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霞,韩庆祥
习近平同志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 周年大会上指出:“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1](p13-14)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习近平同志对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作出了高度概括,提出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国式现代化话语体系的核心概念,也是中国式现代化实践中孕育出的原创性概念。增强中国理论的国际传播力和影响力,讲好中国故事,核心概念的学理性阐释是基础性、关键性的工程。因此,完整、准确把握“人类文明新形态”及其相关概念,对新时代构建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
文明研究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当前,学界相关研究十分庞杂,却无统一定论,令人难以把握。文明概念的多维阐释,固然与研究视角的多样化有关,也从侧面反映了文明概念是多维度的、深层次的非单一化的概念范畴,已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因此,笔者试图在系统梳理、吸收前人相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尽可能汲取新的时代养分,力争全面、立体地展示文明概念。
第一,通过原初意义来界定文明。文明应当是人类对真善美的原体追求。2015年7月6日,习近平同志在中央党的群团工作会议上强调,群团组织要“以文明进步代替蒙昧落后,以真善美抑制假恶丑”,[2](p308)教育引导广大人民群众。这里的文明概念同真善美具有同一层级的意义,是对社会素质和思想道德的约束规制。真善美统一的概念源自柏拉图。柏拉图从理念出发分析人的灵魂,提出人的灵魂由理念、激情与欲望组成。其中,理性控制和指导激情与欲望,引导人类产生对真、善、美的道德状态、审美状态的向往与追求,进而实现人精神与灵魂的升华。这个意义的文明不同于部分人所理解的表现为具体物质形态的文明,而是一切具有明显价值倾向性的美好事物。它与野蛮、压迫、剥削、暴力、冲突、不开化、战争等相对立,是这些词汇的反面。换言之,文明是人类摆脱自然状态,与动物相区别的向上、向善的一面,在这个过程中实践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恩格斯在《英国状况》中对文明概念作出了界说:“如果说文明是实践的事情,是社会的素质,那么英国人确实是世界上最文明的人。”[3](p97)虽然是从假设的角度出发,但是,以实践为出发点,从人的主体性方面理解文明,彻底划清了人类社会和自然原始状态的界限。把文明看作是社会的素质,具有道德伦理层面的正向价值引导意义,肯定了文明的进步与社会向上、向善的密切关联性,在事实上,表现为人类对真善美的本源性追求。
第二,通过过程界定文明。随着人类交往方式的演变和实践的发展,文明在不同的社会阶段具有不同的含义。按照马克思主义文明观,人类社会依次经历了以渔猎采集为主的渔猎时代,以农耕为主的农业时代和机器大工业时代。今天,人类社会正迈入信息时代。关于文明的起源,恩格斯指出:“文明时代是学会对天然产物进一步加工的时期,是真正的工业和艺术的时期。”[4](p38)这里,“对天然产物进一步加工”是对蒙昧时代和野蛮时代的超越,即在渔猎时代,采集、渔猎只是人们在生产活动中对天然产物的一种简单“加工”,算不得“进一步加工”,恩格斯明确规定了文明伊始于农业社会。其中,冶铁术的发明及其在农业中的应用对文明的产生具有重要意义。
在农业社会,文明表现为农业文明。农业文明主要是同原始、野蛮、草昧等对立的一种相对进步、开化的状态。物质生产工具是判断一种文明的重要标志,农业文明的主要标志是手工生产工具,是以个体在小块土地上的耕作和生产为表现形式。因此,一定程度上,农业文明倾向于对个体行为的规范与道德的约束。譬如,在中国古代,文明就有文教昌明、文治教化的意思。在西方社会,文明源自宫廷贵族,意指有教养、修养等。正如米拉波侯爵所言,civilization具有一种鲜明的阶级性,是特定阶级相对于部分“野蛮人”的特有行为。在工业社会,文明体现为工业文明。机器大工业生产是工业文明的主要标志,生产的社会化和现代化是工业文明的主要表现形式。现代化的顺利推进和西方现代化的先发优势,进一步丰富了工业文明的内涵与外延,文明概念开始与现代化纠缠不清,文明的阶级性逐步显露。在近代中国,自civilization 经日本引入后,运用文明思考、剖析社会问题一时成风,将近代中国的社会变革放入文明进化、文明化、文明现代化的大视野中考察已然成为彼时有识之士的基本共识。从这一角度看,近代中国社会的文明与现代性具有相通意蕴,文明表现为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标志和成果。在西方社会,斯宾格勒从人类进化史的角度提出,文明是文化发展的必然结果与归宿,是文化的衰退。汤因比进一步发展了斯宾格勒的文明观,认为文明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高级形态,世界上每一个文明体都经历起源、成长、衰退与解体的四个阶段。文明因积极挑战、成功应战而盛,因消极挑战、无力应战而衰。后工业社会或者信息社会,文明表现为信息文明,信息化、智能化机器生产是信息文明的主要标志,知识技术的高度发达是信息文明的表现形式。这一时期,伴随着现代性危机的日益凸显,社会要求超越现代性的呼声愈演愈烈,文明概念的内涵与外延进一步扩大。文明具有了批判的向度,在主体指向上更加宏观,强调世界面向。这里的“文明”在农业文明时代注重对个人的约束教化、工业文明时代强调社会进步发展的基础上,进一步发扬文明所具有的民族共生与协同共进的内生特质,文明的多样性、包容性和平等性乃至对话性向度愈发彰显。文明不再是单数的形式,发展成为具有复数形式的文明。
第三,通过结构定义文明。文明对于不同的主体来说具有不同的内涵意蕴。对于个人而言,文明是人类不同于动物的一切成就的总和,是人类超越自然的部分。这一层面的文明同弗洛伊德的文明观类似,既意味着爱与自由,也代表着对人性本能的约束与压抑。对于民族国家来说,文明具有双重性质。在一些民族国家看来,文明意味着冲突与对抗,例如,亨廷顿在其著作《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中提出“不是社会阶级之间、富人和穷人之间,或其他以经济来划分的集团之间的冲突,而是属于不同文化实体的人民之间的冲突。部族冲突和种族冲突将发生在文明之内”。[5](p7)在中国看来,文明是合作共赢、和平共处、交流互鉴的同义词,文明之间有差异无优劣。习近平同志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提出“不同文明包容共存、交流互鉴,在推动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繁荣世界文明百花园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6]进而概括了代表中国共产党文明观的全球文明倡议。对于社会来说,文明意味着具体的发展目标,或者政治、经济、文化等发展程度,是特定社会核心价值的代名词。譬如,中国式现代化的主要内容是推动构建人口规模巨大的、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上述五个维度的目标要求反映了中国式现代化对社会文明的价值诉求,体现了一种社会价值目标。此外,从结构界定文明还可以将文明划分为政治文明、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以社会生产关系为标准,文明还可以划分为奴隶文明、封建文明、资本主义文明和社会主义文明或者共产主义文明。
第四,通过功能定义文明。经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基本获得一个共识,即文明不仅仅是一个描述性概念,它不单纯指代一些知识技术性的东西,更是一种具有规范、约束、评价、导引功能的概念范畴。文明一词的最初诞生就是源于教养、礼貌、修养等词汇,是对个体行为的道德性规范。相较于野蛮、未开化等一系列具有贬斥意义的词汇,文明被赋予了更加美好、更加进步、更加高尚的意蕴,具有典范的意义。随着社会的进步,文明概念的内涵外延进一步扩大,文明逐步被赋予目标、核心价值、发展要求等具有明显价值倾向性的新意蕴,对政治、经济等领域的体制机制创新发展具有重要反作用,表征着一种社会治理的理想状态。在规范、约束的基础上,文明开始引导个人、国家、社会向着某个特定的彼岸发展推进。同时,也正因为文明所充分体现的极具价值导引和智力支撑的评价性功能,致使它经常被一些人有意识地利用,演化为一种新的“暴力”手段或“传教手段”,以“文明”之名行“不文明”之实。
概而言之,从不同的标准和尺度出发,可以得出千万种关于文明的答案,文明的表现样态从来都不是单一的存在。马克思在1846 年写给安年科夫的信以及在《哲学的贫困》中的部分论述,为我们揭露文明的本质提供了启示。马克思说:“为了不致丧失已经取得的成果,为了不致失掉文明的果实,人们在他们的交往[commerce]方式不再适合于既得的生产力时,就不得不改变他们继承下来的一切社会形式。”[7](p43-44)“由于最重要的是不使文明的果实——已经获得的生产力被剥夺,所以必须粉碎生产力在其中产生的那些传统形式。”[3](p613-614)在马克思看来,文明的果实表现为既得的生产力,而既得生产力又是生产力对象化的产物,即实践的产物。那么,文明本身可以看作是生产力的体现。从马克思恩格斯对文明的理解来看,文明在本质上是人类摆脱依附于自然的属性特质,开始具有了一种改造自然的能力即生产力。人类社会实践能力的不断提升同文明的发展进步紧密相关,实践发展的不同阶段表现为文明发展的不同样态,要在不同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中具体地论证文明。从这个意义讲,文明概念具有革命性、历史性的特征。
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种社会制度并存的时代,文明不应由谁来书写或具体规定。文明,从英法语言系统意义上对个人道德的规约,经由启蒙运动的浸洗,被赋予了社会进步与人性发展的新内涵,同一时期文明概念的等级性、西方化日益突显,一种“文明”的新帝国主义行为在悄然推行。随着西方现代化的推进和资本主义社会现代性危机的频繁爆发,文明概念进一步发生深刻裂变,由单数形式的文明向复数形式的文明逐步演变,代替启蒙时代具有明显西化倾向的描述性文明概念的,是更强调规范性与目标性的祛西化的文明概念。现代社会强烈要求扬弃资本文明主导下的“西方化”这种极具个人主义的文明观,发展一种内含有本真的、我们的意蕴,面向世界的、全人类共同价值的文明。这也是“人类文明新形态”所反映和践行的文明。综上,文明,是由特定生产方式与交往方式决定的,超越时间和空间差异的范畴,本质上是一种既得生产力。在特定的生产关系中表现为人类对社会治理的具体目标和价值追求。
长久以来,文明与文化就是一对纠缠不清的概念,这对概念争斗的最初渊源是德语世界与英法语言系统中对文明和文化概念的不同理解。也就是说,文化和文明这对概念自诞生起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二者关系的讨论最早是由包括托马斯·曼和西斯蒙第·弗洛伊德在内的学者提出,埃利亚斯、汤因比、斯宾格勒等一些西方历史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都对这一问题进行过讨论,但至今仍未有统一定论。笔者认为,二者的关系可以从以下几个角度把握:
第一,从功能来看,文化与文明均具有描述和评价的功能,但是,文化更多是一种描述性概念,文明则倾向于是一种评价性概念。我们认为,文化具有两个维度的含义,即人化和化人。从人化的角度来说,泰勒最早提出文化和文明是一个复合整体,并对它们包含的内容进行了列举描述。之后,博厄斯、马林诺夫斯基等人受泰勒的影响,亦对文化、文明概念作了描述性界定,提出文化是一种物质、精神性创造物。同时,无论是从发生学的角度还是从结构、发展的角度看,文化都是对具体的存在物(无论是物质性的存在还是精神性的存在)的指代,具有一种名词的性质。不容忽视的是,从化人的角度来说,文化也具有一定的评价性功能。中国自古便有“以文教化”,强调文化所具有的“化”的维度。即人类在创造文化的同时,文化也在塑造人,一旦物质或精神存在物被创造出来,甚至在创造的过程中,都在不断地影响其创造者。但一般来说,人们更多强调文化的人化维度,即其描述性功能。
关于文明,笔者认为,文明概念的评价性功能经历了“原初意义——文明异化——回归本源”的发展过程。文明概念自诞生之日起,就与草莽、野蛮等概念相对举,表征着人类对原初的真善美的追寻。同时,文明对美好理想状态的描述,也将自己和蒙昧、不开化等状态彻底对立起来,在描述事实的过程的同时发展成为一种具有评价、导引功能的概念范畴,表征了文明的“化人”功能和价值。此外,文明作为一个舶来词,在洋枪洋炮“敲”开近代中国大门后,方进入国人视野。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下,加之西方国家的意识形态助推,文明逐渐演化为西方国家的代名词,仿佛“西方=文明”“东方=落后”。被西方现代化话语体系压制下的文明概念逐渐异化,一度失去了其本源意义,沦为西方国家推行其霸权主义、挑起冲突与战争的“工具”,这是文明的评价性功能被利用到极致的重要表现。新时代,伴随着全球和平赤字、发展赤字、安全赤字与治理赤字的持续加重,中国式现代化作为一种全新的人类文明形态,彻底打破了上述对文明概念的迷思,让世界看到了现代化路径的全新可能。以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为前提基础的人类文明新形态,以及全球文明倡议的适时提出,昭示了文明本源意义的回归。
第二,从范围来看,文化和文明有重叠的部分,文化的外延相对比文明更广,文明不是从来就有的,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关于文化和文明谁的范围更广,学界众说纷纭。在汤因比看来,文明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高级形态,文明高于文化,文化是文明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受民族传统文化观的影响,绝大多数德国学者均认为文化高于文明,甚至抬高前者贬斥后者。受摩尔根影响,恩格斯将蒙昧时代、野蛮时代称为“史前文化各阶段”,从而将其与文明时代区分,证明在马克思主义文明观中,文化产生的时间要早于文明。从前人的论述我们可以肯定,文化和文明是一对具有高度重合性的概念,但又有所区别。笔者认为,文化是人类从茹毛饮血到直立行走,在长期的历史积淀中逐步创造出来的存在,其时间和空间范围非常之广。习近平同志在关于我国考古工作取得的重大成就和重要意义的论述中进一步佐证了这一观点。习近平同志认为“我国考古发现的重大成就实证了我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8](p4-9)从某种程度来说,有人类生存的地方,就会产生文化。但是,并非所有的文化都可以称之为文明,文明作为人性向善的一面,应当在文化之中又高于文化。文化是文明的重要物质与精神载体,文明是文化中摒弃封闭僵化、腐朽落后、陈腐污浊等所剩余的部分。需要强调的是,文化并不总是文明,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被奉为经典、归结为文明的东西,脱离了对应的时代则可能沦为糟粕。例如,在中国古代社会中存续千年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裹脚缠足等传统伦理道德与行为规范,曾在历史上发挥过重要作用,一度被奉为文化。但是在今天的社会,这些传统文化已经沦为腐朽糟粕为世人摒弃。从这个维度来讲,汤因比所言文明是文化发展的高级形态不无道理。
第三,从性质来看,文化是一个中性概念,文明具有明显的价值倾向性,文明的界限比文化的界限更为清晰明确。文化和文明的性质区别可以说是二者功能性区别的衍生。首先,从二者定义来看,一定程度上,文化是人类物质性与精神性创造物的指代,具有名词的性质,是人化自然与自然的人化的统一,具有明显的规定性和描述性。因此,文化是一个中性概念,在内容上无所谓高低贵贱之分,更没有优劣之别。文明则是既得生产力的表现,是理想目标的追寻,是价值评判标准,具有评价性、导引性的功能。因此,文明是一个具有明显价值倾向性的概念范畴,具有形容词和动词的性质。文明就是文明,不文明即是不文明,文明和野蛮之间具有鲜明的分界线。其次,从二者的日常使用来看,人们一般会将诸如“优秀”“糟粕”“腐朽”等修饰词同文化并列使用,从而进一步缩小文化的内涵与外延,为自己的核心概念定调定性。可见,文化是一个中性概念。而在文明的使用过程中,人们更愿意使用文明交流、文明互鉴、文明共存等说法,此外并无多余饰词。同时,“文明冲突论”“文明优劣论”“普世文明”等论调也一直为世界大多数国家和民族所反对,人们更愿意从民族、地理、种族信仰等角度出发讨论文明,如“中华文明”“希腊文明”“欧洲文明”等。所以,文明是一个具有正向价值倾向性的词汇。需要注意的是,按照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和文明观,文明在共时性上只存在地理、民族、种族等差异性,在历时性上,人类文明史的不同演进阶段所反映的文明形态具有本质性差异。
第一,什么是“文明形态”。前文已对“文明”概念作出界定,这里重点讨论“文明形态”的内涵。同“文明”一样,“文明形态”也是一个舶来词,是西方现代史学在20 世纪20 年代的新发展。20 世纪中期,以斯宾格勒、汤因比等为代表的西方历史哲学家们,面对两次世界大战和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频繁爆发的剧烈变化,对西方传统历史本体论即“西方中心论”的历史观提出质疑,在构建新的历史哲学体系——文明形态学过程中创造出“文明形态”这一新词汇。文明形态学又叫文化形态学或者历史形态学(Morphology of History)。“形态学”本是生物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分支,是研究生物有机体形态、结构及其本质的学科。受社会达尔文主义影响,斯宾格勒巧妙地将“形态学”引入史学研究,在《西方的没落》中首次提出“文化形态”概念。他认为,文化是具有形态的生物有机体,历史上的文化具有多元性和独立性,每一个文化都遵循生物进化过程中生长兴衰的生命周期律,并将历史上的文化形态划分为8 种。[9]汤因比的《历史研究》在斯宾格勒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了文化形态史学,提出了“文明形态”概念。他用文明概念代替了斯宾格勒的文化概念,认为文明是历史研究的中心,是一个生物有机体,历史发展中的每一文明形态都经历起源、生长、衰落和解体的四个连续阶段,历史上曾存在有26 种文明形态。①汤因比的文明划分数量在不同的阶段不尽相同,最开始他认为文明是26种(其中包含5种停滞的文明),后来又扩展为37种。因此,所谓“文明形态”就是摒弃历史观上的单线进化论,承认历史多线进化史观,将文明或者文化理解为历史研究的基本单位,从而对历史进行解释的历史哲学。如张广智认为:“文化形态史观又称历史形态学(Morphology of History)或文化形态学。它实际上是把文化(或文明)作为一种具有高度自律性的,同时具有生、长、盛、衰等发展阶段的有机体,并试图通过比较各个文化的兴衰过程,揭示其不同的特点以分析、解释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10](p30-39)
总体而言,斯宾格勒和汤因比的文明形态学对传统“西方中心论”提出了挑战,是对以往单线进化论历史观的进步与发展,被称为史学界的“哥白尼革命”不无道理。因此,这种历史观一经形成就在西方社会广泛传播,并产生了重要影响,在近现代中国也产生了回音,形成了以林同济、雷海宗为代表的战国策派。然而,因近现代中国时局混乱,导致中国文明形态史学研究备受打压,甚至一度停滞,虽有部分创新之处,但并未有太大建树,仍未能跳出斯、汤二人的文明史观。随着改革开放国门打开,各种西方学派粉墨登场、纷至沓来。自20 世纪80 年代始,国内再次掀起了“文化热”,涌现出了以张岱年、黄楠森、龚书铎、方克立等为代表的一大批文化研究学者。一时之间,中国文化建设、弘扬民族主体精神等呼声不绝于耳。
第二,什么是“人类文明新形态”。“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一种文明形态,又不同于斯、汤二人所言说的一般意义上的“文明形态”。“人类文明新形态”较之于“文明形态”,添加了“人类”和“新”两个字词。笔者认为,定义“人类文明新形态”,重点应是在“文明形态”的基础上,讨论“人类”和“新”之所以存在的必要性与合理性,进而论证什么是“人类文明新形态”。“人类”和“新”两个字词的添加,是对旧的文明形态史观(斯、汤文明形态史观)唯心主义本质的纠正。
首先,所谓“人类”,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其一,指大多数的,人们的,而非特指某个民族、地区或者国家,强调各文明形态或文明单位在平等互助基础上的共性与统一性,体现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11](p3548)的文明交往哲理。因此,这个层面的“人类”廓清了以往文明形态观的迷思。彻底摒弃了斯、汤二人过分夸大的各文明单位的独立性,导致文明之间互相断裂、对立的僵局;也驳倒了后来亨氏提出“文明冲突论”的理论根基,制止了“西方中心论”在全球的肆虐。其二,是属人的,强调人的主体性、民族的主体性和全人类的主体性,意指各民族在文明构建、文明交往过程中要积极发挥主体性、主动性、自觉性。因此,这一层面的“人类”,进一步发展了斯、汤二人将生物进化论机械引入人类社会的历史分析方法,恢复了社会历史的属人性,划清了人类和动植物的本质区别,避免了丛林法则对人类社会的过度支配,突出了文明本身所具有的人性向善的维度。总之,“人类”一词突出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世界历史性和人类主体性的重要特质。
其次,所谓“新”,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其一,“新”在“文明形态”基础上“人类”一词的添加上。上述从“人类”角度阐述“人类文明新形态”之于斯、汤二人的“文明形态”的合理性,亦从侧面反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之于旧“文明形态”之“新”,是对“新”的论证,“人类”是为“新”服务的。其二,“新”在“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科学性。斯、汤二人的“文明形态”史观,在前述谬误的直接导引下,陷入了唯心主义的死胡同,注定无法正确解释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斯宾格勒认为,人类文化兴衰成败的规律要在天体运行中寻找,陷入了不可知论的怪圈。汤因比则走向了英雄决定论和环境决定论的误区,认为文明兴衰更替在于英雄人物对环境提出的挑战的应战能力,背离了历史是由人创造的历史、人民群众是社会历史的创造者这一群众史观。人类文明新形态之“新”在于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正确历史观,强调始终发挥人民群众的主体性作用,不屈服于环境,认为文明发展的动力是广大人民而不是少数英雄人物,人民群众的物质生产实践和精神生产活动是文明创造的活力源泉。从这一角度来看,“新”又进一步佐证了“人类”的深刻内涵。
言而总之,“在现实生活的历史进程不断发展变化的情况下,人类为正确认识这一进程更需要以科学的历史本体论、历史观或‘思辨的历史哲学’为指导,也就是说,需要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为指导”。[12](p3-7)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人类文明新形态适时提出,并在世界各国引起强烈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