家现代化的世界历史意义。对于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中国来说,现代化进程既有本土因素的作用,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外来因素的影响。也就是说,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并非与其他民族国家的现代化道路毫不相干,西方现代化道路和苏联现代化道路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程度上对中国现代化道路产生了深刻影响。在中国式现代化的意义世界中,既包含为世界现代化的丰富性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又包含中国式现代化绝非离开人类文明大道另搞一套的自我正名,更包含为人类作出更大贡献的壮志雄心。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与实践上的伟大创造,在世界现代化史上具有重大而特殊的意义,正如习近平在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上指出的,“中国式现代化蕴含的独特世界观、价值观、历史观、文明观、民主观、生态观等及其伟大实践,是对世界现代化理论和实践的重大创新。”[1]中国式现代化的世界历史意义之于广大发展中国家来说更为直接而现实,借鉴中国经验的认识和实践在第三世界必然反映为一个自然的历史过程。这一世界历史意义最根本的一条,在于西方现代化模式并非后发国家唯一选择和历史宿命。中国式现代化展现出现代化的另一幅图景,提供了自主探索的想象空间,在打破“现代化=西方化”的迷思的同时,也打破了所谓“东方从属于西方”的“西方中心主义”的陷阱,从而“为广大发展中国家独立自主迈向现代化树立了典范,为其提供了全新选择”[1]。第二,基于社会形态史的视角理解中国式现代化之于人类社会未来的世界历史意义。福山提出“历史终结论”时,内心无疑充满了一种乐观情绪,但在三十年多之后的今天,这一论断的轻率已经显而易见,这不仅表现在他对中国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韧性的严重低估,更是对西方民主制度的过度自信,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西方政治会出现严重的倒退。历史的辩证法在于,东欧剧变导致的世界社会主义低潮没有中断社会主义在中国的事业,中国共产党通过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这一新的探索,顽强坚守着世界上最大的社会主义根据地,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金融危机与民主衰败结合在一起赋予西方资本主义以总体性危机的特征,再次验证了马克思论断的科学性:“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30]中国式现代化在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同时,为科学社会主义注入了强大的生机和活力,实现了对福山“历史终结论”的终结,加快了世界社会主义运动走出低潮的步伐。由于承担特定的历史任务具有“更高的普遍性”,中国式现代化所回答的不只是中国之问,也是时代之问,“代表着科学社会主义的世界发展方向,也代表着现代世界文明的发展方向”[31]。因此,中国式现代化的成功不仅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的成功,也是全人类进步伟大事业的成功。中国式现代化世界历史意义的进一步彰显,有赖于通过中国式现代化的完善促成社会主义优越性更为充分而深入地展开,有赖于中国式现代化的文明成果转化为社会主义越来越强大的吸引力和感召力。随着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不断丰富和发展,中国式现代化必将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