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剧《红楼梦》的艺术创新

2023-12-20 13:37吴玉霞
新疆艺术 2023年6期
关键词:宝黛舞剧原著

□ 吴玉霞

舞剧《红楼梦》剧照

江苏大剧院原创“青春版”民族歌舞剧《红楼梦》在尊重小说原著的基础上,结合现代剧的特点进行大胆创新,取得了不俗的艺术成就,带给观众一种独特的审美感受。

一、运用独立而互相关联的叙事结构,既尊崇原著又便于舞台呈现

舞剧《红楼梦》充分利用舞台分场换景的优势,巧妙地采用化繁为简、去次留精的创作原则,创作者摒弃人物间纷繁复杂的关系及日常琐细的情节,在保留原著经典段落的基础上,将《红楼梦》这部鸿篇巨制小说分成既相关联、又能独立呈现的十二场戏:《入府》《幻 境》《含 酸》《省 亲》《游 园》《葬 花》《元 宵》《丢 玉》《冲 喜》《团圆》《花葬》《归彼大荒》。舞剧去除了复杂的社会矛盾、家庭矛盾,以“爱情”主题来结构整部舞剧,按照小说《红楼梦》宝黛钗三人相遇、相识、相知、相爱、幻灭的发展流程进行线性叙事,不仅符合了原著小说《红楼梦》的叙事顺序,使得《红楼梦》小说忠实爱好者更加容易接受,而且通过删除小说中与爱情无关的细枝末节,使得整部剧完整而紧凑。如《入府》这场戏,就充分运用舞美、道具、化妆等舞台造型手段,将《红楼梦》中贾府的繁华鼎盛、生活情况以及主要人物交代清楚。紧接着,通过《幻境》这场戏对“红楼十二钗”进行了初步交代。再通过《含酸》这场戏将宝黛钗感情的发展进行惟妙惟肖地呈现。然后通过后续几场戏将整个故事完整呈现。

舞剧《红楼梦》剧照

在小说《红楼梦》中,曹雪芹的描写非常细致和生活化,但舞剧《红楼梦》却充分运用舞台表演、舞美、灯光等造型手段,直观地将最主要的情节进行呈现,每一部戏之间互相勾连、有机统一,共同将原著《红楼梦》的故事呈现了出来,巧妙实现了小说与舞台艺术的现代转化,便于舞台呈现。既可根据表演的需要完整呈现出整部舞剧十二场戏,又可独立表演其中的几场或者某些片段,为表演展示提供了广阔的空间,有利于观众理解接受,强化了艺术创作与观众接受的双向共鸣,为中华优秀经典有效传播提供了一种新的创作思路。

二、造型力求实现简洁与丰富的辩证统一

与同期上演的舞蹈诗剧《只此青绿》“沉浸式”赏画的大制作不同,《红楼梦》虽然是一部大型舞剧,但其舞台设计、服装、化妆、道具等却非常简洁,舞台美术效果也以简约的中国式审美意境取胜。如《入府》这场戏中,就充分利用了帷幕、屏风、花轿等小道具在舞台上的表意作用。这种极简的舞台设计完全符合戏剧艺术“综合性”“虚拟性”和“程式化”的特点,注重了舞台表现中“虚”与“实”、“实景”与“写意”、“程式”与“变化”之间的关系,注重了在戏剧表演中主客体双向建构的关系。《入府》这场戏是该剧的开端,在叙事中既需要交代清楚《红楼梦》中各色人物和环境关系,又需要展现出贾府这个钟鸣鼎食之家的奢华。在有限的三维舞台空间将人物、环境完全呈现是具有很大难度的,但舞剧《红楼梦》却秉承化繁为简、以虚化实的创作原则,仅仅通过不同方位、组合的屏风连续性移动及变位,就将贾府烈火烹油的盛况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演员在屏风间来回穿梭,便将黛玉进府之时贾府的隆重和热闹表现了出来。更重要的是,该剧能够快速而层次分明地交代清楚贾府中的各色人物。所以说在《入府》这场戏中,舞台设计尽管非常简单,但却能借助光影、音乐节奏、音响,以及人、物的位置变化等,将钗黛入府的情景展现得动静相宜、跌宕起伏、错落有致,充分发挥了戏剧艺术中舞台设计的艺术功效。

其次,舞剧《红楼梦》在舞台造型中,非常注重造型写意与意境的营造。如在《幻境》一幕中,舞台设计仅仅使用了白色帷幕与干冰,却营造出了“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的虚无缥缈之境,在这种烟雾缭绕的仙境中,身着白纱的太虚幻境仙子们依次入场,并纷纷进入白色的纱帐之中,小说《红楼梦》中描绘的“太虚幻境”的美妙意境便被充分营造了出来,“红楼十二金钗”的人生遭际,仿如梦幻泡影般在这虚无缥缈的环境中显露,既呈现出一种浪漫而富有深意的艺术情境,也为后面《团圆》这场戏埋下了伏笔。

此外,舞剧《红楼梦》在舞台设计中,通过光影等手段,增强了艺术感染力。如在《葬花》这场戏中,将墨竹画投射在纱幔之上,在清风的吹拂下,营造出一种凄冷、高洁的氛围,将黛玉遗世独立、孤寂冷清的性格彰显了出来。在黛玉葬花时,宝黛面前缤纷落地的花瓣,既增加了舞台造型的观赏性,又暗示出生命易老、红颜易逝的破碎之美,是对人与花生命意识的一种连通,更是宝黛心意相通、感情升华的诗意呈现。

除了舞台设计别具匠心之外,舞剧《红楼梦》的服装也简洁而富有意蕴,力求将中国传统服饰之美与现代艺术意蕴巧妙结合,使得简洁的服装不仅具有艺术之美,而且富含深意。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省亲》这场戏中的服装造型:所有人物都穿着由特殊材料“搭建”的“华衮”或“官服”,庄严僵硬地在舞台上缓缓前进,演员们面部木然的表情,机械夸张的肢体动作隐喻在皇权高压下人性的异化、人情的丧失。元春虽然是高贵的“贤德妃”,但在这种生存环境下,她也必须恪守皇家森严礼仪,谨小慎微地、了无生趣地生活,这也暗示出元春精神和心灵的痛苦。进入贾府,这些身着“华衮”或“官服”的,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宦官们,却摇身一变,趾高气扬地在舞台上迈步前行。在此处,特殊材质的服装成为一种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人物社会身份的重要工具。与此相对的是,当元春进入大观园,见到自家的亲人,脱下“华衮”时,立即还原本真,变成一个娇态灵动、生动鲜活、温暖亲切的“贾府女儿”形象。由此可见,《省亲》这场戏中的服装是极具深意的,也是具有符号化特征的,“华衮”“官服”成了“权势”“提线木偶”“枷锁”的符号,元春和宦官们穿上这些“华衮”“官服”,立即就成了皇权统治下失去灵魂、没有生机活力的傀儡,只有当他们脱下“华衮”,他们才可能成为有生机的“人”。《省亲》这场戏暗示了元春富贵显赫的生活下所隐藏的空虚与悲凉,元春的悲剧命运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展现。

除了《省亲》之外,《冲喜》这场戏中的服装也很有深意。在舞台漫天红色中,身着红色喜服的侍从在移步中突然甩出一段“白水袖”,红喜服与白水袖不仅带给观众强烈的色彩视觉冲击,而且富含深意。一方面隐喻了宝玉、宝钗大婚,黛玉泪尽而逝的悲凉,另一方面也暗指了宝玉、宝钗的大婚之喜中隐藏的悲剧。

舞剧《红楼梦》中服装造型和舞台设计不仅使整部剧富有意境美,还丰富升华了舞剧的艺术表达,在塑造人物形象、表达主题、深刻演绎原著丰厚文化内涵等方面发挥了多重作用,有效实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审美传达。

三、吸收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特点,注重舞台造型的神韵美

中国传统绘画非常注重画面构图的神韵美,舞剧《红楼梦》中的很多舞台造型构图也吸收了这种中国传统绘画的精髓,将一场场动态的舞剧表演呈现得犹如一幅幅构图别致、造型精美的国画,传递出一种气韵生动、流光溢彩的神韵。剧中,主创者特别注重舞台造型的光影、色彩、构图比例的协调性,通过灯光、色彩、服饰、人物动作等手段,力求使每一生活场景都充满生活的意趣,呈现出的每一场景都犹如一幅幅生动的画卷。如《入府》章节,在黛玉进贾府之时,通过灯光照出黛玉乘坐的小轿的剪影,人物形象不甚清晰,却别有韵致。黛玉进府后,贾母与儿孙、丫鬟团聚生活的场景温馨而生动,每一个演员的动作神态、服饰装束都各具特色,在明亮温暖灯光的照映下,远远观之犹如《韩熙载夜宴图》一般生动。当贾母的座椅拉近观众时,贾母和大家互相打趣调笑的情景更加清晰,画面构图更加生动鲜活,美好而富有意趣。可以说,《红楼梦》的画面构图深得中国传统艺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之妙。

舞剧还通过演员的表演构造出一幅幅生动的仕女图。如《葬花》中,黛玉独自在花林中葬花,她身姿曼妙,舞步轻盈,与古画《黛玉葬花图》描绘的一般无二。而宝黛的双人舞,两人情意缱绻,每一个动作都水乳相融,美妙绝伦,犹如一幅幅美妙的图画。此外,舞剧还特别突出演员的身形体表,以此来构造出红楼女子的身形美、气韵美和气度美,如《元宵》中十二金钗并排坐下表演舞蹈的场景,此场景多次出现,不仅展现了动态的舞蹈之美,十二钗的身形仪态之美也凸显得淋漓尽致,给观众呈现出一幅风姿绝美、各具情韵、美妙生动的仕女图。

总之,舞剧《红楼梦》通过表演、舞美、服装、灯光等综合手段,使得剧中每一场景、每一画面都美妙而富含深意,深得中国古画宁静传神、意蕴深远之妙。

四、改编与原著主题思想的创新与背离

自改革开放以来,名著《红楼梦》已先后六次被舞剧编导搬上舞台,较之前几个版本的同名舞剧而言,江苏大剧院“青春版”民族舞剧《红楼梦》在剧情设计、舞台表现方式等方面进行了不少创新,艺术化地将经典名著《红楼梦》在舞台上生动呈现,既尊重原著又大胆改编,既继承了中华优秀的美学风格,又通过音乐、灯光等融入了现代的表达,在叙事、造型、写意等方面给观众带来别样的审美感受。

舞剧《红楼梦》剧照

但是,小说《红楼梦》毕竟是一部思想精深、内蕴丰富的经典,一部舞剧不可能完全展现出这部经典的内蕴和精髓,舞剧《红楼梦》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宝黛爱情的发展等方面表现得还不够。笔者认为,通过《含酸》这场戏来表现宝黛钗的爱情发展并不完全符合小说的原意。按原著来说,宝黛爱情是有一个前提基础的,那就是“木石前盟”,而这在舞剧中没有任何表现。此外,宝黛的爱情有一个萌芽、试探、升华的过程,舞剧《红楼梦》中却仅靠《含酸》这一场戏进行呈现,略显单薄。虽然在舞剧中不可能将宝黛爱情发展的过程细致地呈现,但宝黛爱情启蒙、升华的关键情节点“共读西厢”的部分完全缺失,这就使得宝黛“知己挚爱”动人心魄的震撼力被消减。相反,《含酸》这场戏强化了宝黛钗三人之间争风吃醋的细节,这其实是一种误读,可以说是拉低了宝黛爱情的格调,也降低了宝黛钗三位主要人物形象的复杂性、立体性和多元性,使得人物形象的审美价值和时代意义降低。

其次,《花葬》这场戏虽然运用了非常现代化的表现方式来展现原著《红楼梦》中女子悲剧命运的主题,强化了对封建制度的控诉。但笔者认为,这一场戏与整部舞剧的整体风格不协调,破坏了舞剧《红楼梦》情景交融、意蕴深远的古典诗意审美风格,显得过于突兀。

此外,舞剧《红楼梦》由于受到舞台表演、时空的限制,对某些人物形象的塑造不够深入,无法将原著《红楼梦》人物形象的独特魅力全面展现,甚至出现了偏离。舞剧《红楼梦》中改编最不成功的人物当数刘姥姥。在原著《红楼梦》中,刘姥姥是曹雪芹在中国文学史上创造的一位独具魅力、个性鲜明的人物典型。她深谙世事,精明而又狡黠,却又具有下层劳动人民知恩图报的高贵品质。通过这一人物形象,可以真切体会到曹雪芹对劳动人民的那种心酸、敬仰的情感。但舞剧《红楼梦》却用一个男演员来演刘姥姥,虽然形象得到突出,但却将刘姥姥塑造成了戏剧中的“丑角”,这种刻画方式流于表面,略显肤浅,缺少了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

舞剧《红楼梦》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胆创新,充分运用戏剧艺术综合性的优势,在叙事、表演、舞美、灯光、服装以及音乐等方面进行了精心的创作,使得这部舞剧无论是在主题表达、人物形象塑造、舞台呈现等多方面都表现不俗,赢得了观众一致好评,堪称佳作。虽然在某些故事情节、人物形象的改编方面还存在一些争议,但瑕不掩瑜,整体说来,舞剧《红楼梦》在致敬经典、演绎经典方面还是有自己独特的创新,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对于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做出了积极的探索与尝试,值得广大文艺工作者学习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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