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性能
我们生活过的刹那,
前后皆是暗夜。
——佩索阿《阿童尼花园里的玫瑰》
此刻,阳光灿烂。我站在云南省澄江市帽天山古生物化石博物馆外面的空地,隔着抚仙湖蔚蓝色的镜面,眺望着对面的笔架山和玉笋山。春天的风吹拂着,空气干燥,无形的气流刮过附近返青的山岗,让人联想到急速流逝的时间。脚下的岩层里,镶嵌着寒武纪时期无数被定格的生命,它们也许在若干年后的某天会被挖掘,重见天日,也许会永远尘封在岩层里。五亿三千万年啊,想象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漫长时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一个巨大的数字下逐步缩小。身后,是那座形似草帽的绿色山岗,它看上去低矮、柔和,不显山露水,是云南的群山中极为平凡的一座。然而那座山却隐藏着五亿三千万年前的生命之谜,是一本被翻开最初几页却有待进一步破解的生命之书。我的身侧立着一块巨大的花岗石,从右到左,竖排着九个大字:地球生命摇篮帽天山。这是启功先生题写的字,名字下方还雕刻了他的印章。我将手指轻轻触摸上去,试图感知启功先生以及雕刻师曾经留在石头上的体温,可我触摸到的却是坚硬和冰冷。时间的坚硬和冰冷。
花岗石是一种古老的石头,它虽然与玄武岩同属岩浆岩,但在岩浆喷发的时候,它位于地下,质地因此比喷出地表而形成的玄武岩坚硬得多。它的主要成份是二氧化硅,夹杂有铁、镁、石英、长石和黑云母等矿物,色泽因而各不相同,有红色、黑色、黄色、青色和花白色,每一种颜色又可细分为十数种。我就曾在一块巨大的青色花岗石上看到过浓缩的星河。但我不知道这块雕刻着启功体题字的花岗石从哪儿运来,又是形成于多少万年前?但我知道,由液态的熔浆到凝固的巨石,需要时间的加持,它的温度一点点降低,质地却变得越来越坚硬。触摸着它,我知道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对抗得过时间。时间快速又缓慢,它执著、坦荡,有着这个世界最充足的耐心。回头望着身后的山头,我有些恍惚。在那里,有人剥开了岁月累积的层土,剥开了五亿三千万年的浩渺时光,让我看到封存在岩石里的那些摇曳多姿的生命,这种体验让我感到虚无而又感伤。望着无尽的天空,那种身体在一点点缩小的体会是如此强烈,以致我担心自己很快会缩小成一粒尘埃,消失在春天的大风中。
此刻是上午十点,太阳在我身后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大地沐浴在它日复一日的光辉之中,近乎永恒的照耀,仿佛掩盖了一切秘密。蔚蓝的天空中,一架灰白色的飞机无声滑过,就像一条数亿年前从我脚下的大地深处游过的昆明鱼。昆明鱼是已知最古老的脊椎动物,它的生命在数亿年前的某一瞬间被固定,并被时间的岩石封存,成为生命之书上的一个名词。视野的尽头,那架由南向北划过天际的飞机已经很小,小得像一只纳罗虫。随着它越飞越远,它在我的视线中变得虚幻、飘忽,最后像一个尖针大小的光点,左右摇晃,最终消失在远方蔚蓝色的天宇中。天空又恢复宁静,它空阔、通透、不含一丝杂质。如果不是目击者,不会有人知道在几分钟之前,有一架飞机划过我头顶的上空,就像奇虾、澄江始帚虫、抚仙湖虫、中华微网虫……它们来过这个世界,自由穿行于浩翰的大海,用生命留下痕迹,最终却消失在无尽的时间里。此刻,视野中远去的那架飞机已在另外一片空域,将天空巨大的腹部拉开,后面是隐匿在光线中的群星。如果我此时置身于另一颗星球回望,视野中的地球同样会显得微小、无足轻重。想到这里,令人悲观。天地之间,其实有一只手,它左右一切,又改变一切,像神灵和魔法师的手,那只手就是时间。
帽天山下,南北横亘着的是我国储水量位列前三的淡水湖——抚仙湖。一百八十亿立方的湖水,至今仍然保持着一类水的品质。曾经,我站在湖边,看阳光照射在湖水里,十多米的透明度,让你觉得它有力量清洗干净世界上所有的灵魂。此时远距离眺望,它平静得有如一块巨大的蓝色镜面,映照出天空的一角。湖泊的颜色,是天空的颜色。望着那片碧蓝的湖水,我感到世界的广袤、永恒和宁静,当然还有人类的渺小与生命的短促。葡萄牙诗人佩索阿说:“我们生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也许只有站在帽天山上,与那些数亿年前的生命同处一个空间,你才能深深体会到佩索阿之所以能成为一流诗人的原因。对时间奇异的感知、体会、把握、领略和绝望,的确会帮助一位诗人打开灵感仓库的大门。我脚下是埋藏得更深的岩石,这里面还有许多被定格的生命仍在沉睡。博物馆里,展示的是已经被发掘出来的古生物,包括三叶虫、先光海葵、八瓣帽天山水母、奇虾,以及外形像一支郁金香一样的奇妙足杯虫……它们种类繁多,姿态各异,看上去像是时间天幕上闪耀的星光,微弱而又执著地照耀着史前的漫漫长夜。
据说,地球上最早的生命出现在三十八亿年前。从亲缘关系上说,这最早出现的生命,它不仅是地球上数十万种植物的先祖,也是地球上四千多种哺乳动物、八千多种鸟类、五千多种爬行动物、三千多种两栖动物、两万多种鱼类以及一百三十万种无脊椎动物的先祖。一条长达三十八亿年的生命长河,起始之地只是一个肉眼难以看到的史前生命。它就像是格拉丹冬雪山上的一滴水,在往东流淌的途中,汇集了万千河水,慢慢变多,最终形成东方最大的江河。所以,我常常把长江看成是万水之宗,看成是东方大地每一滴水的精神教堂。如果从空中往下俯瞰,随着距离逐渐拉远,长江水系图看上去极像在帽天山下发现的怪诞虫化石。尖细的尾部有如发源地,呈椭圆形的头部有如融入大海的江宽水阔,而它长条形的躯干两侧生长的叶足,从高空往下看,是多么的像雅砻江、大渡河、横江、岷江、乌江、嘉陵江……如果我们将这张水系图看成是地球生命演化的图谱,那么人类在这张图谱中出现得最晚,像运河,自然的痕迹少,人为的痕迹多。
作为智慧生物,人类比地球上其他动物对寄居的这个世界更迷恋,也更为好奇和更具破坏性。我们从哪儿来,又将去到哪儿?人类一直试图穿过时间的黑幕,看到自己的源头,看到格拉丹冬雪山上的那滴水。但时间的大雾弥漫,人类身后的时光也一片混沌,有时他们仿佛看见了什么,但定睛一看,却又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们的处境,就像盲人摸象,有人觉得它是一堵墙,有人觉得它像是一根粗壮的柱子,有人认为它是一根绳子,还有的人认为它像一只簸箕……中世纪以前,人们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大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也是全部天体的主人。那时的人们,囿于自身的见识,坚信大地是与天空对立的另一级。十四世纪,但丁创作的叙事长诗《神曲》,说到月亮、太阳以及木星,说它们像忠诚的仆人那样,簇拥着地球这个宇宙的中心。
人类本来可以乐观地坚持这种观点,并幸福地生活下去。但不行,众口一词中,总会有先驱者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因为除了人,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试图了解生命所包含的一切秘密。人类执著、坚韧,他们不断试错、犯错,也不断地纠正错误。对于地球中心说,以往人们以为是真理,但哥白尼的出现,改变了人们固有的认知。他提出的日心说,虽然大逆不道,却最终颠覆了人们以往的认知。人们认识到,在地球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宇。这个发现令人绝望而又无助。自人类主宰这个世界以来,他们一直没有停止过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哪怕这种探索充满了痛苦和悲剧的色彩。哥白尼的追随者,意大利思想家乔尔丹诺·布鲁诺为了宣扬日心说,甚至付出了生命。可是对于人类来说,布鲁诺的死是划时代的事件,它意味着人类从情感上超越了对地球的感激,克服了万邦来朝的天朝心理,学会了把目光投向更高远的天际,这是了不起的进步。于是才会有数百年后,人类迈出走向太空的重要步伐:1969年7月,阿姆斯特朗代表人类登上了月球;1971年12月,人类的探测器首次抵达火星表面。当人类站在另一个星球回望寄身的地球,不禁悲伤地发现,在茫茫天宇里,有着浩翰的海洋、雄浑的大山和繁茂的生命的地球,看上去也只是一粒微尘。
相对于之前主宰地球的生命,人类的非凡之处在于,他们既好奇地将目光投向广阔的外部世界,同时也充满激情地开启了对微观世界的探寻。但相对于用视觉便能够捕捉到的天宇中的群星,微观世界的探寻更为困难。但人类并没有因为碰到困难就停下脚步,他们一直努力,想看到肉眼无法看到的微观世界。很显然,人类的这种努力得到了上苍的眷顾。1674年,荷兰人列文虎克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台光学显微镜,原本肉眼无法看到的微观世界终于清晰地呈现出来。通过显微镜,意大利化学家阿伏伽德罗发现了分子;接下来又有科学家发现了比分子更小的原子、中子……如今,人类已经发现了比中子还小的夸克,也许多年以后的某一天,人们还能发现比夸克更小的物质单位。但就拿夸克来说,虽然它无法用肉眼看见,也无法触摸和无法感知,但当它在显微镜中不停被放大,人们竟然能够从这个最小的物质单元里,看到辽阔的天宇和灿烂流淌的星河。
茫茫宇宙中,人类对空间和时间的探寻,卑微而又崇高。那情景,有如一个文盲,决心要读懂帽天山下厚重的生命之书,尽管上面的文字他都陌生,但他却执著地破译着这本生命之书上的每一个文字、每一个标点,以及书中所隐藏的丰富含义。对生命的探寻来说,人类身上的确体现了生如蝼蚁却有鸿鹄之志的悲壮。因为相对于数十亿年的地球历史,人类的历史的确短暂如刹那。哪怕是从一百七十万年前云南元谋人的出现开始算起,人类历史在地球的生命史中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间。刹那的人类历史,在宇宙无垠的时间里,也许只相当于物质世界里的原子或者夸克。然而,正如在细小如夸克的物质中,也隐藏着浩翰的天宇,如果我们用时间的显微镜观看,我们也依旧能够看到一条人类历史的长河在眼前奔涌。如果我们再深入,在时光深处的黑暗中,就像帽天山下重见光明的轮盘水母,以及蠕虫、软舌螺、小舌形贝……人世这短促的刹那中,其实也有着无数让人感慨的世事沧桑。
1859 年,英国伟大的博物学家达尔文出版了对后世影响极深的著作《物种起源》,对于生命的探索来说,达尔文的这个发现有如神启,丝毫不亚于中世纪哥白尼创立的日心说。我们今天知道,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每一点发现,都来自于他们对传统的背叛和颠覆,来自于对旧有认知的外溢。离经叛道,历来是人类通向真相和未来的重要途径。今天,我们在谈到十九世纪人类最重要的三个重大发现时,由达尔文创立的进化论名列其中。达尔文,这位在小学时被老师认定他将平庸度过一生的中等学生,像基因突变一样,因进化论学说的创立,一下子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完成了从平庸到才华横溢的伟大“进化”。
在《物种起源》一书里,达尔文第一次放弃了上帝创造世界的观点,开创了生物演化史上的新纪元。他认为,生物进化是物竞天择和渐变的过程,物种的细微变化,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就会导致新的物种不断出现。《物种起源》的形成和发展以自然选择和变异为动力,通过新物种的不断产生,生物界出现了由低等到高等、由简单向复杂演化的趋势。的确,十九世纪中叶的古生物学、地质学、胚胎学、比较解剖学以及细胞学所提供的丰富证据,支撑了达尔文的这一观点,也让他信心十足。但是,寒武纪生命的大爆发,却似乎颠覆了他的理论。
今天的人类,对地球四十六亿年的历史进行了代际划分:天文时期、太古宙时期和显生宙时期。当地球的历史进入显生宙时期,最重要的标志便是生物的全面爆发与繁荣。
如果翻开地球这本大书,寒武纪不仅是显生宙时期这一章节的开端,更是生命这一章节最重要的内容。也就是说,地球的历史自寒武纪开始,进入了显生宙时期。在此之前,地球上一片死寂,没有因动物的存在而引起的喧哗与骚动。可到了寒武纪,仿佛是一夜之间,地球的海洋世界里出现了生物的“群体暴动”。节肢动物、腕足动物、蠕形动物、海绵动物、脊索动物纷纷登场,曾经寂静无边的地球从此热闹非凡。今天,我们置身的这个地球,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动物,追本溯源,都能够在寒武纪找到它们各自家族的始祖。
但是,不同种类生命的突然出现,也给人类带来了困惑。1882年的某一天,达尔文在日光下,长久地凝视着一块三叶虫化石喃喃自语,他一脸疑惑,脑子里涌出十万个为什么,他想不通,像三叶虫这么复杂的动物怎么可能密集地出现在寒武纪的地层中?三叶虫是生活在至今两亿多年至五亿多年的一种早已灭绝的原始节肢动物,它的形体扁宽,背面正中突起,背上有两道纵沟,把背部身体纵分为三叶而得名。曾经,人们也把寒武纪称为“三叶虫时代”,因为在寒武纪地层中,至今发现的动物,没有一种生命像三叶虫那样丰富和繁多。
按照达尔文的生物进化理论,既然寒武纪地质中有如此清晰具体的三叶虫化石,那么它进化之前是什么呢?它的前世、前前世又是什么呢?达尔文渴望能够看到一条三叶虫一路进化过来的链条,来对他的理论作有力的支撑,但他显然没有寻找到令人信服的答案。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他痛苦地说:“为什么我们没有发现成千上万的过渡类化石埋藏在地壳中?”的确,哪怕是到了今天,哪怕是作为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秘密仓库帽天山,人们也没能发现三叶虫的“前世”。众多生命为何在寒武纪突然暴风骤雨般出现,达尔文到死也没有解开这个谜。
今天,对于为什么从寒武纪开始,一切生命突然加速,世界由此变得多姿多彩、生机盎然?这个谜人们虽然有着不同的解释,但整体上仍是一头雾水。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一时期,几乎固定下了各种生物所选择的生命形态。如果按照达尔文的理论,这些生命理应在此后漫长的数亿年间,不断进化。然而事实是,许多生命在寒武纪走上地球这个舞台后,虽然换过戏装,但其肉身却没有根本改变。
也许,位于云南腹地的帽天山隐藏着秘密的生命线头。今天,如果我们从高空俯瞰滇中地区,会发现由北到南,昆明市的滇池、澄江市的抚仙湖、通海县的杞麓湖、石屏县的异龙湖几乎在一条直线上。奇异的是,仅从水体的面积而言,由滇池到异龙湖一路递减,感觉是在远古的时代,有一条由北向南奔腾的大江,突然有一天,大地耸立,奔流不息的江河被割裂,这才在云南的滇中及滇南,出现了一条直线上的四个高原湖泊。就像江水在河道里奔流,有的地方狭窄,水流澎湃,卷起千堆雪;而一些地方水流舒缓、从容、波澜不惊。这是一个象征。生命在时间长河中的进化,也许并非匀速,而是有时快有时慢,有时激烈有时从容。而到了寒武纪这儿就是激烈,它像是生命演化过程中的虎跳峡,源源不断的江水到了这儿突然因地势的落差而爆发,狂涛掀起巨浪,雄浑、跌落、粉碎、呐喊、新生,那怒涛隐藏的力量,依稀能够让人看到寒武纪时期各种生物争先恐后涌现的情景。
今天,古生物学家之所以对寒武纪津津乐道,是因为寒武纪在地球的生命史上是一个谜。关于地球生命的进化史,科学界认为有五大里程碑事件:一是原生生命体的出现,二是单细胞生物的形成及演化,三是后生动物的产生,四是真体腔动物的涌现,五是植物登陆。其中第四大里程碑事件以狂飙突进的方式让科学家们目瞪口呆。因为从单细胞生物演化成后生动物至少经历了二十五亿年时间,而寒武纪初期的短短三百万年,便产生了绝大多数的动物门类,这的确令人困惑。三百万年,相对于人类的发展史来说,是一个漫长的天文数字,可是在地球久远的生命史中,却只是弹指一挥间。如果说地球生物的历史长达三十八亿年,那么三百万年还不到地球生命史的千分之一。如果我们把三十八亿年看成是二十四小时的一天,那么寒武纪初期生命大爆发的三百万年,只相当于一天之中的一分钟。从这个角度来说,寒武纪的生命爆发之谜不仅让达尔文困惑,也让它成为生命史上的哥德巴赫猜想。为此,无数的古生物学家,穷尽一生,就是想打开时间厚重的大门,看门后生命风景的成因。
时光回溯到1908年。那时的中国,大清王朝随着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的驾崩,陷入王朝的末世挽歌中。大约一年后,在地球的另外一端,美国地质调查局原局长沃尔科特正率着一队人马行走在加拿大的落基山脉中的布尔吉斯峡谷中。他们是一群古地质考察者,队伍中还有沃尔科特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七月流火,八月授衣。”北半球的八月,意味着秋天已经来临。在高纬度的落基山布尔吉斯峡谷,虽然气温在降低,但秋天正抓紧最后的时间呈现它丰富而缤纷的景象:河水经过夏季的浑浊后重新变得清澈,峡谷两侧山体上的树木有的已经泛出秋天的金黄。鹅卵石顺着河道铺陈到远方,隐约能够看到河水与时光流动的痕迹。顺着河谷一直往前走,就能够抵达沃尔科特的故乡。但五十九岁的沃尔科特一点也没有回家的兴奋,相反,他低垂着头,情绪低沉,听着枯燥的马蹄声回荡在静寂的河道里。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失败者,从业四十年来,他踏遍了北美大陆的高山与大川,敬业,勤奋,想搜集寒武纪时期的化石,却运气欠佳。随着年岁渐长,他知道自己在野外实地踏勘和采集化石的机会将越来越少。也许,这次返回美国就意味着他职业生涯的终结,而他穷尽一生想要寻找的化石,仍然无影无踪,沃尔科特不禁感到沮丧,失落的情绪一直伴随着他在布尔吉斯峡谷穿行。
这是布尔吉斯动物群发现的前夜。当天,沃尔科特从绊倒妻子坐骑的一块鹅卵石里,发现了他一生寻找的化石。是夜,沃尔科特难以入眠,在就地支起的帐篷里,他借着昏暗的灯光,在考察本上,记录下了人类这一划时代的发现。那一天是1909年8月31日。
三十七年后的某一天,在澳大利亚弗林德尔山脉,地质学家斯普里格发现了寒武纪早期的生命形态,埃迪卡拉动物群就此掀开了它们神秘的面纱,将真容呈现在人类面前。这一次,当斯普里格等人剥开褐色的薄尼层岩,他们发现了许多动物的印模化石。令他们惊喜又困惑的是,在他们所发现的埃迪卡拉动物群中,绝大部分动物不具备硬体,像水母、蠕虫、类珊瑚等,看上去它们的体积增大、门类增多,结构也相对变得复杂。但他们同时也发现,这些化石中的绝大部份很难确定分类,它们当年究竟是植物还是动物,数亿年的时光已经让它们面目全非,难以确认,以至于后来有地质学家认为,出现在五亿六千万年前到五亿八千万年前的埃迪卡拉动物群,是一次失败的演化实例。
地质学家们坚信,从五亿六千万年前埃迪卡拉动物群模糊不清的生命形态,到五亿两千万年前布尔吉斯动物群“硬体”化石的密集出现,这中间一定还有记录生命演化的一环,它是否有幸通过化石的方式保留下来?如果有,它藏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全世界的古生物专家开始了他们大海捞针式的探寻,但谁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会不会揭开、由谁来开揭开。
在寒武纪这个生命链条上,多年以来,人们试图寻找到连接埃迪卡拉动物群与布尔吉斯动物群中间那重要的一环。有了这一环,整个寒武纪生命演变的过程就会清晰起来,人类对远古生命的认知,也许就能够抵达真相本身。
凭借职业的敏感以及上苍的暗示,几乎就在美国人沃尔科特在加拿大的布尔吉斯峡谷敲开那块神秘的鹅卵石的同时,法国科学家戴普拉和满苏来到了中国云南,对滇东地区进行地质古生物调查。他们确定了包括澄江在内的寒武纪地层,并出版了相关的研究专著。但时间仓促,他们没有机会深入到大地深处,探索这方土地可能埋藏的生命之秘。但他们用随身携带的照相机,拍下了当时的澄江县城以及县城南面烟波浩淼的抚仙湖。这也许是澄江这块古生物化石宝地留下的最初影像。三十年后的1939年,因日本人的入侵,位于广州的中山大学被迫西迁,来到了云南澄江栖身。随行的老师中,有德国的地质学家米士,他当时在中山大学地质系任教,而中山大学地质系驻扎的地点,就在澄江县城东面的龙潭村。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村庄离后来澄江动物群的发现地帽天山,只有短短的一公里路程。当年,驻扎下来的中山大学地质系的师生,就曾在住所的附近发现寒武纪的泥质岩内有着不少高肌虫化石。后来,米士在他撰写的《云南中东部震旦系地层》一文中提及澄江东山有三叶虫化石。
这种近在咫尺的错过,让我想起了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他的一生都在探寻中国大江大河的源头。明崇祯十一年,也就是1638年,徐霞客开始追寻珠江的源头。他由东而西,顺着珠江一路西进,在南盘江和北盘江的交汇之地,他犹豫、彷徨,像一个站在十字路口的人,不知道哪一条道路才能够抵达自己寻找的终点。最终,他选择了水流量看似更大的北盘江,并于这年的秋天,来到了当时云南曲靖的沾益州,但就在离珠江源头之遥时,他停了下来。秋天,云南大地有一个长达近一个月的雨季,阴雨绵绵让徐霞客的珠江溯源工作变得艰难。在其“滇游日记三”里有这样的记载:“十一日,余欲行,主人以雨留,复为强驻,厌其酒脯焉。初余欲从沾益并穷北盘源委,至交水,龚起潜为余谈之甚晰,皆凿凿可据,遂图返辕,由寻甸趋省城焉。”很显然,由于龚起潜的热情挽留,徐霞客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以为北盘江源头在离他投宿之地不远的杨林镇,从而与真正的源头擦肩而过,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对于寒武纪古生物化石的寻踪而言,留下人生无尽遗憾的,不仅是法国科学家戴普拉、满苏以及中山大学西迁时地质系的师生,也包括了当时中国地质学界的元老何春荪和王竹泉等人。1940年,两人带队对云南磷矿进行大规模调查时,曾来过澄江东面的龙潭村,并与当时驻扎在这儿的中山大学地质系的师生进行了交流,而且他们还把这儿的磷矿层确定为震旦系。震旦系是一个专用的地质名词,是由李希霍芬于1912 年命名的岩石地层名称,早一个寒武纪之前就已形成。何春荪之所以将澄江地区发现的磷矿层确定为震旦系,是因为他曾上过龙潭村一旁的帽天山,并在山上找到了介形虫化石,而这种化石,是确定震旦系的一个重要标识。
在当年,由于高肌虫的外壳与介形虫极为相似,地质学家都以为高肌虫只是介形虫的一类,而介形虫大量繁殖于寒武纪早期,没有人知道它其实就是地球生命有意露出的一个线头,顺着它理进去,一个连接两大动物群的重要一环,就藏在帽天山下的岩层中。尽管古地质学的这些先辈与帽天山动物群擦肩而过,但他们当年的考察成果,还是为后来澄江古生物群的发现,留下了可贵的线索。当年,在结束对云南澄江的考察之后,何春荪先生把考察成果写成了《云南澄江东山磷矿地质》一文,他在文中写下了这样的话:“帽天山页岩系从下至上,均含有一类小型低等生物化石,经中山大学地质系主任杨遵仪教授鉴定为高肌虫。”
历史,让这几位科学家轻轻捻了捻那根生命的线头,又放手了。
对于生命的秘密,上苍一直不肯轻易透露。古老生命以化石的形态藏身于泥土下的岩石中,相当于被时光雪藏。如果不劈开岩石,把包裹化石的层层外衣剥除,沉睡其间的远古生命就不可能被发现。所以我们说,每一块化石的发现都有其偶然性。但这种偶然性只发生在天选之人身上。对于布尔吉斯动物群来说,沃尔科特就是天选之子;对于埃迪卡拉动物群来说,天选之人是斯普里格;而对于澄江帽天山动物群来说,天选之人则是中国人侯先光。
作为幸运儿,侯先光在发现帽天山动物群之前,曾多次来过云南寻找化石,经历了一次次令人沮丧的挫折和失败。1984年6月的一天,心有不甘的侯先光突然想起某年在南京查阅古生物资料时,读到何春荪先生的一篇文章。在那篇文章中,何春荪先生提到了云南澄江的帽天山页岩。何春荪说,帽天山页岩从下到上有一种低等生物化石。尤其重要的是,那篇文章还提到德国有一位教授,曾在那儿获得过三叶虫化石。就这样,侯先光来到了澄江,住在了离帽天山不远的大坡头村,并且把采集地,放在了离帽天山不远的洪家冲。
一连四天,侯先光每天一早就到采集地敲打石头,可他一无所获。今天我们回过头去看,也许会觉得这是上苍对侯先光的最后考验。假如他不是一个执著且行动能力超强的人,假如他因为一系列的失败而放弃进一步的探寻,那么发现生命爆炸之谜的澄江化石地,也许就会与他擦肩而过,留下像徐霞客寻访珠江源近在咫尺却没能抵达的那样的遗憾。
人类从哪儿来,又往哪儿去?生命是上苍用尘土造就,还是经历了亿万年的演化进化而来?这些人类的终极问题,至今仍然众说纷纭。然而有关这个世界的所有秘密,有关生命的源起,有关物种的安排、布局、淘汰与新生,全都隐藏在大地的深处。大地,这个我们赖以生存的故园,在它的泥土中,在它所呵护的所有短促却丰富的植物与动物里,为人类保留了一份地球生命的成长档案,翻开它,这部巨大而又晦涩的无字天书鲜有人懂,只有那些天赋异禀却又勤奋异常的天选之人,才有可能洞见其中隐秘的章节或段落。
尽管经历了连续的失败,但侯先光还是决定要重新寻找剖面进行探查,这一次,他将目光投向了住地附近一座外形像一顶草帽的山体,并把工作面确定在了西山坡。一旦确定目标,侯先光便立即开展工作。找古生物化石是一件相当枯燥的事情,每天席地而坐,一就是七八个小时。榔头高高举起又落下,成千上万次的重复锤击,不仅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敲击岩石,通常是沿着石头的纹理用榔头劈开,并要马上判断石头里有没有化石,如果有,还要迅速判断化石价值的大小。敲开的石头如果没有价值,就要快速扔掉,因为每天要劈的石头数量惊人。侯先光认定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劈开石头的数量与发现化石的可能性成正比,只有多劈石头,才有可能与有价值的化石相遇。
1987 年7 月1日下午4点,侯先光的榔头砸开藏有罗纳虫化石的石头,等待者与寻找者在云南澄江的帽天山相遇了。寒武纪生命大爆发最重要的一环,终于被接上。
深埋在大地之中的化石,其实就是一组组记录着地质和生命演变的密码,它们是时光的留痕,是上苍的暗示。今天的科学家,可以通过远古的化石这一特殊的文字与图画来解读地层年龄,解读地球生命诞生和演变的奥秘。不同历史阶段的化石存在于不同的地层中,各个时间阶段的特点均有不同。
比如,在帽天山岩石中发现的云南虫,这种长条形的化石看上去,令人联想起稻田里常能够见到的水蛭。但科学家通过对云南虫的研究,发现它是一种无脊椎动物与有脊椎动物的过渡型动物,虽然它只有三四厘米长,但却是至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脊索动物。当今世界上几乎所有高等动物,包括人类在内的脊椎动物,极有可能都是从这个小小的云南虫演变而来的。也就是说,这个被定格在石头里的生命,或许是人类和其他许多动物的远祖。
生命是如此的奇妙。帽天山下藏着的生命之书是如此的妙不可言。今天生活在海洋里的一种生物——文昌鱼,竟然是人类的远亲。放在遥远的古代,将人与鱼的亲缘关系进行联系,估计是打破头也不敢想的事。但人类对自身的探寻就是这样,可以借助生物技术,通过一根头发或者一滴血液,在茫茫人海中锁定头发或血液的主人。而云南虫,在自身演化的过程中,曾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有一支,从云南虫里分化出来后就停止了发育,它们沉浸于温暖的浅海,并将浅海视为自己终生的栖居之所;另外的一支是海口虫,它经过亿万年的演化,告别了鳍和鳃,进化出了能够自由呼吸的肺和自由行走的双腿,埋下的伏笔,最终进化成为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长的人类。
在云南高原,樱桃是一年中最早成熟的水果。进入三月,地处亚热带地区的澄江,因海拔高低不同,帽天山下的樱花次第开放。花朵是植物的性器,它们由花萼、花瓣、花蕊组成。每年春天,置身于复苏的土地,人们能够看到各种被子植物的花朵竟相开放,它们打开羞涩的花瓣,露出里面的花蕊,等待着吹拂的春风带来异性的令人心动的君临。有一些花朵有幸授粉,在花粉的加持下,最终得以结出果实,并在此后渐渐成熟,完成一年一度的轮回。但如果我们把一年看成是一个时间单元的话,会发现从花朵的开放到果实的成熟,时间并不长。从樱花盛开的二月到四月末五月初,仅只是两个多月,澄江边的樱桃有一些就已经成熟上市了。除了樱桃之外,这一地区常见的水果还有桃、梨、杏、李子……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年之中,这些果树的生长速度并非均匀,它们有时几天一变,比如开花的季节,有时又几乎停止,比如冬天里的果树。除掉温度的原因,我认为导致这些果树生命变奏的,乃是性。
性的复苏,的确是加快生命进程的动力。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当他们进入青春期,性意识像岩浆在身体里蓄积,一旦爆裂开来,他们会在短短两三年间因蓬勃生长而变化巨大。生命在性的驱动下会进入一个加速期,此后会渐渐变缓,尤其是在进入人生暮年,时间似乎停止。有时候两三年时间,他们的外表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当性的动力渐渐从他们身上撤离,就像马达从汽车上卸下,曾经躁动的肉身安静下来。
被子植物,也就是开花植物为何会成为植物世界的王者?因为性的加持,它们成为今天植物界中进化程度最高、种类最多、分布最广、适应能力也最强的植物群体。大地上,三十多万种被子植物,成为了植物界的显族,天真烂漫,生生不息。包括帽天山上的那些野花,它们招摇、灿烂、人丁兴旺,我因而在春天的大风中,能够闻到了一股生命蓬勃的气息。
所以,回到生命原初的状态,回到格拉丹冬雪山上的那滴水,我们会发现,当生物在地球上出现的将近三十亿年的时间里,它们一直是以单细胞的形态生活在海洋里。没有性的介入,它们懒惰、无为,任凭生命处于漫长的沉睡状态。但当这些单细胞生物从漫长的冬眠中醒来,逐渐成为结构复杂的多细胞生物,性已然悄悄降临,于是在海水中,多细胞无脊椎动物开始大量出现,往日静寂的海洋热闹起来,地球的生命史翻开了它崭新的一个章节。
我很困惑,古地质学家为何没有从性的角度去看待寒武纪的生命大爆发?1882 年4月,达尔文临终之前仍然在苦苦思考,为何从寒武纪开始生命会突然加速?由于在此之前没有发现过渡类型的化石,他的物种进化理论总是有那么一点欠缺。为此,他甚至在《物种起源》一书中,专门辟出一章来讨论“地质记录的不完整”。也许,全副身心陷落在物种进化理论中的达尔文从未享受过性的乐趣,所以极难从这个角度去理解寒武纪生命大爆发这一对他而言显得诡异的生命现象。
如果剔除掉医学科技的进步,以及生活习惯影响等因素,仅从气候环境来看待人类寿命的话,生活在寒冷地带的人似乎更长寿。澳大利亚从事媒体工作的约翰逊曾经做过统计,他发现地球热带地区的人的人均寿命只有64.4 岁,而同时期非热带地区的人的人均寿命却达到72.1 岁。相对于寒冷地带的人来说,热带地区的人似乎发育更早,他们身体里的时钟,无论时针、分针还是秒针,都被性这只大手秘密地拨快了。生命的短促,带来的是族群加快自身的更替。当然,也许会有人用男性与女性的身体发育来反驳。的确,女性似乎比男性发育得更早,按理说,发育相对迟缓的男性,生命应该更长一些才对。但据2016年世界卫生组织的调查统计,当时男性的平均寿命只有64.7 岁,而同时期的女性寿命却高达76.3岁,性别导致的寿命差,甚至高过热带地区和非热带地区的影响,这是什么情况?如果我们仔细了解男女身体一生的变化,会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性在女性身体里处于饱满状态的时间比男性要短得多,从十三四岁开始发育,到四十多岁进入更年期,女性的生育时间只有三十多年;但男性一旦开始发育,到他们彻底丧失生育功能,其间可能会延续五六十年甚至更长。也许,正是性的持续躁动,导致男性身体的生命节奏加快,从而让他们的生命变得短促,也更具暴力倾向和攻击性。
我以为,正是有了性的介入,地球上的生命才变得生机勃勃。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说:“世间的一切都关乎性,除了性本身,性只关乎权力。”对此我深为赞同。无论是在人类社会,还是在动物界,抑或是在植物界,我们都能够看到性的介入导致的动人景观。白茫茫的北极荒原,常常能够看到北极熊奔跑的身影。它们也许是在为食物奔走,但奔走也是它们最为奇特和重要的求偶方式。北极熊的脚丫上,分布着发达的汗腺,再配上浓密的毛发,会发出异样的气味,走到哪儿,气味就留到哪儿。科学家研究北极熊的求偶行为,发现气味越大的被另外一半找到的概率就越大,而且在两熊交配的时候,母熊脚味越重,公熊就会越兴奋。因此,我们所说的性感,有时它可能以形体的方式存在,有时可能会以颜色的方式呈现,而有的时候,它可能忽略视觉的感受,而屈服于嗅觉的安排。
开屏的孔雀、冒死决斗的梅花鹿、为了交配将肉身献身给雌性作为食物的雄螳螂……我曾在电视上看到两只角马为了争夺配偶,置身旁的天敌狮子于不顾。即便是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性令智昏”的事情也不少。谁都不能够盲目自负,当性的魔杖挥舞起来的时候,我们都会成为杖下的玩偶,被支配、被左右,还乐在其中。再想想我们置身的这个世界为何花朵变得如此灿烂和招摇?春天的大风中,那些被气流吹拂的山岗上,我看见那些仰面朝天的花朵,它们像干裂的土地等待雨水的降临那样,虔诚地撑开有限的花瓣,拼命地扩充面积,以期接纳更多的花粉!
也许,性,才是一把打开寒武纪生命爆发之谜的钥匙。
自生命诞生以来,死亡就如影随形。但太多的生命从生到死,了无踪迹,从这个角度来说,寒武纪时期被掩埋在泥土中最终成为化石的那些动物是幸运的,它们因生命的突然中止获得了永恒。这种被动的选择,甚至带有几分哲学意味:因死而生!
二十世纪末,创立精神分析学说的奥地利学者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认为,人类的一切创造,都起源于两种动力:一种是性欲,另外一种是成名欲。《人性的弱点》的作者卡耐基也有相似的观点,他认为食欲、性欲以及被重视欲是人类最基本的三大欲望,而正是这三种欲望,推动了人类的前行与成长。
如果弗洛伊德的学说成立,那在人类的身体里,就藏着两台秘密的发动机:性欲和成名欲。对于前者来说非常容易理解,异性的出现很多时候的确能够让一个人努力、进取、焕然一新。
但人们身上,还有没有第三台发动机呢?
大约在二十年前的某一天晚上,我与时任《滇池》主编的张庆国先生在他家中谈及死亡。我们发现,在大自然中,发育早的动物,生命都会比较短促。有的动物,甚至在一年中,就完成生命由生到死的过程。我们感叹一个人的一生过于短促。所以从古至今,人们一直寻找长生不老的秘方。我们从秦始皇派五百个童男童女去东海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故事,聊到《西游记》中唐僧肉的神奇功效。假定人类的寿命,因为某种神奇力量的介入,能够延长十倍,变成拥有近千年时光甚至更长的人生,我们置身的地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推导的结果,不是因为人类生命的延长导致人口的过度繁衍,从而使地球不堪重负,而是地球因人类生命的无度延长,处于一种死寂状态。生命一旦过于漫长,当人们对当下社会不太满意的时候,宁愿一觉百年,等这个世界变成理想世界再醒来。但是,如果每个人都抱着这样的幻想,感觉不到光阴的短促,人类其实也就失去了前行的动力。
玻璃海绵也许是地球上最长寿的动物之一,它寄身于深海,能够活上万年甚至更久;而人类发现的黑珊瑚,至今已有四千多岁的高龄。这两种长寿动物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生活在大洋深处的黑暗海底。相对于人类来说,那儿几乎算得上是一个沉寂的死亡世界。发育迟缓,新陈代谢无限缓慢,它们缓慢的一生,配得上海底黑暗的死寂。
如果说,在寒武纪之前漫长的时光中,地球上的生命因为采用的是无性繁殖,那么它自身的进化就会无比缓慢,缓慢得几近停止。但是当性介入到生命以后,地球上的生命,有如过山车缓慢行驶到轨道的最高点,之后便是带着加速度急速坠落。更重要的是,一旦有了性的参与,繁衍和死亡都成了生命的一种常态,为了能够让生命延续,不同的生命进化出了不同的本领,它们在短短的数百万年间,完成了各自的演化。
从这个角度去看,死亡是上苍赐予生命的一份厚礼。有了死亡,有了杀戮和被杀,为了生命的延续,动物们只得加快繁殖与进化的速度,这是否正是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又一个重要原因?我们发现,今天世界上处于食物链底端的生物,都有着强大的繁殖能力。非洲的马赛马拉草原,作为食草动物的羚羊、斑马、角马甚至野牛的繁殖能力都惊人,至于更为弱小的野兔,它一年甚至能够繁殖七到八窝,每窝能够产下六七只小兔,简直就是一台繁殖机器。面对食肉动物,它们必须以快速的繁殖来保证种群的延续。每一年,在雨季和旱季交替的时刻,数以百万计的大型食草动物从草原上像乌云一般袭卷而来,蹄子踏在草原上的声响有如滚滚巨雷。对于许多生命来说,数量是它们种群对抗天敌的不二法门。
大地隆起,海水退去,一瞬间,位于今天帽天山所在地的动物被突然密封,没有人知道原因。数以亿年的时光过去,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变成坚硬的岩石,它们留下生命的印迹,却全无生命的迹象。然而有一种不起眼的动物,却穿越了亿万年的时空,顽强地活了下来,它就是地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蚯蚓。
三角形最具稳定性。孩子们的掌上游戏:石头、剪刀、布,一物克一物。地球上的生物,经过亿万年的进化,已经形成了堪比瑞士手表一般精密的食物链结构。比如,植物长出叶子和果实,为昆虫提供了食物;昆虫成为了鸟儿和小型啮齿类动物的食物,继而又有了以小型啮齿动物为食物的蛇。为了生存,它们各自进化出秘密的致命武器。许多蛇,进化出了毒液和尖牙,而没能进化出这一本领的,也许就在身形上扩张自己。在我生活的云南,生活着一种王锦蛇,它因为身体上有着菜花般的纹理,被称为菜花蛇。菜花蛇虽然不是毒蛇,却是绝大多数毒蛇的克星,所以有“一里菜花蛇,十里无毒蛇”的说法。它身形巨大,性格凶猛,不少毒蛇都是它的盘中餐。然而,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动物,并非生命竞技场上永远的胜利者。寒武纪时期的霸主奇虾,如今早已灭绝多年;而统治地球长达一亿六千万年之久的恐龙,如今也不见了踪影。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死亡,让不同的生命通过进化,寻找到延续生命的法宝。在生命漫长的演变过程中,不存在永远的胜利者。后来者居上的事情时常发生,否则,也不会有恐龙退隐江湖,把世界的舞台让给人类。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生物通过吃与被吃的关系,构成了一条条食物链。仔细分析这些食物链条,会洞悉地球生命史中的一些神奇密码。按理说,地球上的生命来自一个共同的祖先,在五亿六千万年前苍茫的黑暗中,它们处于同一起跑线上,但进入寒武纪之后,性的介入和死亡的逼近,一下子让地球上的生命分出了彼此。今天,我们人类能够从寒武纪保留下来的化石中,寻找到现今各种动物的先祖。可是,这些曾在同一起跑线上的生命,在寒武纪短短的数百万年间,因进化速度的不一,有的动物成为刀俎,而有的动物则成为了鱼肉。有的暂时成为鱼肉,而最终成为刀俎。
帽天山下的抚仙湖,曾经生活着一种土著鱼种——抗浪鱼,它身材细长,体形较小,通常只有成人手掌的长度,但相对于体型更为娇小的银鱼来说,抗浪鱼无论在身型、力量、体重上都占有优势。但自从有人将银鱼引入抚仙湖养殖之后,土著鱼种抗浪鱼却日渐减少,最后濒临灭绝。原来,银鱼虽然在体型和力量上不及抗浪鱼,但它却对抗浪鱼的鱼籽下手。看来,超限战不仅发生在人类世界,也发生在动物世界。
在寒武纪出现的众多生命中,奇虾显然是一个抢跑者。在今天所发现的寒武纪各种动物的化石中,奇虾的体型最为庞大,身长竟然达到了恐怖的两米。它虽然是无脊椎动物,却长着直径25 厘米的巨口,口中还有环状排列的牙齿,令人想起今天在海洋中杀戮无度的鲨鱼。此外,它还有一对带柄的巨眼,一对分节的用于快速捕捉猎物的巨型前肢,能够收割同时代的一切生命。它的这一残暴的行径,同样被寒武纪时期的化石记录了下来。人们从奇虾粪便化石中,发现了小型带壳动物的残体。可以想象,奇虾是当时地球的统治者,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奇怪的是,在今天的海洋中,我们再也没有见到奇虾的身影。
亿万年的地球生命史,一直在进行着调整,试图维持各种生命最为精妙的平衡。我发现,许多动物,几乎都有自我淘汰的潜在意识:让老弱病残遭到淘汰,从而给充满生机的新成员留下足够的生存空间。今天的地球上,狮子是非洲大草原上的顶级掠食者,哪怕是在人类介入其生活之前,狮子也通过自我淘汰从而保持着生态的平衡。它们必须控制自己的族群数量,让族群与大草原上的食草动物所能提供的肉食达到一种供需和谐的关系。所以,狮王会将成年的小雄狮赶出狮群,一方面避免近亲繁殖,另一方面也让年轻的雄狮有机会去占领其他老狮王的地盘。一旦用武力取代老狮王后,登基的年轻狮王所做的第一桩事,就是对老狮王的子女进行屠戮,以便让狮群的母狮中止养育,尽快怀上自己的孩子。在这些动物的关系中,似乎隐藏着生命延续的某种秘密。斑鬣狗在非洲草原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哥”,至今保持着母系社会的形态,因而也存在着女王权力的更替。但它们与狮子驱逐老狮王的行为不同,斑鬣狗对自己的同类,通常不会大开杀戒。因为在与狮子角逐的过程中,它们需要以数量的优势来对抗狮子的强势。我就曾在《动物世界》的纪录片中,见到日薄西山的老狮王被驱出原来的狮群后,陷入斑鬣狗的包围。形单影只的老狮王,哪怕被斑鬣狗群体扑倒陷入绝境时,它的眼睛对这些昔日的嘴下败将也是轻蔑的,这最后的尊严与其说是自我保护,还不如说是为了狮子共同的荣誉。亿万年的生命史,是一个微调到每一种生命各安其命的过程,其运行的精密和有序让人叹服。
自有生命以来,地球上已有多达五十亿种动物灭绝了,然而低至泥土中的蚯蚓延续了下来。荀子在《劝学》里曾说:“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荀子把蚯蚓的生存哲学归纳为用心专一,但作为一种能够在地球上存活五亿多年而不灭的动物,其生存的技巧显然不是用心专一这般简单。也许,在今天地球上的所有生物中,蚯蚓是几乎保持着原始形态的动物,它基本上没有怎么进化,选择生活在对于其他动物来说环境最为恶劣的地下,它几乎不受疾病的侵袭,体内的环境以及基因都非常稳定,不仅具备极强的免疫能力,而且具有极强的再生能力,哪怕遭遇到腰斩,它也可以继续生存。
所以,当我站在帽天山上,我很难判断五亿多年前在生命舞台上频频亮相的动物,包括今天主宰地球的人类,谁才是生命的强者。寒武纪生命的大爆发,有点像一个处于鼎盛时期的家族分家,从此每一支生命按照自己的选择,开始了各自生命的长途,出发的时间和地点差不多,结局却千差万别。
如果说在寒武纪之前,地球上的生命还大体上“众生平等”,那么进入寒武纪之后,这个世界其实已不再宁静。随着后续的开挖和采集,澄江化石群的丰富足以让那些见多识广的古地质学家目瞪口呆。到今天,澄江化石群提供了这个世界寒武纪生物大爆发最多的化石种类。16个门类、200余种、177属,其中有新属150 余个,新种160 余个。更重要的是,与布尔吉斯动物群化石和埃迪卡拉动物群化石相比,澄江动物群的化石,动物骨骼结构和软体组织保存得最为完好。我在澄江化石博物馆就看到,馆藏的罗纳虫化石,它们不仅软躯体构造完好,甚至肠道中充满的食物也清晰可见。我好奇而又得不到解答的,是五亿三千年前,这些罗纳虫为何在进完餐后,立即被封存?但如果不这样,那么五亿多年以后的今天,古生物学家就很难将封存的生命之谜打开。
翻开帽天山下藏着的生命之书,上面有许多栩栩如生的化石,它们种类繁多,充满活力,有的化石甚至保持着生命被封存前那一刻的动作。今天,地球上几乎所有的动物门类要溯源的话,都能够在澄江化石群落里寻找到它们祖先的源头。因为澄江化石群的发现,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链条得以完美地连接,它让我们从那些定格的生命中,发现各种生命不仅是经过漫长地质年代逐渐进化而来,还揭示了生物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等到高等、由水生到陆生的进化顺序。
在澄江动物群化石的发现地,如果时间可以无限地倒推回去,像影片倒带一样,那我们会发现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其实都来自于一个最初的祖先。那时它是纯粹的生命,没有欲望、没有性别,也没有纷争和杀戮。然而到了寒武纪,各种生命纷纷出现,世界不再冷寂,无数生命变得更为进取,世界因此变得更为残酷。
如果我们认真去阅读生命之书,也许我们会从生命的神奇、源头、艰难的演变中获得某种天启。随着胚胎学和比较解剖学研究的深入,我们有时会发现一对天敌,其实有着共同的先祖。鱼、蝾螈、龟、鹰、猪、人……它们有的寄居于水中,有的飞翔于天空,有的可以自由出入于水陆两地,有的被人豢养以杀戮取肉,还有的成为这个世界的王者……但我们将这些动物的胚胎进行比较,会发现它们在发育初期都很相似,它们都有鳃裂和尾,头部较大,身体弯曲,连专业人士都很难将它们进行区分。只是到了发育晚期,爬行类、鸟类和哺乳类动物的鳃裂消失,人的尾部消失,彼此的区别才明显起来。然而这些动物短暂的受孕发育过程,似乎浓缩了数亿年来动物进化的历史,这同样是上苍笑而不语的一个生命秘密,它甚至将一些提示藏在了动物的身体里。比如一些脊椎动物的前肢,比如鸟的翅膀、蝙蝠的薄翼、鲸鱼的鳍、马的前蹄、人的上肢……这些器官外形大相径庭,功能也各不相同,但奇怪的是,它们内部的结构却基本一致,均是由肱骨、桡骨、尺骨、腕骨、掌骨和指骨组成,而且排列的方式也大致相同。说得更浅显一些,以上我列举的器官是同源器官,它表明凡是有同源器官的生物,其实都是由原始的祖先进化而来。所以,当人类成为世界的主宰,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呵护和照顾史前时代的“亲人”?
不要以为自己成为地球食物链顶端的动物就可以随心所欲。论世界的主宰,寒武纪时期的奇虾可谓所向无敌,是水中的霸主,睥睨一切,但因为不知敬畏,终究逃脱不了生命的淘汰。在奇虾称王称霸的时代,一种叫角石的动物为了免于成为奇虾的盘中餐,进化出了新的甲壳,并将自己最为脆弱的肉体藏于其中,而将杀伤力最强的腕足置于壳外。多年的进化之后,曾经的角石脱胎换骨,进化为房角石,体型也扩张到九米之长。到了奥陶纪,房角石已经是海洋中的霸主,而从前的王者奇虾,反倒成为房角石的食物,真是彼一时,此一时。要说世界的统治者,在大地上横行霸道一亿多年的恐龙,主宰的时间之长,几近永恒,但结果怎么样呢?曾经的强大、威武、不可一世统统被时光的大风吹灭,如今只能羞愧地藏于地下,留着骨骼,书写着生前曾经的荣耀与悲凉。
世纪之交的2000 年,日本考古学家在千叶县挖出了二十多具有着三千多年历史的骸骨。对于生活在岛国的日本人来说,这是个重要的发现,也许从这些遗骸上,能够破译大和民族的神秘源头。为了宣传这一重大的考古发现,日本有关部门特意邀请了几位当红艺人来做基因检测,其中就包含了影星天海佑希。
这本来是一个宣传日本考古重大发现的噱头,可没想到对这些艺人的头发样本进行检测后,其中天海佑希的线粒体DNA 碱基排列顺序,竟然与那些骸骨中的一位完全相同。也就是说,从遗传学的角度来看,那具人骨就是天海佑希的宗族前辈。
线粒体DNA是造物主隐藏在女人体内的秘密标识。在男权文化中,人们都将男性看成是繁衍行为中占主导地位的角色,殊不知女性才是唯一携带家族密码的掌门人。作为一种特殊的遗传物质,线粒体DNA传女不传男,因而每个女人身上的线粒体,都是来源于母亲,而与父亲毫不相干。今天,人们已经能够通过线粒体DNA 溯源技术,寻找到世界上的“宗族母亲”。因此,从天海佑希到三千多年前的人骨再往前溯源,线粒体DNA 像支发光的箭簇,往回射,抵达了三万年前生活在东方大陆的一位女性。她不仅是那具三千多年前人骨的源头,是日本影星天海佑希的源头,还是这个世界上无数女性生命的源头。
那么今天,究竟还有什么人与天海佑希是从未谋面的姐妹呢?当中国科学家对基因库里的线粒体DNA 进行筛选对比时,竟然发现在云南香格里拉的羊拉乡,一位名叫阿追的藏族姑娘,有着与天海佑希一样的线粒体DNA。也就是说,看似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然在万年前,有着同宗同族的老祖母。
今天我们都知道,每个人的染色体,一半来自于母亲,另一半来自于父亲。而生命的结合充满偶然,导致染色体在每一代都会随机地组合、交换和分裂。但无论怎样组合和交换,线粒体DNA作为血缘认证,只能通过母亲遗传给后代女性,作为参与创造生命的父亲仅是个配角。从这个角度去看,中国传统文化中生男才能传宗接代的观念就是一个最大的骗局。因为从遗传学的角度来看,真正代代相传的只有女性。
后来,日本影星天海佑希曾不远千里飞抵云南,去寻找藏族姑娘阿追,两人并排坐着的时候,你会发现她们的侧影是那么的相似。额头、鼻梁、脸颊、下巴……如果用剪影来进行表达,两人的剪影几乎可以重合。
头发、汗滴、血液、骨骼,甚至头皮屑,现代科技已经能够从这些人体组织提取DNA,去锁定要寻找的目标。2020 年发生在杭州的杀妻案,由于受害人被肢解后丢入化粪池,长时间的浸泡使得人体组织腐烂,无法提取细胞内的DNA 以确定受害人身份。最后还是从女性特有的线粒体DNA 上获得了突破,最终确定受害人,让凶手归案。
相对于人类目力便能看到的星空,人的身体也是个充满奥秘的宇宙。为了破译自我携带的这个生命系统,人类进行了持续的探索接力。1869年,瑞士生化学家米歇尔发现了DNA,六十年后,英国人克里克和美国人沃森发现了DNA 的双螺旋结构,从而获得开启遗传密码的钥匙;而1900 年,奥地利医生卡尔·兰德斯坦纳发现人类有不同的血型——这一发现,为许多失血过多的生命获得救助提供了可能。可以说,生命之书的破译无比的艰难,它是那样的晦涩难懂,似乎每一行文字都是由摩尔斯电码写成。
其实,我们今天对人体的了解,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除了肉体,人类的意识、认知、道德、精神、性格,甚至命运,这些与人类肉身联系紧密的生命之谜,还等待着人们进一步去破解。
何况,相对于地球生命数以亿年的时光,人类成为地球主人的时间短如刹那,根本不应该过分自得。从古至今,人类遭受的挫折还少吗?十四世纪爆发的黑死病,几乎对当时人类的数量进行了腰斩,此外还有西班牙流感、鼠疫、天花,那些我们肉眼看不到的微小病毒,都曾给人类带来过灭顶之灾。就连体型微小的蚊子,每年导致的人类死亡数量也多达七十万人。
不过,要谈到对人类的杀戮,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和病毒能够赶得上人类自己。蒙古帝国当年征讨亚欧大陆时,屠杀的人竟然有两亿之多;五胡乱华时,死亡的平民数量多达千万;纳粹屠杀了六百万犹太人;而抗日战争时期,中国人就有千万计的人丧失了生命……加之人为的原因导致的饥荒、疾病、冤狱、谋杀,每天都有无数无辜的生命被人类自身剥夺。在人类主宰地球的时候,只有人类是人类自己最大的天敌。
将帽天山的地层打开,将隐藏于其中的生命之书打开,我们会发现人类有限的生命史,在数以亿年的生命演变过程中短得几乎可以省略。相对于地球的生命之书,人类的生命史真的短促得如同刹那,它既不是这本大书的章节,甚至也不是这本生命之书中的段落,充其量,也许只是这本书中一个不起眼的句子,甚至是一个词汇。如果人类要将自己的生命史延长,就要学会低调、收敛、谦逊、克己、悲悯,学会善待世上的一切生命,包括善待人类自己。
这,也许就是帽天山下生命之书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