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均可凝滞 [组诗]

易飞

巨大的幸福

多么深广的幸福

大海辽阔，浪花簇拥

我躺在这个冬天的草地上

也能感到潮湿的温暖

看到满天的星星闪烁

我想喊，攥紧拳头。嘴里喃喃自语

我想感谢所有的，一切

我想说，一个父亲从此没有隐痛

并愿意承担生活的全部

与之相比，所有小的不幸

都成为大幸的泡沫。也许

这只是普通人正常的过程

但于我，依然喜不自禁

这巨大的幸福

沥尽我心里所有的泥沙

使之清朗、光辉

不只是因为身份的改变

也不只是因生活反复的教示

而为之勤苦厚道。现在我也能

愤懑衍变为承受

不公领受为恩惠

淼哥，谢谢你让我

当上外公

淼 哥

出生前两个月，我绞尽脑汁

起了几个时兴而无用的雅名

一一否决。算命先生把脉

——淼哥缺水

一个水不够用

两个水结成了“冰”——有女孩子气

三个水汇成河。够用了

淼哥会小跑了

但从来不跑直线

稍不注意我就迷糊了

是啊，外公搞不清三条

河流的走向

发 声

迟钝的生活令人期待

淼哥快两岁了还不会讲话

我们教他的六个称呼

他含糊其词

仿佛亲人并不急于辨认

他对感兴趣的事物

习惯用手指着

也并不急于命名

每件东西在他眼里

并不体现其特殊性

混沌的生活该有多好

他情绪好的时候

兀自咿咿呀呀

不高兴时放声大哭

爱恨如此简单

像风过湖面

万物一体

瞬 间

我时常梦见我的外孙

面临各种险境

我也知道梦是反的

但我依然为之惶恐

我时常莫名地感到

他突然会摔倒、磕到

有时放声大哭因

找不到原因而惊慌

生之脆弱使他的每声

啼哭惊心动魄

当我抱紧他的时候

我前所未有地踏实

这沉甸甸的二十来斤

热乎乎贴在身上

比一生的阳光更温暖

他有时侧着头趴在肩上

这亲密的示好让我心生感激

我不敢动弹一下

世界在我肩上静止下来

但他很快中止这样的恩赐

我陶醉这样的几秒

祖孙之间刹那的默契

嘘！

淼哥来汉之后

我们换成了智能锁

用手一贴即开

但依然免不了声响

我们进屋的时候

屏住呼吸躡手蹑脚

淼哥特别警醒

仿佛酣睡中也张着耳朵

有时候我们因过于小心

碰到某个物体——“嘘！”

像被点穴定住

等待某个判决

听淼哥独居的房间里

轻轻哼了几下。再无动静

我们深感庆幸

是啊淼哥睡觉是

天大的事

万物均可凝滞

与外孙书

在深重的焦虑之后

我不再折磨自己

因为我不能替代你

人世无常我无法阻挡什么

我曾为你幼小的生命安全

陷入偏执的恐惧

也无法和你分享厄运

我能遭遇的风险危险

我所走过的弯路歧路

其间隔了六十年

如地上的腐叶

可踩踏不必停驻

外公一辈子没有撞大运

希望你也是

外公一辈子无浮财

希望你也是

外公帮不了人

也害不了人

外公愚笨

世间唾手可得之物

往往费尽洪荒之力

外公有时是一个废物

希望你不是

外公最难的

是做一个正常人

希望你是

幸福的时光

我一生也有幸福的时光

我沉迷于与外孙独处的时刻

女儿终于开恩——

允许我下午带淼哥在

附近马路上晒太阳

淼哥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但两只眼睛透过纱幔依然

将一切尽收眼底

北京冬天的阳光真吝啬啊

只是偶尔照在淼哥身上

我在稀薄的阳光和干冽的冷风中

与淼哥四处溜达

我胸膛里溢出的幸福

铺满了眼前每一条路

所有人都是多余的

在有节奏的推行中

淼哥昏昏欲睡

后来我惊喜地发现

小区密匝的丛林间有一处豁口

阳光聚焦不散

我把手推车停在那巴掌大的地方

蹲在马路上懒洋洋

数来往的车流

他一会儿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