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在山中（组诗）

山行简史

完全依照天气预報，当然会有遗漏

就在刚才，水珠密集落下，雨水的舌头

流淌柠檬树上，陈词、滥调

油画上的布景呛住颜料呼吸

不必在意山谷远方的回声，你攀登

的脚步

台阶轻快，地面系着鞋子绳带

目送所有陌生人下山

那些仓皇的夜晚，睡眼惺忪

风从百年前吹拂我未曾满意的前句

酸得佶屈，隐匿云层后，弥山亘野的花

压满看得见星子的银河，我们

要在空旷的景物中完成登山的壮举

两个内向的人聚会

你的幽默多么隐晦

——奥登

惜，扇叶空隙流走的细微变化

譬如，躲避的影子缩短一截，在鼓楼

大街街角

和我讲述一下那个夜晚有风的故事

好吧，我们都沉默下来

放空发呆。偶尔缺席，转过头研习一

种命名术

在身体内部的洞穴寓居，去命名一

条河流

对于词语的一个单位，想象源于，对

已知事物

掌控的熟悉。并不知悉冬青树的枝

丫在发芽

也无法对盛大的海命名

此时乌云堆积，忽略振荡器的雷鸣

水珠落到街道和悬挂的空调外机

雨还没落到南方之前，我想尽快赶

往海边

秋风，大成殿，飞来

古早，这里不是大成殿，一片田野晃动

往北走一公里，日晷指针在挪动身子

发明印刷术，先贤在田字格间休憩，

流传开来

无名的读书人，五更灯火下，细细摇

头默诵

停息半刻，敲钟第六声，行而不返

皿器精细，烛泪冷却，待凝固盛放

走马灯在气流中轮转，像是把迭废

迭兴

与栏杆拍遍，榫卯结构的指关节灵活

大门门栓被虫蛀得老气横秋，一关

门咔咔作响

这趟旅游计划伊始，看见秋风中黄

花嗫喏

中轴线，万物不争，匆忙瞥见一群大

雁从万仞宫墙

飞来，何时——过来和过去和过来*

*：出自保罗·策兰诗歌《港口》

昆明行略

难以想象冰川纪，天气诡谲

室温与内心火热，朋友传来消息，昆

明正雨季

透过猫眼，楼上装修声，悉数听见

隔壁小孩哭闹学琴的开始，赞扬天

赋异禀

假期一张飞机票，在长水机场下机

橘红行李箱别扭，迫不及待的游客

已拿着单反拍下发酵的云朵，困意

身影撞入别人相册，在滇池

临摹浪花，练习成为诗人的一课

譬如，看海鸥俯身跃过，打捞还未干

涸的小鱼

西山此时顾左右而言他，备忘录草

草记载

偶然的想法。百无聊赖纾解青苔里

传来的

闹铃声，事物的空心化隐没于快节

奏生活

坐在湖边草坪，小男孩指着远方

说，仔细聆听，天空上一条河流有水

珠落下

正跌落屋檐，小声抽泣

晚餐散步

饥饿，饿到一定程度，由饱腹感开始

七点天空已黑，饭后洗手，凉水如锉刀

吃的不多，绕远路，开车去凌晨的海

边等一场日出

我们对时间抱以怯懦，在这时却任

她流逝

譬如，曾把玫瑰冻进冰里，延缓花的

凋谢

将失去的字符与雨丝娓娓道来

白日行人走路急促，连麻雀也急着

扑棱飞走

高高的树冠，把昨日雨水一饮而尽

还剩一些露珠，用于抽离一段日期

避免在咖啡厅陷入半糖全糖争执

用汤匙搅拌着词语代替故乡的黄昏

一个声音，蹒跚着从小径走出与你

相拥

传习录

六月十九，朝拜古寺

古寺在山中。史官未曾提笔

今日天堑变通途，数字宏大，岩壁宽厚

两面崖石棱角凸出，如秋郊饮马图*

众马姿态各异，垂头老马迟暮，马夫

抱着

马头痛哭，嘶喊。小马在江边饮水

信步踏上青石阶，一旁传来狺狺狂吠

黄犬认生，熟稔看门护院通报的职责

打破一万种焦虑之前，我们如狮形

瓷器

擅于装作完美，用人世经验涂抹亮

眼光泽

寺中大鼎铭文刻画“君子豹变，其文

蔚也*”

触摸时间塬面上的沁锈，你我青青

虚掩门缝，留下一线光，安抚来时小路

崎岖，睡梦中你拍了拍山的臂膀

选择与鹤，同居共爨

*：元代画家赵孟頫创作的绢本设色画，现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此幅作品描绘的是初秋时节，牧马人在荒野牧马的情景。

*：语出《周易》革卦。

小说家一日

这是如往常一般，并無特殊的一天

白天伸展的身体，在夜晚放空

我的本职工作太过抽象，要用文字

搭建

一类人的日常。在构想中感到恐惧

气味残留在灌满咖啡的马克杯，起

初苦涩难以下咽

神色疲倦的书籍阅读我，残留的键

盘声敲打空气

骑单车回家，红色的商业标语醒目。

和前照灯

路灯对视，下坡路，明晰轮子压到一

个烟盒

从距离判断，来自一旁小卖部，夜晚

最后

一个关门的地方。红灯还有七秒

还有三秒的时候，落下一片叶子

我停顿两秒，划走云端上的白熊

是的，夜色晴朗，能辨认层状云的迹象

白日碎纸机撕碎的纸屑，潜藏在呼

吸间

山行

收音机和电视，令一个小孩太快长大

却无法替代真实的观感。一个周末

带孩子踏上郊区的龙泉山*

汽车鸣笛，瓷片碎裂般形成一种语

言的合集

河流的声音爬满我4∶3的屏幕

爬山的过程，偶遇一只橘猫，短暂

贴近我的鼻子，表达亲昵的方式

适用于一片银杏叶的落下

呼吸潮湿如燕之浴，在咖啡似的生

活中

我们学会独自调解苦涩，中和过腻

的糖度

把名字写在平静的湖面上，无远弗届

对时间的概念，从不掩藏在湖下遗

失的手表

路灯照亮，黯淡黢黑天色

乌云厚重，上山的人不明其意，暴雨

将至

没有携带雨伞，加速下山的步伐

一枚落灰的铜币躺在小路上，草籽

迅速揉折。孩子正为风中颤抖的绿叶感到愧怍

*：位于四川省成都市龙泉驿区

【作者简介】

刘崇周，1999年生，四川成都人。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草堂》《诗潮》《江南诗》《青年作家》《北京文学》《中国校园文学》等刊物。曾获第七届骆宾王青年文艺奖。现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