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克
小时候我觉得好多事很神奇,比如关于刷牙就有好几件——大人刷牙时怎么会出那么多沫?一管牙膏怎么会滚成那么小的卷?而且好像永远挤不完?长大后这些当然都不神秘了。我现在每次刷牙都会出很多沫,儿时的铅皮牙膏已经没了,至于为啥挤不完……总之牙膏就像时间,挤挤总会有。
当然我不想聊牙膏或者小时候觉得神奇现在却很无聊的各种事情。我想聊的是一件超越了时间和国界的、让我直到今天都乐意琢磨的终极疑问——为啥医生们能辨认彼此的笔迹?
是人就会生病,所以我敢说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曾一脸无辜且茫然地盯着医疗本或处方签,觉得整个知识体系都塌房了。不是看个大概就行的问题,而是干脆连阿拉伯数字都不认识。翻开我的医保手册,从20年前鼻炎的第一条到上个月韧带手术的最后一条,虽然页数不多,但居然成了一本薄薄的天书。里面是各种加密的草书,还各有各的草法,太神奇了。要是凌霄宝殿门口有个意见簿的话,那一定就是这样的——神仙们你三言我两语,可能有的还彼此@了一下形成对话。前段时间我无意中发现书架里放着一摞留学英国时的课堂笔记,里面居然夹着当年的留学生医疗本。我一翻,得!外国的神仙一样不好惹。
但我对此完全不介意,因为我能不能看懂真的没关系,又不需要我亲自把关。只要医生们互相能看懂,而且奇上加奇的是他们总能互懂,这就足够了。我就可以顺利完成检查、取药、跨科室问诊、复查等流程。我曾听过一个说法,说医生都是故意写成那样好不让患者看懂。说实话,能产生这种出奇冒泡的想法本身也够神奇的。
医生可能是世界上最忙的人。他们工作时间超长,工作压力超大,工作环境超喧闹,工作要求超严格。就说我这次手术的经历,我的主治医师每天早上7点前到岗,马上巡视一圈自己的住院病人,接着小组开会跟进每个病例。白天要么出诊,要么手术。出诊日中午只休息一小时,下班后要再回到病房看一圈病人。手术日是一台接一台,我自己的是晚上7点做完的,每天最后一个推回來的都是晚上10点左右。不知道医生们回家后是怎么陪家人的,反正第二天早上7点前又都到岗了。周六、周日也如此,只是来得不那么早,走得不那么晚。
说完这些,大家就明白为什么医生们都写草书了。他们的工作不是一场马拉松,而是始终需要冲刺的马拉松。面对一走廊满脸写着急躁和焦虑、个个都想赶紧看完赶紧走的患者,自然而然就急人之所急了。要是我,也会能短则短,能连则连,能草则草。还有,能英文就英文,因为笔画少。但必须得是英文缩写,因为在我印象里,医学英文单词不按字母多少论长度,而是按寸论。这可不是加密信息咋的!所以人家彼此能看懂。
不过,今天的医生也基本不用再写很多字了,因为有了计算机和互联网。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但我总觉得世界上要是没了医生的草书就无趣了。所以,我要保管好这俩中国和英国的医疗本,作为世界曾经充满神奇的最后见证。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