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曼电影《呼喊与细语》的影像造型分析

2023-12-25 23:53陆思瑶
艺术科技 2023年23期
关键词:伯格曼女性主义

摘要:目的:《呼喊与细语》是由瑞典导演伯格曼执导的情感电影。伯格曼的电影以思想深邃的风格和富含哲理的主题表达著称,他习惯把现实、记忆和梦境打乱组合,善于利用影像造型表达情绪,让观众的心灵受到震撼。电影油画般的唯美画面、独特的镜头语言值得后人研究,表达出的深层次的人性情感值得探索。方法:文章从镜头语言、光线色彩、声音特征、人物塑造等方面探索《呼喊与细语》的艺术特色,挖掘独特的拍摄技巧和剪辑手法,旨在为影视从业者提供创作思路。在影片的视听语言方面,剖析大胆的色彩元素、独特的打光方式、细节的音乐叙事,准确感受到不同角色的性格特征和创造窒息冷漠环境的场面调度。在影片的哲学内涵方面,夸张的情节暗讽了人性的虚伪冷漠,主题和结局表达出对爱的渴望。结果:影片围绕宗教、生命、爱的主题展开,运用巧妙的手法,给观众带来新的思考。伯格曼的电影能够超越感觉,直接触及观众情感,深入灵魂。色调构图的美感和人物形象的饱满透露出其对人们失去灵魂的悲哀与惋惜。结论:《呼喊与细语》是一部女性主义巅峰之作,聚焦女性的生存环境与精神状态。文章从四个女主人公的角度进行分析,展现伯格曼眼中的女性世界,为哲学电影指明方向。

关键词:伯格曼;  《呼喊与细语》;影像造型;女性主义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23-0-04

提起伯格曼,人们最先会想到他的代表作《野草莓》《第七封印》《处女泉》,不同于这些耳熟能详的作品,《呼喊与细语》更像是遗落明珠,很少被提及。影片深刻表现了人们内心的痛苦、自私与无奈。伯格曼拍摄这部电影时已经50多岁,思想十分成熟,此时他已否定了上帝的存在,从对上帝的质疑转向对人本质的质疑。伯格曼所生活的时代,正是尼采宣言上帝死了的时代,反省现代性的非理性主义思潮风起云涌,人们对一切事物的价值进行重新评估[1]。《呼喊与细语》是伯格曼电影生涯后期的作品,从中可以窥见这位银幕哲学家对虚无主义的贯穿应用,以及独特的叙事风格。

1 镜头语言的应用

1.1 场景转换

电影在长达一分多钟的红底白字开场后,用四组静态空镜头交代了时间、环境,为观众展现出静谧舒心的庄园生活场景。清晨大雾还未完全散开,太阳透过树叶缝隙照射下来,短暂的丁达尔效应捕捉到了光的形状。导演首先以俄耳浦斯雕像的背面镜头奠定了悲伤的基调,暗喻故事结局,然后用全景展现房屋外形,最后才点明整个庄园内部的位置关系,紧接着用红色淡入淡出转换到屋内时钟转动的镜头。开场的几十秒就完成了特写、全景、再特写的几重转换。众所周知,俄耳浦斯是典型的命运悲剧人物,而影片中的几个女主人公也呈现出互相责备、虚情假意、冷漠痛苦的状态,所以雕塑暗示了三姐妹不能摆脱困境的结局。伯格曼受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响,创作了大量室内心理剧,《呼喊与细语》就是其中代表。这类作品在看似有限的空间里聚焦人物的心理变化,用丰富的视觉意象、极端的特写手法挖掘人性深处。开头不仅完成了从室外到室内的场景转换,也完成了主体的转换,由一开始的雕塑、大树合理地转场到室内时钟。几组不同的时钟展示镜头,伴随着各种“叮叮”声刺激着观众的感官,让人感到局促不安,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

伯格曼的大部分影片转场都偏爱淡入淡出的手法,《呼喊与细语》也不例外。一般电影的转场空镜头会采用黑色和白色过渡,显得合理自然,但伯格曼却选取了醒目的血红色,以至于有观影人评论看完这部片子眼睛都是红色的。伯格曼将影片分成四幕剧的形式,用红色衔接,一方面红色转场呼应了整个宅子的背景、小妹玛丽亚服饰的颜色,另一方面能给予观众强烈的感官冲击。淡入淡出的手法与红色完美结合,不至于过于生硬,反而渲染出这一家子的生活状态,自然流露出情感元素。

1.2 特写镜头

特写镜头是伯格曼最具影响力的手法之一,伯格曼可谓是将其运用到了极致。他十分钟爱面部特写镜头,演员的脸几乎占满整个画面,观众能够清晰捕捉到微小的变化,这对演员面部情绪的表达有很高的要求。影片里有一段长达一分四十多秒的玛丽亚的面部特写。玛丽亚尝试勾引大姐艾格尼丝的主治医生,医生带她来到镜子面前,通过分析她的眼睛、嘴唇、皱纹等,揭露出她内心的冷漠与自私。听着医生的独白,玛丽亚的面部表情发生变化,眼中闪过惊恐、悲伤,表现出不屑、讥笑……伯格曼借医生之口和令人恐惧的面部特写,展现出玛丽亚的不安。影片开场室外转室内的镜头最终落到身患重病的艾格尼丝的脸上,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机,时而露出痛苦的表情,给观众意想不到的惊吓和延时的好奇感。当艾格尼丝痛苦的表情放大在观众眼前,观众一下便被带入了情景。

除了面部特写,影片中还有几处物体特写,时钟是一个很明显的具体意象。在内容情节方面,穿插出现的时钟似乎代表了死亡、生命的流逝,暗喻艾格尼丝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在导演习惯方面,伯格曼十分喜爱用钟表这个意象,在作品里高频地使用它。即使单纯地将钟表作为道具,刺耳的“叮叮”声也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它,像是一种不祥的暗示。伯格曼在访谈里提到过童年有关钟表的噩梦。在梦里,他被推上手术台,所有的时钟都停止了转动,被吓醒后,他便认为钟表就是死亡的象征。《野草莓》《夏夜的微笑》《芬妮和亚历山大》等作品都印证了这个意象并不是偶然出现的。

1.3 长镜头

电影近1/3的篇幅使用长镜头,而长镜头往往伴随面部特写。在长镜头里,摄像机的位置几乎固定不变,大段的对白平缓且密集地输出。面部特写长镜头很容易让观众走神,因为时间越长,观众收到的重复信息越多,思绪游离得越快。但是伯格曼将长镜头运用到了极致,大量的对白并不是废话,特写与台词找到了平衡,对比之下,台词也变成了观看对象,能帮助观众更好地了解角色性格,增强电影的艺术感染力。

2 光线色彩造型

2.1 色彩色調

色彩基调是一部影片色彩构成的总体倾向和色彩效果感觉[2]。整个片子以红、白、黑为主,三种颜色对比强烈并且暗含深刻的隐喻。红色是暖色,本代表热烈澎湃、富有生命力,但伯格曼运用巧妙的手法将整个房子刷成红色,再配上剪辑转场的红,让红色附上阴郁的感觉。玛丽亚经常身穿红色,这与她外放热情的性格和轻浮放纵的行为相匹配,也与她冷漠自私的心形成鲜明对比。红色掀起了情感高潮,推动了情节转折,强烈的戏剧张力和视觉冲击为电影增色不少。白色是艾格尼丝服饰的颜色,象征着纯洁、柔和,再加上艾格尼丝苍白过头的脸庞,暗示着艾格尼丝即将死亡的结局以及无法改变姐妹关系的遗憾。白色还给予了角色一种孤独、空灵感,进一步激发观众内心的情感。黑色是卡琳的保护色,也是影片中非常重要的颜色。在大姐的葬礼上,大家身穿黑色礼服,显得庄严肃穆,屋内的桌椅也被涂成黑色,在很多正反打镜头里,黑色充当背景色使用。黑色展现出了卡琳保守又刻板的人物形象,以及过于理智的内心。三种颜色互相交织,形成强烈对比,营造出油画般的质感,又和角色情感相联系,画面极具冲击力,反映了伯格曼充满哲学意味的电影风格。伯格曼曾说,他所有的电影都可以用黑白两色来想象,但《呼喊与细语》是例外。他认为灵魂是一个潮湿的膜,红色即灵魂深处的颜色。

2.2 光线照明

影像是由光影造型的,没有光就没有影,没有光影就没有影像的可见性[3]。在影片结尾处,有一段卡琳和玛丽亚的正反打对话镜头,依旧是面部特写,但是光线特别阴暗柔和,甚至暗得有些看不清。这是第二次反转,卡琳本想叫住玛丽亚,维系姐妹亲情,但是玛丽亚却改变了主意,假装之前的温情时刻没有发生过。此时两人都戴了黑色面纱,结合对话,这更像是虚伪的假面,所有的表情隐藏在其下。昏暗的灯光下,也许两姐妹是寒心痛苦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彼此间仍旧隔着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在玛丽亚目睹丈夫知道自己偷情后自杀威胁的情节里,有一段脸部大侧光的特写。导演酷爱黑白画面,所以对布光深有研究,十分擅长处理明暗关系。强烈的直射光打在玛丽亚的侧脸上,脸部一半清晰明亮,一半隐在黑暗之中。玛丽亚难得地露出悲伤的表情,她显得震惊、麻木、冷漠,光线对比无情地揭露出她的双重性格。影片也注重冷暖色调的交替使用,几处穿插外景的冷色蓝调缓和了屋内的暖色红调,绿色的森林则缓和了屋内紧张压抑的氛围。

3 声音特征

3.1 音乐叙事

声音语言具有独特的魅力,同样能够推动电影叙事、情节发展。音乐旋律虽然抽象,但能渲染情绪、调动感官,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伯格曼致力于用音乐讲故事,并且钟爱古典乐,片名《呼喊与细语》甚至都出自瑞典音乐批评家内夫·弗里契对莫扎特第21首钢琴协奏曲的评论,伯格曼说批评家的评论“听来仿佛耳语和呼喊”。影片也采用四重奏的形式演绎,通过四个不同性格的女主人公的视角讲述家庭故事。由于整部电影的配乐很少,能考究的只有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和肖邦的《玛祖卡》。影片内第一处转折是玛丽亚目睹艾格尼丝受病痛的折磨,内心泛起对死亡的恐惧,本能地流露出想与卡琳和解的迫切需求。从表面上看,玛丽亚真诚又友善地劝说卡琳,试图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维系姐妹之间的亲情。卡琳最终被说服了,卸下多年的防备,与妹妹紧紧拥抱,在她耳边低语。此时,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响起,掩盖了二人之间的对话,谈话的内容已经不重要,语言更像是无力的解释,音乐才是更可靠的沟通方式。巴赫大提琴哀伤地鸣奏,预示二人会失去爱人的能力,相拥的短暂幸福不过是过眼云烟。这段情节为第二次转折作了铺垫,与后面二人和解失败形成对比,直击观众内心、震撼灵魂。

伯格曼毫不避讳展现对巴赫乐曲的迷恋,甚至想休假一年钻研巴赫,这种热情在其创作后期尤为明显。音乐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能激起其创作电影的热情。有人评论巴赫的音乐最接近神,能引导人们思考更深刻的哲学问题,而伯格曼的电影也一直在思考关于宗教、上帝、人性的哲学问题。巴赫与伯格曼是契合的,巴赫的旋律能很好地表达电影的内涵。

3.2 对白人声

影片中除了几处古典乐和环境音,几乎没有人声以外的音效。大段对白让整座房子显得格外安静,并且角色说话的声音也像在耳边低语,对应了题目的“细语”。艾格尼丝身体疼痛时发出的呻吟与卡琳控制不住情绪的尖叫号啕对应了题目的“呼喊”,这两处几乎是整部影片中声音最刺耳的地方。在卡琳与丈夫一同进食的情节里,能清晰地听到餐具碰撞声、咀嚼声、咂巴嘴声。导演故意放慢节奏,让观众感受卡琳丈夫吃饭时令人不舒服的状态,展现出他的自私冷漠、对周围人的不尊重。而卡琳红酒杯碎了,她的丈夫也只是冷眼瞥着,装作没发生一样。酒杯碎裂时,节奏加快了一秒,碎裂声像是枪响,被放大成災难的信号。表面相敬如宾的生活背后,是难以言说的淡漠和悲伤。

4 女性人物塑造

4.1 性格分析

伯格曼的电影大都由四五个主人公演绎,人数虽少,作用却各不相同。《呼喊与细语》塑造了四名女性,三姐妹和女仆安娜,但似乎只有安娜是正常人。故事以大姐艾格尼丝生病为起点,回忆小时候母亲对待姐妹三人的不同态度,揭露出姐妹关系不和的悲剧根源。其实剧情很简单,就是两姐妹和女仆照顾生病的大姐,直到大姐去世的整个过程。奇怪的是四名女性都不快乐,每个人有不同的痛苦。大姐渴望亲情、渴望母爱,但是只有忠心耿耿的仆人安娜陪伴在她身边。而安娜因为女儿的去世,也将感情转移到艾格尼丝身上。影片中安娜在抚慰虚弱的艾格尼丝时,两次将她搂入怀中,袒露双乳,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们虽然是主仆,但灵魂是互相救赎的关系。

玛丽亚可以说是三姐妹中最冷漠、最虚伪的,却最受母亲宠爱。人物的双面性让观众又爱又恨,她表面上热情似火,真诚又渴望爱,却践踏别人的奉献。故事里玛丽亚照顾大姐,又去劝说卡琳,可是到最后逃避大姐拥抱、拒绝与二姐和解的也是她,一切都好似一时兴起。她爱追求刺激、厌倦婚姻,大胆与医生调情,无视丈夫的自杀,其实内心早已死去。玛丽亚与卡琳若即若离,彼此试探,都不愿意放下身段,所以二人经常互相揭短嘲讽。

卡琳的冷漠则更多表现在外表,黑色高领礼服把整个人束缚住,这也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她习惯用理智的眼光审视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她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内心是抗拒的、痛苦的。虽然餐桌上迎合着丈夫的话,但当丈夫提出想与自己上床的想法时,她失手打碎了玻璃杯。为了不和丈夫亲密接触,卡琳割伤了自己的阴道,这是她无声的抗议。从她拧巴的行为可以看出,她是不幸福的,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伤害丈夫。因为改变不了现状,她只能通过报复获得快感,将家人越推越远。

《呼喊与细语》是一部女性主义电影,男性人物的出现是为了反衬女性的苦难。没有职业道德的医生在镜子面前对玛丽亚进行分析,说他们俩很像,试图将自己品性归咎于女性,这是卑劣的行为。卡琳的丈夫同样无礼地对待自己的妻子。波伏娃曾说,“女性是人为建构的”。在很多影片中,女性都以被动的形态出现,她们依附于男人,深陷婚姻的沼泽无法自拔。

4.2 家庭主题

家庭是伯格曼创作最多的题材,这源于他痛苦的童年经历。在《呼喊与细语》里,三姐妹所有问题与矛盾都源于家庭。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冷淡,但骨子里又十分渴望爱。她们想互相沟通,却发现发出来的都是“呼喊”,最终化为沉默。伯格曼引导观众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家庭之间的关系、人与生死之间的关系、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

夸张的艺术表达是导演风格化处理的结果,富足的物质生活填补不了情感的缺失。伯格曼说他创造的人物是虚无的,在虚无主义的影响下,生也没有了生命力,一切都好像没有意义,与“上帝死了”的背景相符。伯格曼孤独地思考哲学问题,努力展现虚无主义下人与人之间的沉默……

5 结语

影片结尾,画面闪回到大姐的回忆,三姐妹身穿白色裙子欢快地在森林里散步游玩,没有复杂的台词、多余的配乐。伯格曼想传达的是,感情需要用心感受,要改变自私的行为,学会爱自己与他人。爱虽然匮乏,却是拯救自己的唯一力量。开放式的温情结局给人们带来了一丝希望,可见导演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对珍惜亲情的呼吁。《呼喊与细语》体现了伯格曼在镜头、色彩、声音等方面的全新探索,深刻影响了电影的发展。

参考文献:

[1] 于沛,郑师渠,杨军.揭去历史虚无主义的面纱[N].人民日报,2017-02-20(16).

[2] 电影艺术编委会.电影艺术词典[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6:376.

[3] 李显杰.电影修辞学:镜像与话语[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66,62.

作者简介:陆思瑶(2000—),女,江苏南通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广播电视、影视动画创作。

猜你喜欢
伯格曼女性主义
以女性主义视角解读《苏吉尼玛》
英格玛·伯格曼:用电影缝补人心
斯蒂格·比约克曼:与伯格曼聊天的日子
本特·万塞留斯:我镜头中的伯格曼
论日本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因为你需要我
《人·鬼·情》中的女性主义
伯格曼技术哲学在现代教育技术研究中的启示
《花月痕》的女性主义解读
《飘》的女性主义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