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娟
(重庆师范大学,重庆 401331)
英国著名小说家简•奥斯丁在英国小说史上起着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两百年来简•奥斯丁及其作品的专题性研究成果蔚为大观。 然而,成长小说是一种独特的文学主题研究模式,英国的成长小说创作和研究也有着悠久的历史,但并未成为奥斯丁的主流研究,成长小说在我国的研究起步较晚,论文和著作都较少。 所以,文章将英国作家简•奥斯丁的代表作品放入成长小说理论的视域中进行研究,试图在新的理论视域下探寻奥斯丁代表作所具有的成长小说主题和特征,为奥斯丁小说传统研究提供一个新的研究视角。 文章将以奥斯丁的第一部小说«傲慢与偏见»作为分析文本。 这不仅是奥斯丁修改时间最长的一部小说(1795~1813),也正好见证了奥斯丁从20 岁的青春少女到38 岁中年妇女的成长过程,在作家年龄方面也暗合了“成长小说”的成长主题因素。
20 世纪层出不穷的西方文学理论为学者们研究奥斯丁的小说作品、处理文学主题提供了多样的参照标准。 而成长小说是按照文学主题(Literary theme)特征进行分类的小说类型。[1]P5
在«豆蔻年华:从狄更斯到戈尔丁的成长小说»中,巴克利认为“成长小说”这一说法,在漫长悠久的英语文学发展史上从一开始就没有固定的名称,尽管成长小说在数量上并不稀少,从数量上来讲完全可以成为一种独立的小说体裁,但是由于成长小说不仅数量大而且写作角度各有不同,让人很难选择一个言简意赅的术语去涵盖其广阔的文学审美上的外延与内涵。 再加上评论家们对成长小说这种文学样式的研究比较缺乏,以至于文学史上“成长小说”的名称有很多种,常用到的包括initiation story, novel of initiation, growing-up novel, comingof-age novel, novel of youth, novel of adolescence,novel of life 等。 巴克利认为这种起源于德国的小说类型的命名来源于德国的一个词汇,即现在所通用的“Bildungsroman”,也称之为“教育小说”,顾名思义就是用传统教育的道德观去塑造和描写小说的人物形象和成长历程。[2]
芮渝萍在综合研究了莫迪凯•马科斯的«什么是成长小说?»以及著名文艺理论家巴赫金在«教育小说及其在现实主义历史中的意义»后,结合我国对成长小说的研究情况,对成长小说做出了以下四个层面的规定:
首先,成长小说中的叙事范围要囊括小说主人公整个的成长过程。 而且主人公必须是十三岁到二十岁这个年龄段的少年。 不过这个标准也可以有出入,因为很多作家和评论者只是语义模糊地把他们称之为“年轻人”。
其次,成长小说的内容叙事中必须要有主人公自身的“亲历性”,即要有反映其个体成长的心理感受、体验、反省和认知。 对主人公在其成长过程中的宏观视角叙述,成长道路上所看到、所听到和所感悟到的细微点滴铺陈,主人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所产生的动态波动展示等,这些组成了小说的主要部分。 成长小说的叙述展示了在主人公成长过程中所遇到的、足以改变其命运的重大事件和个人体会。 主人公在不断遇到的劫难中慢慢成长,一步一步迈向成熟,并在此过程中摒弃了懵懂盲从,形成了十分鲜明的个人特色,并开启了自我意识的觉醒。 走向成熟后的主人公从幼稚中脱壳蜕变,知道了怎么去解决个人意愿和社会规则之间的矛盾,不再猛冲猛撞,最终顺利地将预设目标逐一实现。
再次,成长小说中的叙述结构有一定的固定模式,即主人公成长的“心路历程”,包括以下几个阶段:从懵懂不经世事——被他人/物所诱惑——擅自盲目出走——中途陷入茫然——经受挫折——不再天真——猛然醒悟——重新反省和重塑自我。并且,成长小说中所建构这种的主人公“心路历程”,其结构并不是开放性的,最后必须出现一个标志着成长历程结束的时间节点。
最后,在成长小说的结局部分,经历了种种挫折和苦痛的主人公,应该对蜕变后的自己有一个新的认识,对习以为常的社会现象有新的理解,以及对人生起伏的不确定性有新的预判。 而这样一些感受和认识必须是深刻的、有着切肤之痛的,不然不足以促使主人公的彻底蜕变和真正成长。 可见,成长小说中的主人公应该属于动态人物(Dynamic character)。[1]P7
文章将采用这四点对“成长小说”的定义方法,对奥斯丁最著名的代表作«傲慢与偏见»进行分析研究。
1.“年轻人”的成长主题因素
奥斯丁在小说中给伊丽莎白设置的成长模式是英国十八世纪乡绅小姐的一个成长模式:待字闺中的乡绅小姐,从小就接受了较好的文学、艺术、礼仪等方面的教育,又到了适婚年龄,需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3]
«傲慢与偏见»里的女主人公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是整部小说道德判断和观念转换的主要叙述人,小说情节的铺陈大多出自她的视角。 尽管奥斯丁将伊丽莎白定位为“全家最富有智慧的人”,但由于年纪轻轻,社会经验不足,她也难免会犯一些年轻人都会犯的错误。 从年龄上看,20 岁左右的伊丽莎白正符合前文所述的“从人物的年龄看,主人公主要是在13—20 多岁之间的青少年”这一标准,而20 岁的她无论从心理上还是精神上都需要长辈或兄长给予她性格形成阶段的指引,在小说中无非三位人物,即伊丽莎白的父亲、姐姐简和比她年长的达西。[4]
2.“亲历性”的成长主题因素
在奥斯丁的私人信件中,学者发现了小说中作家自己的真实生活片段。 这一点又十分符合“成长小说的”第二条定义——“从内容上看,成长小说具有亲历性。 它主要反映个人的成长体验和心理变化,成长过程的叙事、成长旅途中的见闻和经历,人物性格在这一过程中的变化,构成了小说的主体。”“创作来源于生活”,从简•奥斯丁仅存下来的信件中,人们可以看到作家小说创作中真实存在的原始素材资料。 信件中,作家对自己去过的地方和身边的所见所闻进行了细致的描述,在信中与姐姐闲话家长里短,字里行间处处展示了她过人的敏感机智,还有以后在小说创作中无处不在的嘲弄与反讽。 在这些书信中,学者发现简•奥斯丁的性格和«傲慢与偏见»中的伊丽莎白姐妹十分相似。 例如,奥斯丁本人就很聪明机智,对自己的智慧和魅力充满信心,热衷于小范围的社交活动,喜爱舞会和漂亮衣服,不失体面地试图节俭,孜孜不倦地在书信中收集和传播新闻,善待穷人,对家人怀有最真挚的热忱,同时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可笑人物的机会。
1801 年,26 岁的奥斯丁正与家人在巴斯暂住,偶遇了一位年轻英俊的贵族青年。 两人一见钟情,相谈甚欢,由此心生爱慕并坠入爱河。 但两人最后的结局却并不美好:这位青年突然去世,留给了奥斯丁无限的悲痛和永久的怀念。 此后一年,奥斯丁又认识了一位家境殷实的年轻男子。 两人交往一段时间后,男子便向奥斯丁求婚。 一开始,惊慌失措的奥斯丁勉强答应了,但第二天,深思熟虑了一整晚的她又婉拒了这突如其来的求婚。 三十五岁到三十七岁期间,奥斯丁重新修改了«傲慢与偏见»,最终于1813 年正式出版。 情窦初开的二十几岁少女奥斯丁在经历了十多年情感的波折与起伏后,转眼间就来到了三十多岁。 这期间,奥斯丁看过了沿途最美的风景,经历了人间最美丽的情感,青春虽然无悔,但环顾四周却依然孑然一身。 人生路途的一路走来,奥斯丁开始用成人的视角对她这十几年的感情经历进行了回顾和反思,她笔下所描述的形形色色的乡绅家庭、家庭中的几位妙龄女子、女子身旁的英军绅士、女子和绅士之间的感情纠葛、爱情与家庭之间的矛盾冲突……这些都是她自己成长历程中的隐射和再现,她依托别人的故事将自己的人生见解娓娓道来。 可见,奥斯丁将自己的人生经历结合«傲慢与偏见»这样的写作和修改过程,正好“展示或叙述了对个人成长发生重大影响的某个或某些生活经历。 成长意味着人物趋向成熟,产生了明确的自我意识,能够协调个人意愿与社会规范之间的冲突,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自我价值。”[1]P8
3.“叙述结构”的成长主题因素
关于“成长小说”的第三点定义是:“从结构上看,成长小说的叙述结构相当模式化:天真—诱惑—出走—迷惘—考验—失去天真—顿悟—认识人生和自我。 这个过程也就是所谓人物成长的心路历程。”
在«傲慢与偏见»中,伊丽莎白是全书的中心。奥斯丁在她一出场就着力通过其他人物的愚蠢反映出伊丽莎白的聪慧过人和极富魅力。 但这也只能说明,伊丽莎白是全书中“兴趣”的中心,但还不是“意识”的中心。 因为她还是处于“天真”的成长模式阶段,小聪明只是她“天真”的本性,和其他的成长小说主人公一样,伊丽莎白还需要经历更多的成长阶段。
事实上,奥斯丁也正是延续了成长小说的写作模式对伊丽莎白进行人物塑造的,她并没有始终一贯地从赞赏的眼光描写她,这时候的伊丽莎白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正面主人公形象。 在第十六章,奥斯丁对伊丽莎白的描写在基调上发生了变化:她从“聪明人”变成了“愚人”。 伊丽莎白在麦里屯碰到军官韦翰,她立刻被韦翰一副“讨人喜欢”的仪表迷住了,并拒绝了达西的求婚。 她的那副反常的姿态不正是典型的受到“诱惑”后,一反常态导致心灵的“出走”与心智的“迷惘”,并且经历着良心的煎熬和真理的“考验”的成长阶段吗?[5]
第三十七章,伊丽莎白的成长过程也面临了重要转折。 看了达西的信,她知道了韦翰与达西关系的真相,也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 这也是成长小说中主人公必须达到的“失去天真—顿悟—认识人生和自我”的成长阶段。 伊丽莎白克服了偏见,达西也收敛了傲慢,两人在新的境界里结合起来。 至此,小说也达到顶点与高潮。
可见,在反映小说中主人公的成长历程上,奥斯丁从叙述人的选择上是选择了从伊丽莎白的视角来展开故事情节,通过对伊丽莎白内心世界的直接透视,即“内部视角”,来见证伊丽莎白的心理成熟过程,遵循了“天真—诱惑—出走—迷惘—考验—失去天真—顿悟—认识人生和自我”这个基本模式,它在结构上具有封闭性,也具有成长的完成性标志。[6]
4.“动态性”的成长主题因素
关于“成长小说”的第四点定义是:“从结果上看,主人公在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之后,获得了对社会、对人生、对自我的重新认识。 这种认识必须是主人公本人明确而切肤的感受。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真正获得了成长。 换句话说,成长小说的主人公一定是动态人物(Dynamic character)。”[1]P8
正如前面的分析,小说的故事叙述并不是顺利发展,而是一波三折。 小说伊始,由于达西在社交舞会上拒绝跳舞,惹恼了伊丽莎白,所以主人公在小说一开始对达西就怀有不满的偏见;在遇到英俊嘴甜的韦翰后,伊丽莎白又听信了他编纂的关于达西的谣言,从而对达西更加不满;然后妹妹莉迪亚年纪小又虚荣和无知,被韦翰伪装的外表所蒙蔽。然而韦翰并不会结婚,所以达西暗中找到了他们的行踪,并花大笔金钱促成了他们结婚,以挽回伊丽莎白一家的声誉。 故事到了这里,悬念才得以揭开,原来韦翰是达西家老佣人的儿子,但是韦翰人品非常坏,还刻意中伤达西。 当伊丽莎白知道真相后,内心既责怪自己的先入为主、以貌取人,又觉得愧对达西的一片热忱。 伊丽莎白在这样的一波三折中,通过对世事变化的观察与思考,加上内心不断的反省,完成了明确而切肤的感受,并且真正获得了成长。[7]
所以奥斯丁想在这样一个有着一波三折的叙述结构中所表达的,并不是对伊丽莎白某一时期或者时刻言行举止或成功或者失败的判断。 相反,奥斯丁始终将焦点聚集在主人公伊丽莎白对自身和周遭人的固有思想、发展转变和最终成型的这样一个动态的成长过程中。 所以说,奥斯丁的小说从“动态性”的成长主题因素来看,它记录了年轻人道德和心理成长过程,是一段典型的小说主人公的精神和心灵的成长之旅。
综上所述,奥斯丁的小说作品具有一定的迷惑,因为她的作品并没有宏大叙事。 这种描写日常生活的作品内容,容易让读者觉得家长里短的描述似乎并没有深刻或者有意义的思想,也不可能具有明确的某种主题或者思想发展过程。 但是,只要细读过奥斯丁小说的读者,都可以发现小说中的主人公的思想、精神和心理都会经历一段从懵懂无知的偏执少女到熟稔世事的成人这样一段成长的漫长历程。 文章从成长小说所具有的“年轻人”“亲历性”“叙述结构”“动态性”四个特征分析了奥斯丁最具代表性的小说作品«傲慢与偏见»,从成长小说这一文学主题研究模式对奥斯丁的作品进行了研究,探寻奥斯丁代表作品所具有的成长小说主题和特征,为奥斯丁小说传统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和研究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