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正在找寻“另一半”,你一定要看克里斯蒂安·佩措尔德(Christian Petzold)的《红色天空》(Roter Himmel)。
神话是人类的前传,我们此刻的存在,不是始于我们的诞生,却是祖先的故事的延续,是未竟的功业,未了的心愿,未交的功课,未曾的似曾……爱情,便是一种神话。它在不同时代以重复面貌出现,原型乃“一个撕成两半后要互相找回另一半”——那是天意,至于人为,便是如何促成“好事多磨”。
电影刚开始,(两个)人已在森林里,原因是迷路。一个去探路,留下一个等他回来,这时候的森林静悄悄,忽然传来闻声不见影的直升机飞过,这声音在接下来将在电影中间歇出现,是对宁静的破坏,也是对未来的警号。然后探路的回来,故意吓唬正在等的里昂。
里昂,总是那个容易被吓倒的。他老觉得自己被逼接受意外,失望似乎是他的日常,由生自己的气到生别人的气,似乎是他的主题。他的选择是,埋首在一本叫《Schatten》的书里(《阴影》)。
娜蒂亚修读的是文学研究,里昂吸引她,可能也跟她对表征的兴趣有关:他总是停留在看见事物的表征便作出了“气急败坏式”的主观判断。这使她的脸上不期然荡漾出微笑。也可能不,就单纯因为他的“混身不自在”和她的“自信满满”正好互相补足。爱情如果是每个人活出自己的神话,如果不是找一个自己的影子(水仙),便是找寻遗失了的自己的另一半,那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敌人(战争)。
山火在里昂向娜蒂亚承认对她一见钟情时烧到了二人的面前,警员带来了两人的朋友戴维和菲士力在森林被烧死的消息。
林奕华导演戏剧、写作、电影
让爱不再受到恨的打压,让利己的成功可以转化为利他的成全。
“当他下午回到小屋时,她已经走了,……他坐在沙滩上,……当他抬头,已是夜晚,而大海正在发光……”念出这段文字的声音,是他的编辑。坐在编辑对面的,是聆听着自己第二本著作的尾声的里昂。娜蒂亚曾邀里昻一起去看“正在发光的大海”被他拒绝,但当他不再在任何比他伟大的事物前感到害怕,他都能在当中获得灵感和力量。
神话带给人对于化零为整的盼望,爱情如是成了自我意识的角力:我怎样才能做到不是抑压,不是妒忌,不是否定,而是拥抱这“另一个我”?
我在《红色天空》里,看见我编导的剧场作品《梁祝的继承者们》中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个故事都在谈男孩子的一种心结:表面上,是被女性的智慧美吸引,又心生抗拒。因为那种吸引力不合乎他内心“男上女下”的定论与权力满足。她,有个性,也有独立的能力、才华、成就。这让他搞不清楚她和他在定位上的关系。但更重要的,是她让他看见了自己的不足——名叫“平凡”。但要他承认自己的平凡,将伤害到他的尊严。更容易的处理,是把她继续放在对立的位置,认定她才是问题。例如,过度活跃,热情。
不断否定她也是抑压自己内在的她。因为外在的他,纵然和她都有相同兴趣,但身为他,成功,才是比热情更受認同的交代。
很少人愿意相信,在更大的灾难要来之前,人唯一可以自救的方法是,让流动的自己把自己带去更广阔的空间呼吸,让阴性作为滋润自己生长的营养,让爱不再受到恨的打压,让利己的成功可以转化为利他的成全。
娜蒂亚对里昂,祝英台对梁山伯,都是启发他靠近灵魂的灵感,证明他对她的爱,要由接受内心的她来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