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行天下
波浪上磨刀,渔火是迸溅的星星
那年正月,生锈的不仅仅是
父亲犀利的眼神,还有泪中的盐
血中的铁,已被生活榨干
父亲,再也无力掀动另一次潮汐
但他的船刀,仍在斩浪耕海
疼是一根钉,再疼就是钉孔
无数次的疼痛,像船木上
密密的伤疤,但父亲从不喊叫
继续波浪上摇船。父亲也会
望着海空的月亮,那是母亲的镰刀
是他和她,锃亮的眼神交汇
那年正月,月亮找不到踪影
父亲浪上磨刀的节奏,越来越慢
仿佛是次,漫长渐熄的告别!
父亲的笔记本,容纳不下
一座大海。但他摘抄了最精彩的
两行浪花,一直翻腾在我的诗句中
岁月是涌动的班次。但有
偶尔误点的列车,有浪花似的旅人
一波刚到站,后面又挤成一团
父亲岁暮的自白。我翻阅着
这平铺直叙的潮水,疼痛次第开放
又凋落。但我已不忍细看——
这簇病痛,是迸溅的花骨朵
还是尚在酝酿的蘑菇?这声不堪的叫嚎
是到站了?还是正要出发?
好在母亲,在扫尘后的阳光
撷取一束温暖,插上大门的鬓角
让理不清的节气,保持前行的姿态
火焰可以带来遐想,亲人
可以放松警惕。父亲说
累了一整年了,大家围炉取暖
像围着一方池塘,瞬间回到童年
甩出打水漂的日子
让一蹦一跳的快乐,不费劲地
到达彼岸。让不愉快的
回忆沉隐水底。像父亲的一生
那无棱无角的鹅卵石。围着
圆转的饭桌,我想辨认的年轮
已湮没在桌板美丽的图案中
一家人,围着一块菜畦
菜青虫似的,沿着叶脉温习故乡
父亲说,生活就是你和我
围着一个饭碗
我们年年挑拔着,心中的残炭
用祝福的话,相互取暖
又到除夕时。刷上浆糊
让纸与石头,记载历史的两代媒介
有了最亲密的接触
新盖住旧,门楣又重生
但联文,仍带着古老的记忆
突然,我有些自惭
楹联站得多直,兄弟般监督着
守纪遵法,维持古典的秩序
不让任何字,出轨或脱韵
这门前的眼,似父亲在监督着我
黑字红底,像铁在血中
云在蓝天里,草在母亲手里
一眼便可辨别
父亲,原谅这些年,我渐活成
灰色的中间,有着一张
沆瀣的、模糊的
仿佛还贴着去年旧楹联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