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彪 王俊超
(1.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 兰州 730000;2.兰州大学一带一路研究中心 兰州 730000; 3.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 兰州 730000)
2023年是“一带一路”倡议实施十周年,从一开始该倡议就受到世界各国政府、学界、媒体以及智库的关注,尤其是美国更倾向于从传统地缘政治的角度过度解读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十年来,中国已经同151个国家和32个国际组织签署200余份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货物贸易额一路突飞猛进,从1.04万亿美元扩大到2.07万亿美元,年均增幅高达8%[1]。然而,自2022年伊始“一带一路”便进入到了四期叠加期,即前期项目的早期收获期、部分项目的全面推进与重点突破期、特殊项目的隐性矛盾凸显期与显性矛盾爆发期。各种矛盾的叠加也使得“一带一路”的推进面临着多重风险和挑战。伴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深入实施,美国与我国战略性对抗不断升级,这突出地体现在美欧接连提出“重建更美好世界”(B3W)、“全球基础设施和投资伙伴关系”(PGII) 和“全球门户”等全球基建计划[2]。这一方面表明欧美在积极主动应对或试图替代“一带一路”;另一方面表明美国对“一带一路”议题设置的竞争也进入到新时期。需要注意的是,美国的智库作为各方利益的“代言人”和“传声筒”,其政策意见不仅可以直接转化为对华的战略决策,也可以内化为美国上层决策者的战略思维及中下层的支持基础,甚至不可避免地引发国际社会对“一带一路”的负面舆论。观察与分析十年来美国智库对于“一带一路”的认知、观点与态度,可以窥探美国政府的“一带一路观”,进而准确认知美国对“一带一路”的正面认知与负面认知,以期为“一带一路”倡议下一阶段建设提供一定参考。
中国问题向来是美国智库关注的焦点之一,尤其是“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美国各界对中国的关注进一步提升。其中从美国智库中脱颖而出了许多著名的“中国通”“知华派”学者,他们对于美国对华政策及美国对华舆论走向有着重要的引导作用[3]。
随着“一带一路”由倡议到实践再到取得系列成果,美国智库针对“一带一路”倡议发布了大量的报告和成果。本文选取的9家智库分别为: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美国进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美国外交关系协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哈德逊研究所(Hudson Institute)、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新美国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本文选取这9家智库主要考量智库的权威性与影响力、研究议题的集中性和专业性、智库的意识形态倾向与政治派别等变量。首先,本文选取的智库在美国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和权威性,在美国内政外交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例如,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美国外交关系协会等多所智库为美国智库发源阶段所创建,并且上述9家智库均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发布的《2020全球智库指数报告》美国顶级智库一栏内(2020 Top Think Tanks in United States)排名前20名。其次,所选智库关注议题和对象聚焦在国际关系领域尤其关注中国议题,智库及智库学者围绕“一带一路”形成了系列研究报告、评论、国会证词等成果,研究成果兼具系统性与全面性的特点。如兰德公司除了产出上述成果外还产出兼具技术性和可量化的行动指南、数字地图等。最后,智库选择同时也考虑了政治派系和意识形态倾向等属性,兼具中间派、自由派以及无党派等。鉴于中间派观点在对华认知方面存在的差距跨度大、范围广,本文又将中间派分为中左派(如没有明显意识形态性的布鲁金斯学会)和中右派(如更多地偏向于国际主义、多边主义的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
本文以"BRI" "B&R" "OBOR"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The One Belt and One Road Initiative" "Belt and Road" "The Belt and Road"等作为关键词在上述9家智库官网进行检索。通过对检索到的文献进行文本分析共筛选出议题相关性高的文本共19篇,其中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4篇、布鲁金斯学会和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各3篇、美国外交关系协会、哈德逊研究所和新美国安全中心各2篇及美国进步中心、兰德公司和卡托研究所各1篇。从智库发布报告的时间段分析,选取2015年3篇,2017年3篇,2018年2篇,2019年5篇,2020年2篇,2021年1篇,2022年2篇,2023年1篇,文献涵盖了“一带一路”倡议从提出到实施十年以来的整个周期,从而更好地体现美国智库界对“一带一路”实施十年来的认知演变趋势。从文献报告呈现的主题来看主要涉及“一带一路”建设的现状、存在问题与漏洞、建设的影响与风险、建设动机与定位等多个议题(见表1)。
表1 9家美国智库的代表性报告和作者情况
通过对选取的智库报告分析发现,大部分智库学者在研究专长和领域、任职履历及曾担任职务方面存在以下共性(见表2)。其一,相关学者长期关注中国、“一带一路”、对华战略等议题,均具备著名高校的求学经历或者任教经验。例如,美国外交关系协会的高级研究员曼贾里·查特吉·米勒在“一带一路”和南亚研究领路著作颇丰,是波士顿大学帕迪全球研究学院的终身副教授以及牛津大学全球与区域研究学院当代南亚研究项目的助理研究员。其二,从时间维度看智库学者所持观点均代表了智库的主要观点,所选智库具有影响力、代表性甚至权威性学者的报告、评论和博文等观点均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所选智库的整体观点。其三,智库之间、智库学者和政府部门之间的联系紧密,多数作者有在美国国会、政治外交、经济贸易等部门工作的履历,这增加了智库学者对美国政策的深度把握。如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重新连接亚洲”项目主任乔纳森·希尔曼曾在贝尔弗中心、美国外交关系协会担任研究员,在加入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之前希尔曼曾担任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的政策顾问,在任职时就曾参与《2015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的起草工作。
表2 智库报告部分作者职务及研究领域
此外,本文在研究过程中除了以9家智库发布的报告为研究对象以外,也不仅局限于研究报告。由于智库发布有关“一带一路”相关的信息简报、评论性文章、博客(Blogs)、播客(Podcasts)等文章具备篇幅短小,但观点鲜明突出,可读性更强,传播速度快,传播范围广,具备影响咨政议政功能的特点[4],因此这种形式的文本材料也成为了本文分析的基础材料。
运用文献分析法研究代表性的智库报告,可以大致把握以智库学者为代表的美国战略界对“一带一路”实施十年来的总体认知,进而窥探美国政府的“一带一路观”。分析后可以清晰的发现美国智库对“一带一路”的研究集中在建设现状、建设影响、建设意图以及如何应对“一带一路”4个主要议题领域。就认知而言,美国智库界普遍认为中国的“一带一路”已经成为挑战美国国际地位的顶层设计,但就美国是否应与华在“一带一路”领域开展合作存在分歧。
通过智库报告的样本分析,发现美国智库界主要从“一带一路”概念的界定、风险的评估、前景的研判和成果的总结等主要方面来评价“一带一路”的建设现状。
第一,以建设现状对“一带一路”概念进行界定。“一带一路”倡议是“丝绸之路经济带”与“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合称。受冷战思维的影响,美国智库学界更是试图从理论根源上抹黑“一带一路”倡议。例如,政客和学者往往将其与“海权论”“心脏陆地说”等传统地缘政治学说相提并论,认为“一带一路”倡议是为中国迈向全球霸权服务的理论和方案[5]。詹妮弗·希尔曼认为,“一带一路”倡议在数十个国家投资数十个亿建设道路、铁路等基础设施,其建设规模足以堪比“马歇尔计划”[6]。丹尼尔·克里曼的观点更为激进,其认为“一带一路”倡议下的项目建设存在的不透明性以及腐败问题导致该倡议的概念处于一种永久争论的状态[7]。
第二,以“一带一路”的建设环境对项目现状以及前景进行总体性评估。多数智库学者认为项目实施面临多重挑战和风险,其中沿线的安全风险是影响“一带一路”建设的关键因素,并且叠加的经济风险、债务危机的反噬风险导致“一带一路”的前景并不乐观。曼贾里·查特吉·米勒指出,巴基斯坦俾路支分离主义频繁袭击中巴经济走廊项目和中国公民导致多个项目延误甚至停滞,安全问题让“一带一路”一再受挫[8]。拉菲克·多萨尼认为,由于缺乏经济利益,“一带一路”项目并非都是可行的,尤其是在项目运营收益低、融资成本高和实施质量低下的情况下,许多项目可能面临破产[9]。类似拉菲克·多萨尼行文所持观点并不鲜见,哈德逊研究所的托马斯·杜斯特伯格指出,新冠疫情及全球经济和政治危机导致“一带一路”的运营结构性问题愈发明显,这促使参与者开始重新评估该计划的前景[10]。
第三,以“一带一路”建设现状总结建设成果并未达到预期目标。受新冷战思维影响,美国智库学者在评价“一带一路”建设成果时其观点并不中立。新美国安全中心的丹尼尔·克里曼的观点代表了美国智库界的主流观点。其曾发表评论指出“一带一路”不具有实质意义,只是一种粉饰行为,缺乏透明度、脱离当地经济需求导致某些项目被排除在“一带一路”之外[11]。他与克里斯汀·李(Kristine Lee)等人合作撰写的报告《对中国的“一带一路”进行评级打分》,选取“一带一路”建设的十个案例进行赋值打分评估建设现状,最后得出“一带一路”建设的成果与预期大相径庭[7]。然而受实用主义观念的影响,也有部分智库学者客观的评价了“一带一路”的建设成果并且向美国政府建言或可借用“一带一路”的潜力将其作为一种手段扩大与相关国家的贸易。
美国各大智库基于运营的独立性以及非盈利的特点标榜研究的客观性和中立性,但是维护美国国家利益是智库学者进行学术研究和发挥作用的根本立场[12]。于是美国智库学者基于其政治性目的在认知“一带一路”影响议题上也难以做出不偏不倚的评论。
a.美国智库认为“一带一路”提升了中国的战略地位及国际影响力。基于地缘政治争霸的逻辑思维,美国智库对“一带一路”的国际影响进行了负面为主的评价。在“债务陷阱论”“经济掠夺论”等隐喻的映射下有学者认为“一带一路”建设实现了“大国秩序争夺”的目标。威廉C.帕卡特认为,“一带一路”的每个项目都可能成为它对接受国获得战略影响力的机会,如果不加以控制,“一带一路”所提供的地缘政治优势可能会极大地改变全球格局[13]。杜大伟认为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在非洲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和差异化的贷款战略为非洲提供了链接全球市场的“软件”[14]。然而,随着“一带一路”建设的不断推进,部分国家对“一带一路”的错误知觉、负面认知和地缘政治解读却给“一带一路”建设平添了许多杂音[15]。
b.美国智库认为“一带一路”挑战了国际秩序的同时也挤压了美国的战略空间。关于“一带一路”对国际秩序的影响,美国主流智库在这一问题上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一带一路”是对现行国际秩序的改善及补充,并不能取代; 二是“一带一路”是重绘欧亚大陆地图,是全球地缘政治的大变革,“一带一路”将挑战现有的国际秩序[16]。布鲁金斯学会的一份访谈报告认为中美之间日益激烈的战略竞争是由于双方对国际秩序不同看法驱动的,“一带一路”领先全球的规模以及大规模的基础设施投资是对国际秩序的巨大威胁[17]。需要注意的是,在特朗普上台后,美国不断重申“美国优先”政策,强调经济发展攸关国家安全。受美国政界影响主流智库大都把“一带一路”视为挤压美国战略空间的威胁。美国进步中心中国政策中心主任韩美妮认为,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大战略积极调动资源“硬实力”以及资金“软实力”来重塑中国的外交政策和国际环境进而重构和改革全球秩序,从而打破了美国主导的“霸权秩序”[18]。
c.美国智库认为“一带一路”促进沿线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带来多重潜在风险。美国政界及学界对“一带一路”实施以来产生了何种影响所持观点呈分化趋势。部分学者持负面评价甚至消极对抗的态度,但是也有部分智库学者对“一带一路”建设促进沿线国家基础设施建设、带动就业持肯定态度。塞伦埃尔根奇指出,“一带一路”因地制宜的发展模式,尤其是在可再生能源项目以及交通设施领域差异化的投资策略加强了土耳其与欧洲和欧亚大陆整体的关系[19]。然而,有部分智库报告和学者频繁使用“债务陷阱外交”“流氓捐助者”等抢眼词汇“叙事”“一带一路”建设成果。美国外交关系协会发布报告称,新冠疫情和俄乌冲突导致全球市场失调,越来越多的低收入国家难以偿还与“一带一路”倡议相关的贷款,在巴基斯坦由于建设中巴经济走廊导致预算赤字扩大,最终导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救助[20]。这种充满主观色彩的言论不可避免地为“一带一路”建设增添了不和谐因素。
美国智库对“一带一路”建设意图的多重认知重点包含政治、经济和文化等三个方面。
2.3.1 在政治上,美国智库认为“一带一路”是地缘政治博弈的工具
受到认知因素与意识形态因素的影响,美国多数智库的报告在“一带一路”叙事方面将经济概念与地缘政治联系起来,担忧“一带一路”的中国标准、中国规范挑战美国的全球地位。尤其在亚投行成功后,美国政策界强化了威胁认知,将中国视为“主要威胁”。阿马尔·巴塔查里亚认为“一带一路”融合了经济、政治和安全议程,针对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战略诉求,尤其关注港口开发以及军事基地建设,地缘政治战略目标尤为明显[21]。《解密“一带一路”倡议澄清其主要特征、目标和影响》报告指出,“一带一路”增加欧亚大陆国家之间的贸易、投资和连通性的同时也使这些国家更加依赖中国经济,这可能会便于中国拥有该地区经济事务规则和规范的制定权和管辖权,然而全球连通性的负面效应是沿线国家的“被殖民性”[22]。在中美战略竞争加剧的背景下,美国智库学者将经济特性与地缘政治双重视角结合审视“一带一路”倡议污化了“一带一路”的建设理念和性质。
2.3.2 在经济上,美国智库认为“一带一路”是中国“经济自我救赎”的主要方式
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曾发布一份访谈录,指出“一带一路”受经济和政治双重因素驱动而提出,不过该倡议更关注经济因素。智库学者认为,“一带一路”贯穿中国最贫穷和最不发达的地区,旨在改善南部和西部欠发达省份的互联互通,提高中国的内部经济一体化,帮助消化巨大的工业过剩产能,并为中国商品进入区域市场提供便利[23]。此外,随着“一带一路”的发展,更多智库学者将“一带一路”绿色之路、数字倡议、健康丝绸之路等多领域项目建设与中国经济发展挂钩。拉克兰·凯莉认为,中国“绿色金融”是其金融体系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旨在解决“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绿色融资标准和定义不一致的问题,并将可持续发展原则嵌入所有资产类别、金融产品和项目阶段,并且试图成为该领域的全球领导者[24]。
2.3.3 在文化上,美国智库认为“一带一路”是中国输出软实力树立大国形象的手段
以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为代表的智库学者发布报告称,中国通过亚洲开发银行这种“软基础设施”模式的输出将东南亚国家作为发展对象纳入到经济发展带有效地塑造了中国“软巨人”的角色,这也直接提升了中国在东南亚国家的影响力[25]。持此种论调的智库学者并不少见,布鲁金斯学会发布有关中国以“一带一路”在中亚开展新大博弈的报告认为,中国通过领导人外交、数字技术合作、技术能力培训、人文教育交流等“软硬结合”的方式在外交、经济、教育、安全等与美国具备传统优势的领域开展战略竞争,反映了中国在该地区获得国际形象的战略愿景[26]。美国智库在“一带一路”意图认知方面高度顾及美国的利益和反应,试图通过失真的叙述方式对中国形象进行重新构建,无疑会在沿线国家造成负面舆论,冲击、迟滞、干扰“一带一路”建设。
关于如何应对“一带一路”对美国构成的挑战和威胁,美国智库学者的认知呈现割裂的现象,主流观点秉持遏制思维,认为美国需要采取抵制和对抗中国的方式;部分学者从实用主义观念出发,认为美国可以借用“一带一路”的优势强化与之合作,避免过度反应加剧中美竞争烈度。
一方面,持抵制与对抗观点的智库学者在话语层面、战略层面、实践层面对“一带一路”展开应对。在《权力的游戏:应对中国的“一带一路”战略》报告中,作者建议美国政府应该利用好沿线国家对“一带一路”幻想“破灭时刻”的机会窗口,强化人工智能对新闻媒体和社交媒体的情绪分析,创建为美国政府使用的数据库,从而遏制“一带一路”的影响力[27]。丹尼尔·F·朗德在战略层面审视美国缺乏支持全球基础设施投资的战略方针,建议美国政府加强与日本形成基础设施建设领域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具体要在政府层面协调海外私人投资公司、贸易发展署和进出口银行在内的相关机构以促进融资[28]。哈德逊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约翰·李建议美国政府对外国直接投资建立监管机制和立法框架,修改《中美科技合作协议》等文件,限制中国在敏感领域进行投资,削弱中国在关键技术方面的国家能力[29]。近来,美国在话语层面对中国的攻击不断升级,并且对华实体制裁手段不断翻新。通过梳理报告发现,美国智库已经在舆论渲染与实体制裁等方面为美国政府如何应对“一带一路”提供智力支撑。
另一方面,部分持实用主义观点的学者建议以经济合作、战略竞争等方式与“一带一路”开展合作。卡托研究所高级研究员道格·班多指出,“一带一路”最大限度的调动了企业的国际参与度,并促使中国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最大贡献者,特朗普政府应当看到这种交易的潜力,并想方设法利用该计划扩大与其他国家的贸易[30]。美国外交关系协会的曼贾里·查特吉·米勒认为可以通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增加“美国模式”的吸引力并与中国在南亚开展经济竞争。在米勒看来可以通过与印度确定合作机会、建立新兴评估机构为南亚国家提供安全风险评估的公共产品,进而满足双方之间互补的利益[31]。两位学者从实用主义观点出发,指出在发挥比较优势的前提下将发展经济作为美国与“一带一路”合作与竞争以充实自身“钱袋子”的战略将是重中之重。从上述零星观点也可管窥美国学界对于如何回应“一带一路”认知的分裂。
自从“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伊始即引起美国各界的持续关注。尤其自特朗普执政以来,美国采取“压制性回缩”向“竞争性战略”转变的竞争理念,筹谋在全领域加大对“一带一路”的制衡[32]。在此背景下,通过分析美国智库对“一带一路”实施十年来的认知来窥探美国的“一带一路观”,进而有效塑造中美良性竞争模式,破解“一带一路”发展困境具有重要意义。
美国智库对“一带一路”的认知总体呈现负面为主的倾向(见表3)。通过对19篇智库报告的文本分析发现,有14篇智库报告的关键词包含地缘政治扩张与输出大国模式等,仅有1篇智库报告没有负面表述,并且有关“一带一路”的正面评价也篇幅短小、内容有限。无论是从建设现状的“前景不明”与“脱离实际”,还是到建设影响的“资源掠夺”与“债务陷阱”,亦或者是对建设意图的“经济救赎”与“形象输出”叙事,无不体现出美国智库界对“一带一路”认知的“冷处理”与“恶意曲解”。综合来看,所选报告中多数认为“一带一路”是地缘政治扩张的工具,明显将中国视为“主要竞争对象”。以《中国的“一带一路”:对美国的影响》报告为例,该报告全文依据“指出问题--提出对策”的行文思路,在政治、经济、气候与安全等领域渲染“一带一路”对美国的“威胁”与“挑战”,夹杂着“大国争霸”与“零和竞争”的现实主义思想,渗透着鼓动美国政府制定战略规划并根据需求在特定领域进行反击的负面声音。
表3 智库研究文献主要评价
导致美国对“一带一路”认知呈现负面为主的倾向主要受冷战思维与现实利益两种因素驱动。一方面,冷战思维在后冷战时期不断发酵,蒙蔽了美国的双眼,使其陷入了大国战略竞争的迷思中[33]。尤其是美国智库深陷马歇尔计划“场景再现”的错误认知,导致其将“一带一路”视为中国争夺美国霸权的工具,进而将中国视为全面性、全球性的竞争对手。另一方面,现实利益需求是促使智库对“一带一路”认知呈负面为主的直接驱动力。由于美国智库的政治性是其对自身定位的一种延展和深化的体现,绝大多数智库都是“讲政治”的,因此其研究观点在价值观的预先设定下往往与美国政界论调保持一致[34]。“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经济发展的强力带动作用不断刺激着美国政府采取“进攻性”政策,在“府库合流”的传统下美国智库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也逐步趋向消极负面。
美国政府与智库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不仅具备“朝野一致”的特点,并且在安全威胁的错误认知推动下“府库”双方对“一带一路”的态度总体呈现出“观察与观望-对抗与抵制-竞争与替代”的演进脉络。
第一,2013年“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伊始到亚投行正式成立之前总体表现为观望与观察。通过考察智库发布报告的频率,发现美国智库2015年之前鲜有系统性的研究报告,涉及“一带一路”的文献多为信息简报、评论性文章与新闻发言,整体看美国政府与智库对“一带一路”的实施持观望与观察的态度。该阶段显示出了美国政府与智库对“一带一路”既矛盾又谨慎的态度。矛盾是由于美国政府对“一带一路”倡议还没有清楚的认知和预判,智库则为政府提供了具有疑问的答案。诸如,智库无法明晰“一带一路”倡议的动机、无法判断中国是否会成为“例外国家”凌驾在小国之上、无法洞察中国是否会在地缘政治对抗下坚持其所倡导的价值观等。于是,这些疑虑与不确定性使得美国智库更多在观望与观察“一带一路”的推进。需要注意的是,“府库”双方在该阶段也抱有谨慎的态度,在美国智库学者早先的评论中多出现“大规模”“过度扩张”和“傲慢”这样的描述,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美国对“一带一路”的负面与谨慎态度“内嵌”于“一带一路”发展的全过程。
第二,2015年之后,随着亚投行的正式运营美国智库对“一带一路”的主要态度向对抗与抵制转变。这一阶段美国政府和智库对“一带一路”的“担忧”与“恐惧”逐步上升。导致美国对“一带一路”态度发生转变的主要原因是亚投行为成员创建互利平台,促进了商品、服务和人员的自由流动,激发了整个地区的经济活力[35],这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美国意图利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企图削弱中国经济影响力的野心。同时也促使美国认识“一带一路”从“想象”走向“现实”认知的转变,这直接强化了美国智库学界对“一带一路”的对抗与抵制叙事。在对抗与抵制“一带一路”方面,美国智库提出政府应出台联合战略规划、扩充战略盟友、深化舆论渲染等多维度建议应对“一带一路”带来的挑战。需要强调的是,这一阶段美国对“一带一路”的态度也兼具灵活变动的特点,对抗与抵制的主流认知并不能淹没特朗普政府以及部分智库学者对亚投行认可与寻求合作的声音。
第三,2017年之后美国智库对“一带一路”话锋再次转向,逐渐向战略上的竞争与行动上的替代转变。基于美国智库报告的文本分析,发现2017年后智库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关键词“竞争”显著增多,这与美国出台《2017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不无关系。该报告措辞严厉刻薄,直指中国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在此前后特朗普政府也正式提出“自由而开放的印太战略”,以“印太”作为推进外交战略的地缘框架,并日益成为制衡“一带一路”对华开展地缘竞争的主要依托[36]。2021年美国通过《2021年美国创新与竞争法》,妄图打着“创新与竞争”的口号与中国展开竞争。作为回应拜登政府在随后的七国集团(G7)峰会上正式提出“重建更美好世界”计划(Build Back Better World)筹谋组建一个针对中国的多边联盟试图替代“一带一路”。可以清晰的发现,美国政府主导着智库界对“一带一路”的态度,同样美国智库也紧跟政策导向并直接“反哺”美国政府。
通过各类公开资料的披露,美国政界、媒体和智库存在着复杂而密切的关系。美国对“一带一路”的消极话语建构,已经形成了从官方到情报部门和智库再到媒体和美国民众循环互动的“生态系统”。
3.3.1 媒体为智库报告提供话语宣传
美国政府在释放有关“一带一路”的“顶层设计”后往往通过媒体进行话语渲染,而媒体又会进一步利用智库学者的“智囊”作用延伸话语效果。一方面,在美国释放“一带一路”宏观话语后智库学者的言论纷纷登场《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等平台,俨然成为了美国政府的“游说组织”;另一方面,这些知名媒体也频繁邀请智库学者发表评论、引用智库报告和学者观点来操纵有关“一带一路”的叙事。而美国无论是对华或者他国,无论是针对“一带一路”亦或者其他议题都是基于业以成熟的“生态系统”进行话语构建的。
3.3.2 智库机构为美国政府提供论证支持
美国智库依托其学术性和专业性对美国外交政策制定、国内政治决策起着“参谋”的作用。美国政府在制定对华政策方面会主动设置议题引导智库学者发表评论、举办研讨会,进而美国政府在制定“顶层设计”时可以直接借用智库学者的“权威”与“专业”成果为其提供话语支撑。另外,美国政策制定会直接邀请智库学者为其提供学术论证,满足其国会立法、战略规划的书面论证要求。例如,美国国会众议院听证会和参议院听证会近年屡次邀请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和新美国安全中心等智库为其举办的涉及“一带一路”听证会提供“事实佐证”和“话语支撑”(见表4)。
表4 美国智库服务国会“一带一路”听证会情况
3.3.3 政府官员与智库学者重叠任职
智库学者与政府官员独特的“旋转门”机制有效地促进了“府库”两界人才的流动。智库学者实务部门的履历可以增加报告的官方站位和战略视野。这既使得涉及“一带一路”的报告具有较强的政治影响力,又由于智库学者善于领悟政府的战略意图进而通过媒体宣传强化了报告的舆论操纵力。究其原因,这是美国政府对智库作为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科技力量”的现实需求与高度重视。正如前文所述,“府库”跨界人才的流动让思想和知识向战略政策转化,也让战略政策向传播利用的方向循环。尽管自特朗普政府以来美国智库“旋转门”机制的重要性在某些程度上得到了弱化,但是“府库”双方利用这种机制进行成果转化的作用依然不容忽视。
近年来,美国不断强调中美竞争关系的重要性,对华竞争的领域和范围也逐渐拓展。其根源在于中国不断增强的综合国力和成功的政策实践引起美国担忧自身霸权地位受到挑战。随着“一带一路”实施十年来取得的显著成就,美国对“一带一路”的制衡方式也将不断多元,战略围堵和竞争手段也将不断升级。纵观美国政府与智库对“一带一路”的负面认知特点和认知演变趋势以及对抗系统,中国都需要认真研判、准确分析、沉着应对以促进中美良性竞争。对此,我们需要做好以下几点工作:
一是加强“一带一路”智库的“生态系统”建设,同时更好协调智力资源与学术资源的转化。近年来以国家高端智库为主力军的智库体系加快形成,智库服务国家决策的能力不断提升,但是在新形势新任务下中国特色智库建设还面临舆论引导能力不足、国际传播效果不佳与智力资源相互转化不足等方面的问题[37]。在新形势下可以借鉴美国智库建设的经验,强化“一带一路”智库“生态系统”建设,着力提升智库的叙事和议题主导能力。逐步形成“政府主导,智库机构、新闻媒体与普通民众”协同参与并可循环的“生态系统”。此外,要从供给侧发力不断强化“一带一路”学科建设,实现“一带一路”研究从官方推动到自发的学术行动,进而达到学术资源为智力资源奠基,智力资源推动学术发展的良性循环,从而更好发挥智库主动服务国家“一带一路”倡议的功能。
二是重视智库在国家和地方的战略性作用,积极培育“一带一路”领域的战略科学家。在人文社科领域,智库应当是国家和地方的战略科技力量,要着力提升智库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战略性地位。同时不断强化并重视智库的决策和引导能力、媒体的外宣能力、学术的解释能力以构建“一带一路”话语体系,摆脱西方视角下刻板、教条的“一带一路”印象。此外,鉴于我们在“一带一路”研究领域还缺乏具备前瞻性、战略性的领军性智库学者,加之智库的人才产出与成果产出的活力还没有得到充分释放。因此,我们需要聚焦政策需求理顺政府与智库之间人才流动机制,发挥“一带一路”人才“蓄水池”的作用,不断培养胸怀“国之大者”的“一带一路”战略科学家。
三是理性看待美国智库对“一带一路”的负面认知,合理吸收美国智库的有益建议。一方面,面对美国智库针对“一带一路”的不实指责我们需要讲好“中国故事”,在叙事或者宣传报道方面更多关注细节,讲好具体故事和具体人,克服宏观叙事以及模糊概念的弊端进而打破美国的话语陷阱。另一方面,认真对待美国智库报告的价值,吸取其合理性建议。诸如,美国智库认为“一带一路”项目目标宏大,具体项目脱离实际。这就需要我们将“小而精、小而美”作为指导政策制定和制度设计。未来,无论是在资金援助和项目开展,均应以契合当地发展为导向,以服务民众现实需求为目的,以后期实效评估为指标,开展脱贫减贫、住房保障、交通建设和医疗合作等“精和美”的项目。最终通过“小项目、小援助”打造“小而美”的品牌,做到更大面积的民心相通。
四是密切关注美国各界对“一带一路”的认知转向,及时跟进美国智库研究。美国智库报告既能影响美国制定政策及重大战略部署,尤其是对华政策与战略的制定,也能影响美国社会公众的认知与国际舆论的走向。因此,要善于发挥中国智库同美国智库“桥梁”的作用,通过举办学术交流、高校学者聘任的方式支持中国智库与美国智库的对话,既要以学术的解释力讲清楚“一带一路”故事,也要密切关注智库学界对“一带一路”的认知走向以洞察美国对“一带一路”政策的转变。此外,由于美国智库的报告和智库学者的言论是我们管窥美国对“一带一路”政策走向的“开源情报”,在一定程度上起着预测作用。于是,中国智库可以通过强化研究,以美国智库建设为“参照物”跟进美国智库在智能化、数据化等领域的先进研究方法,进而更好发挥智库在政策咨询、舆论引导、公共外交等方面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