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左)和陳寒松。(本刊记者 王喆宁 / 摄)
11月18日上午,上海地铁17号线漕盈路站外,聚集了一群等待城市考古的人。他们当中,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有来到上海工作和学习的人。其中一人头戴毛线帽,背着双肩包,正在将耳机发到每个人手上。他叫陈寒松,是“上海城市考古”团队的领队之一。
城市考古,是近年来新兴的一种Citywalk(城市漫步)活动,一般有十几人参与,由“考古领队”带领团员游走城市街头巷尾,了解城市的文化历史、发展变迁等。
2018年,上海人徐明和相识已久的陈寒松,正式开启“城市考古”事业。此前,两人已经有多年城市历史的调查和研究经验。从带队城市漫步,到办展览,再到开设“城考图书馆”,徐明和陈寒松的事业越做越大。
“成立初期,我们就在街上给人们讲城市历史。这是在有限的成本投入下,我们首先能够做成的事。”徐明对《环球人物》记者说,“之后越来越多人参与进来,尤其在我们做了一些展览之后,受众范围更广了。”
作为创始人之一,陈寒松几乎包揽了“城市漫步”活动的所有工作,包括前期策划、线路选定、准备和讲解等。
相较“网红”的城市行走路线,陈寒松有自己的选择方向。“我设计线路会优先考虑以下几点,比如这一地点是否有可能消失、是否平时不太被关注又有内容可讲。”在他看来,拥有几十年历史的工人新村、100多年历史的租界区域和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城隍庙一样,值得被人铭记。
近几年,郊区逐渐成为陈寒松非常重要的选择区域。“上海郊区有一些小镇,或者一些很多人都不知道名字的地方,实际上蕴藏着丰富的故事,但因为不被关注,可能某天被拆除后,再也不为人所知。”陈寒松说。
就在11月,陈寒松新开发出一条“冷门”路线:上海市青浦区有一个镇子名为练塘,下面有3个非常小的地方,分别叫大蒸港、小蒸和蒸淀。地名都带有“蒸”字,暗示这3个地方可能有一些关联。
“城考图书馆”里的小情调。(本刊记者 王喆宁/摄)
“很多路线的选择来自我的长期积累。以前我就知道大蒸港,之后在翻书的过程中有了新的发现。我认为这3个地方是值得开发一条线路的。”陈寒松说。
虽然地点偏僻,但这次活动还是吸引了十几位团员参与。在青浦的深秋里,陈寒松带着团员们走过怡然自得的小蒸、安静悠闲的大蒸港,又漫步于拥有上世纪70年代氛围的蒸淀,与当年的影剧院、供销社和综合商店等合影……
在途中,陈寒松讲述了许多从地方志中选辑的精彩故事,比如曹知霸气开马路嫁女儿、吴家和顾家的世代血仇等,也解答了有关地名的疑惑——据清代《蒸里志略》记载:“汉濮阳王墓在大蒸东北半里,相传葬时以酒醋蒸土,其地下不生蝼蚁。大蒸镇、小蒸镇、大蒸塘皆因此得名。”
在陈寒松看来,城市考古与历史相关,也和当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我们要从当下视角切入去看城市历史,比如风貌保护村,为什么需要保护?在大城市的背景下,哪些元素值得保留?城市考古既是讲老的东西,更是对当下的一种观察,引发人们对当前状况的思考、感悟。”
谈到第一次选择城市考古路线,徐明和陈寒松的记忆都很模糊。“大概在2018年11月,我们举办了第一次活动,前期处于尝试阶段,之后才会提前规划路线、确定如何讲解等。”徐明说。一开始,他主要负责带队和讲解,陈寒松会穿插几句。后来,陈寒松很快就全盘接手这项任务。
为了丰富活动讲解,让参与的成员理解城市历史,陈寒松一直在学习和翻阅资料、文献。“我自己家里有很多书,也经常翻看工具书,比如地方志,可以按不同层面,找到市、县、乡,甚至镇的志书。对于一般人来讲,基本没有时间、精力、能力去找到和理解书中内容。所以我们的工作就是将晦涩的内容转译成好理解的内容,传播出去。”
在徐明看来,志书就像原石,未经打磨,是展开城市考古的重要原始依据。“如果把专业内容直接讲给大众,有时候是说不清楚的。所以我们需要深入浅出,要精炼、做形式上的转化,变成社会的、大众的。这也是我们具备的一种核心能力。”
徐明和陈寒松都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都有留学经历,在从事城市考古工作前已经拥有丰富经验。
陈寒松上小学时,偶然读到一本名叫《上海滩野史》的书,从此在心中埋下探寻上海城市文化历史的种子。在他上高中前,网络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也没有手机和数码相机。因为对老房子和城市历史很感兴趣,他翻看了不少课本和书籍,获得了很多相关知识。
2002年,高一刚结束,陈寒松就出国前往澳大利亚上学。大学时,他选择了心理学和中国研究专业,硕士延续了中国研究方向。
“我的研究内容也和上海市有关。本科我写过一篇论文,主题是中国早期流行音乐歌词中的现代性,也就是1927年到1949年这段时间,讲的也是上海。”
2005年,陈寒松开始系统性地关注城市研究。“出国之后,回上海的时间少了。每次回来,我都感觉上海的变化很大,不光是房子被拆掉,很多变化都是不可逆的。”
2023年11月,陈寒松正在带队进行“城市漫步”。
之前,拍照需要冲洗胶片,对于很多人来讲成本比较高。那几年,数码相机开始普及。于是,陈寒松拿起相机,走进上海的街道,拍摄和记录那些可能被拆除的老房子。
在路边拍照时,经常有人问陈寒松:“你不去拍东方明珠和陆家嘴,为啥拍这个‘破房子?”“其实,不过十几年的时间里,上海已经很难找到具有当时时代特色的‘破房子了。我希望通过拍照,记录下那些即将消逝的弄堂和建筑,还有局部装饰、纹样细节等。”陈寒松说。
日积月累下,陈寒松总结出一套城市考古的方法。“拍照久了会发现一些细节,比如老门牌、建筑上面的字和界碑等。有些已经被破坏了,但把它们作为切入点进行挖掘,会挖出很多和这条街道、区域,甚至城市有关的过去。”
多年来,陈寒松拍摄和收藏了不少上海的珍贵影像,也收集了很多有意思的物件,比如旧纸钞、旧收据和旧地图等,积累下庞大的资料库。在此过程中,他几乎把上海各个弄堂、拆迁区都走了一遍。
徐明和陈寒松有相似的经历,很早就到日本留学,之后成为一名文化记者。他受到海外学者提出的“都市考现学”的启发,学习到当地文化经营的一些做法和思路,为日后创业打下了基础。
在日本工作6年,徐明越来越无法获得满足感。“中国拥有非常多元化的社会,日本给我的发挥空间比较小。从内容本身和文化的丰富程度来讲,我更愿意去研究我们国家的文化和历史。”
当时,国内很少有非官方的人或组织做城市历史方向的研究,也没有专门的团队可以将城市考古做市场化转化和宣传。2013年,徐明选择回国,开始进行城市文化历史的社会调研,包括走访拆迁区等。“因为没有组织性的人力,我能做的事很有限。”徐明说。
在徐明看来,自己与陈寒松的相遇是必然的。“在上海、北京等地,民间自发研究城市历史文化的圈子很小,我们迟早会认识。”徐明说。当时,两人在一个朋友组织的讲座里相识,发现对城市考古的研究方向和理念相符,价值观契合,于是决定一起做事,成立“上海城市考古”团队。
“我们希望让城市的文化和历史向社会化转化。当时,因为以前没有人做过这件事,它几乎是空白市场,我们也在赌。上海的文化包容度高,城市具有个性,文化与商业的结合一定能在这里生根发芽。”徐明说。
刚起步时,城市考古活动仅限于“城市漫步”,几乎没有人知道徐明和陈寒松究竟在做什么。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认同和支持他们的做法。“当时我对阿松说,如果每次活动有人来,那么这件事就是值得的。”徐明回忆道。
很快,参与活动的人越来越多。首先是从事相关行业的人,比如建筑规划、社科类的學生,建筑设计和修缮保护的从业者等。他们认同城市考古项目,就渐渐往外传播,吸引了更多圈外有兴趣的人。
随着知名度的积累,徐明开始带领团队扩大事业版图,如办展览、开展馆等。2019年,团队收到上海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邀约,开启《苏州河地名故事》的编纂工作。
为了体现苏州河历史的纵深感,团队花费了几年时间,经过与专家学者充分讨论后,从《水经注》等古籍中梳理了苏州河的水文地理和历史演变,包括122个苏州河沿线的地名遗迹,600多张历史照片、插图和古地图,最终完成了近20万字的篇幅。
如今,很多开发商会找到徐明团队进行咨询,希望街区开发更具历史文化特色。“我们在一步步往前走,虽然还未取得多大的成就,但至少通过所做的事情,能够让一些建筑留存下来,让更多人了解城市考古。”徐明说。
徐明
1983年出生于上海,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上海城市考古”创始人,上海史研究人,文化策展人,纪实摄影师。
陈寒松
1986年出生于上海,毕业于悉尼大学,“上海城市考古”联合创始人,上海历史影像及文献收藏者,中国近代纸钞收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