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夏砖雕：青砖上的“硬花活”

文/李萍 图/赵宇 朱国辉

砖雕博古架 第100届广交会展品

砖雕，俗称“硬花活”，是我国一种古老的建筑装饰艺术。匠人在高温煅烧的泥土坯胎上以金属刀锋成千数万次精心雕琢，在青砖上雕刻出人物、山水、花卉等图案，模拟自然万象，以点缀宫廷宅院、装点普通民居。

细品临夏砖雕，一刀一锋中尽显雕刻者的思想与审美，一花一叶间寄托着居住者的生存哲学和理想追求……泥土烧制的一块块青砖，因为匠人的巧手妙思变得质朴而绚烂、实用又意蕴丰富，也让临夏成为“中国砖雕文化之乡”“中国砖雕文化传承基地”。

画中藏乾坤

“晋灵公不君，厚敛以雕墙。”（《左传》）这是我国史籍中关于砖雕最早的文字记载。在千百年的历史演进中，砖雕文化在中华大地上传承发展，形成了徽州砖雕、北京砖雕、山西砖雕、苏派砖雕、陕西砖雕、广东砖雕、临夏砖雕等流派，它们各具特色又遥相呼应，共同构成了华美绝伦的中国砖雕艺术。

临夏古称“河州”，位于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之间，地处黄河上游、甘肃中部，是古丝绸之路南道的要冲，也是从中原通往青海、西藏、四川等地的必经之路。伴随着多次大范围的人口迁徙，许多从北京、南京、西安来的工匠，将不同地域的先进工艺带到了临夏。而原产生于中原地区的砖雕，以其古朴典雅的风格和独具匠心的技艺，备受西北地区各民族人民的青睐。砖雕逐渐作为手工行当在此生根，并融入回族、藏族等民族文化特色，逐渐发展为一种具有地标性质的文化符号。

淡泊 临夏砖雕

神奇河州 临夏砖雕

临夏神韵公司九龙壁

临夏砖雕又称“河州砖雕”，源于秦汉，成熟于明清，盛行于当代。据考证，在宋代时，临夏砖雕艺术已相当成熟。2006年，临夏砖雕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漫步临夏市的大街小巷，无论是传统建筑还是现代建筑，无论是民居小院还是公共建筑，随处可见精美的砖雕。临夏砖雕主要用来装饰寺、庙、观、庵等宗教建筑和仿古楼堂馆所等公共建筑及传统民居，民居上的砖雕多具有安居乐业、延年益寿、吉祥如意等文化内涵。

砖雕从“地下”走到“地上”，从最初的墓室装饰到近现代以自然景物、社会生活及富有民族特色的装饰纹样为主要内容的民居砖雕，经历了很长时间。

梅花与牡丹争相怒放，花瓣上的脉络清晰可见；石榴鼓鼓囊囊，仿佛包不住里面清甜多汁的果肉；健壮的骏马前蹄高高跃起，马背上手持长戟的将军威风凛凛；朵朵祥云里腾起一条巨龙……一块块青色的砖瓦，被心灵手巧的工匠们赋予了鲜活的生命，一件件作品栩栩如生、跃然眼前。

石榴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一双喜鹊似已饱尝那珍珠似的石榴，举起一只爪子，正擦去尖喙上的残汁……走进临夏市红园，一字亭北侧照壁上的石雕作品《石榴双喜图》玲珑别致，精湛的雕工把画面意趣生动传神地展示在几块青砖之上。

红园、八坊十三巷以及坐落在市区八坊东南面的东公馆，是临夏砖雕艺术保存最集中的地方，其中有不少名家高手的佳作。7米长的《清明上河图》砖雕栩栩如生，10米高的青砖墙上雕满了丝路景色，还有山川、清泉、松鹤、翠柏、百鸟、牡丹、梅、兰、竹、菊……

临夏砖雕博物馆收藏着散落在民间的历代临夏砖雕遗存实物。2015年6月，临夏砖雕博物馆被甘肃省委、省人民政府授牌命名为甘肃省第一批文化遗产“历史再现”工程博物馆，填补了我国砖雕艺术专业民办博物馆的空白。

在博物馆，国内各地的参观者络绎不绝，对文萃阁的《醒狮》《茶马互市》《大漠雄关》《一带一路》《丝绸之路》《万里长城》等大大小小的精品砖雕赞不绝口；青砖上的花草鸟兽、山水、如意，以及墀头、影壁、屋脊、门楼和博缝头上的佼佼者广受赞誉；人物表情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的四大名著人物雕刻以及《三顾茅庐》《黛玉读西厢》《三打白骨精》《大闹野猪林》等作品更是引人注目。件件精品凸显出砖雕在题材上的包容性，徽州、天津、扬州和苏州等砖雕派系著名大师的砖雕作品，也与河州砖雕一起构成博物馆内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

一抹青色，素雅古朴。渗透着人文养分的砖雕疏密有致、形神兼备，装点了古城河州的光辉历史。

Jośi 1967: Jayaśakara Jośi, Halāyudhakośa (Abhidhānamālā), (Hindī samiti granthamālā 150) (2nd ed.; 1st ed. 1957), Lakhanaja.

方砖雕锦绣

从秦汉时期的萌芽，到宋金时期的完善，再到明清时期的成熟，及至当代的兴盛，千百年来，临夏砖雕以其浓郁的民族特色、古朴典雅的艺术魅力、出神入化的表现手法，成为河湟文化的主要代表之一。

融合，亦是临夏砖雕艺术的魅力所在。临夏砖雕融儒家文化、道家文化、佛教文化、伊斯兰文化和民俗文化于一体，从其种类繁多的图案便可窥一斑。在长期发展过程中，临夏砖雕还吸收了木雕、石雕、玉雕等雕刻艺术的手法，将传统国画、书法、印章、诗文的艺术表达形式融会贯通，既保留了青砖特有的质朴和简约，又呈现出多样化的艺术特征。

提到临夏砖雕，绕不开一个人，他就是毛兴文。作为临夏州砖雕艺术协会会长、临夏砖雕博物馆理事长，多年来他投身于河州砖雕的抢救、保护及传承事业。2006年他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沈占伟共同创办了临夏神韵砖雕有限公司，并将其逐渐发展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基地。

缓缓步入毛家小院，仿佛走进一个花团锦簇的砖雕天地，细腻的雕刻衬托着青砖的厚重。左侧的砖雕作品名为《淡泊》，荷叶下的莲蓬与荷叶上的荷花疏密有间；荷花或含苞欲放，或盛开灿烂，或莲蓬籽粒饱满；还有脉络分明的荷叶挺然而立。荷出淤泥不然的高洁展露无遗。

正中间影壁上的砖雕作品《松鹤朝阳》，无论是振翅、昂首、曲颈的仙鹤，还是根根细密的松针；无论是蒸腾的祥云，还是雍容华贵的牡丹；无论是重叠的山峦，还是翻滚的波涛，都栩栩如生、灵动无比。那些伞盖一样的松针，如水中花一样，映衬出鹤的翩然。抬头望去，拱门上的葡萄与梅花砖雕玲珑生动，名为《淡出》……每一件都精雕细刻，每一件都惟妙惟肖，无论是牡丹、松针还是花鸟虫鱼，都以其古朴典雅的艺术魅力令平凡的青砖大放光彩。

牡丹、葡萄、博古架是最能体现临夏砖雕技艺的“三绝”。来自中原的牡丹是繁荣昌盛的象征，葡萄是西域与中原文化交流、交融的体现，而博古架则透露出内敛儒雅的文化积淀。

清代文学家、美学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这样写道：“幽斋陈设，妙在日新月异……居家所需之物，惟房舍不可动移，此外皆当活变。何也？眼界关乎心境，人欲活泼其心，先宜活泼其眼。”房舍的“静”和陈设的“动”构成了多样统一，能够通过视觉的传导给人带来心灵的愉悦。

洞悉并理解了砖雕的神韵之美，再看院中左右影壁墙上的砖雕博古架，不由得眼前一亮。无论是笔墨纸砚、花架炉鼎、石英钟、长命锁、芭蕉扇、铜壶、盖碗、钱币、元宝，还是花鸟虫鱼、寿桃、葡萄、石榴等，均十分逼真。一件件砖雕，把阴线刻、凹面线刻、凸面线刻、浅浮雕、高浮雕、镂空式透雕、深浮雕、圆雕、减地平雕等雕刻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将雕刻和镂空的手法结合得完美无缺，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手法更使得画面情景交融，将临夏砖雕艺术的精华彰显无遗。

文化中的砖雕，砖雕上的文化。一路走来，在毛兴文等热爱砖雕艺术的追梦人的努力下，临夏砖雕愈发精致细腻，气韵生动。众多临夏砖雕艺人用其精深的功夫让青砖散发出深远的情韵，不断为临夏砖雕注入新的活力。那些凝结在青砖中的匠人智慧、博大精深的地域文化，在一把把舞动的刻刀下，再现出一个美轮美奂、活灵活现的天地。

梅兰竹菊 临夏民居客厅砖雕

富贵图 临夏民居客厅砖雕

古韵绽新颜

“牡丹随处有，胜绝是河州。”这是清代诗人吴镇对临夏牡丹的赞誉，而临夏砖雕也如牡丹一样久负盛名。

层次丰富、立体感强是砖雕作品的主要特点。如雕刻一朵牡丹花，枝叶、花瓣、花蕊均层次分明，甚至连小蜜蜂、蝴蝶都有体现。高浮雕、圆雕及多层次镂雕组合是临夏砖雕艺术的典型特色，一幅作品往往由三四层图案重叠构成，里外呼应、浑然一体，充分体现了匠人的精湛技艺。

时代的旋律激荡起传统文化的浪花。临夏人离不开砖雕，临夏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主题丰富的砖雕作品，不少砖雕公司广泛吸纳能工巧匠，将临夏的传统砖雕技艺发扬光大。

“以青砖为画纸，以刀作笔，匠心巧琢，雕花灵动，这便是砖雕。”走进临夏神韵砖雕有限公司的厂房，只见砖雕艺人正聚精会神地创作。他们紧紧盯着刻刀，双手将多余的砖屑一层一层掏去。机器打磨青砖的棱角飞起的粉末，落满了他们的衣服和头发。

临夏砖雕所使用的砖料取自当地北塬镇专门用土窑烧制的一种质地细腻的青砖。烧制此砖，在精选泥土的基础上，还需用水淘去杂质和沙粒，调制成泥巴后，再用规格大小不等的木制模具打坯成形，晒干后入窑焙烧。这种砖密度高、硬度适中，适宜雕刻图案和纹饰。

传统砖雕的制作主要有设计、找正、渡稿、打眼、打坯、粗雕、出细、修饰等多道工序，常用的工具有折尺、锯子、刨子、铲、錾、刻刀等，其中铲、錾和刻刀又随工艺要求分轻重、大小、长短、刃口薄厚等不同种类。如果全部以手工雕刻，就算一块0.18平方米的小砖，手快的工匠也要一天才能完成。

三打白骨精 临夏砖雕

如今，电钻、吊磨机等电动工具的使用，有效加快了砖雕产品的制作速度。硅胶铸模、数控雕刻、3D扫描、自动化生产等新材料、新技术的应用，进一步提升了制造技术水平，丰富了砖雕产品的种类，提高了产能，一幅又一幅以米计算的作品惊艳亮相。临夏市地标“八坊十三巷”，其夺人眼球的砖雕作品，每一幅都是由小块青砖严丝合缝组合而成的，那巧夺天工的技艺，都是匠人们的智慧和汗水凝成的结晶。

在车间里，雕刻师依照设计师创作的图样，在青砖上画图后，便借助钻子、木敲手、磨头等传统工具开始雕刻。他们用手里的刻刀赋予青砖生命，展现出砖雕独有的生动和细腻。

每一件砖雕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是同一位大师的同类作品，也会有细微的差别。毛兴文提倡雕刻师们自由发挥，即便依照画上的图样雕刻，突如其来的灵感或是创意，注定作品具有不可复制性。

出生于砖雕世家的沈占伟，在祖辈的耳濡目染下，痴迷砖雕艺术，16岁就师从祖父，悉心学习砖雕艺术。如今他已是副高级砖雕艺术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中国传统工艺大师、甘肃省工艺美术大师。除了创作，沈占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为徒弟们传授技艺。

近年来，通过政策指引和人才帮扶等措施，临夏州涌现出以临夏神韵、临夏青韵、临夏能成砖雕有限公司等为代表的一批砖雕龙头企业，确定了一批砖雕技艺传承人和工艺大师，有效促进了砖雕文化的传承创新和产业发展壮大，带动了1万余人从事砖雕行业，砖雕遗产生产性保护工作取得显著成效。

在传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创新。临夏推行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积累了许多成功经验，形成了自身优势，制定了砖雕行业第一个地方标准；率先在全国砖雕行业成立省级协会，组建产业联盟；建立培训基地、艺人工坊、校企联盟、扶贫车间，为学员颁发学历证书、执业证书、职称证书，拓宽其就业门路，吸纳更多年轻人从事砖雕行业，进一步夯实产业发展基础……传承好、发展好砖雕文化，擦亮“中国砖雕文化之乡”金字招牌，已成为临夏各界的共识。

临夏砖雕，在黄河流域的一方水土中孕育而成，又在漫长的时光里博采众长、自成一体，一花一叶间，寄托着中国人的理想，彰显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内涵和魅力。当人们欣赏精美的砖雕时，也是在感受美学、思考哲学，亦是在品味人文风情，更是在体悟各民族互动交融的生动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