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全球经济新格局看中国经济结构转型趋势

2023-12-19 04:34鄂志寰
清华金融评论 2023年12期
关键词:消费经济

2024年全球经济将呈现低增长、中通胀和高美元利率等特点,进一步驱动全球产业链加速重构。面对外部不确定性环境,中国应立足自身,加快推动经济转型,提升消费在经济增长中的贡献占比,长远而言,逐渐由商品出口转向资本输出,通过提升对外投资的规模和效率,提高国民生产总值(GNP)相比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水平,增加国民对经济增长的获得感。

展望2024年,全球经济增长基本格局是:主要经济体通货膨胀仍将保持着压力水平,政策利率将停留在较高区间,从而对其经济增长形成下行压力。而新兴市场在面临外需下降的同时,资本流出的可能性亦有上升。预计全球GDP增速将降至3%,通胀为6%,作为全球主要融资和贸易货币的美元,其政策利率将保持在4.75%~5%区间。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对2024年全球经济的预测是:全球经济增速的基准预测值将从2022年的3.5%降至2023年的3.0%和2024年的2.9%,远低于3.8%的历史(2000—2019年)平均水平。随着货币政策收紧持续产生负面影响,发达经济体经济增速预计将从2022年的2.6%放缓至2023年的1.5%和2014年的1.4%。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2023年和2024年的经济增速预计将小幅下降,从2022年的4.1%降至2023年和2024年的4.0%。由于货币政策收紧,加之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下跌,预计全球通胀率将从2022年的8.7%降至2023年的6.9%和2024年的5.8%。总体来看,核心通胀预计将更具黏性,下降缓慢,大多数国家的通胀预计要到2025年才能回到目标区间。

在全球经济增长面临压力的同时,国际贸易增速不振,过去10年全球商品和服务贸易的平均增速为3.16%,但根据世界贸易组织2023年10月发布的预测,由于从2022年第四季度开始,全球贸易持续低迷,世贸组织经济学家对2023年全球商品贸易增长的预测下调至0.8%,不到4月预测(增长1.7%)的一半。

自2018年美国发动中美贸易摩擦以来,全球产业链开始出现割裂和转移现象,新冠疫情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产业链的调整。欧美国家纷纷采取措施,鼓励投资重归本国和实现产业链的多元化,美国推出通胀保护法案,欧盟对于中国电动车出口施加壁垒,欧美日对于中国芯片和高端制造业获取其高端技术进行限制和审查,中国的部分外贸订单转向东盟、印度和拉美等新兴市场。2024年,全球产业链的调整诱因可能不会出现明显转变。

面对充满挑战的全球经济增长和贸易环境,不能过高估计外需对中国经济的拉动作用,中国经济需要寻求新的增长源泉,加快转型升级,实现破局。

“三驾马车”推动中国经济结构调整

近年来,中国经济转型已在持续推进,选取2015年至2023年三季度的季度数据分析发现,最终消费对于GDP增长的贡献从64.1%上升至94.8%,固定资本形成总额对GDP增长的贡献从16.7%上升至22.3%,但净出口对GDP增长的贡献则从19.2%下降至-17.1%。

2023年以来,相比投资和净出口,消费对于中国GDP增长的贡献更加明显。国家统计局发布数据显示,2023年前三季度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增长5.2%。其中,最终消费支出对经济增长贡献率达到94.8%,拉动GDP增长4.6个百分点;资本形成总额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是22.3%,拉动GDP增长1.1个百分点;货物和服务净出口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是-17.1%,向下拉动GDP 0.8个百分点。

在一个较长的时间段内,中国经济增长对投资和外贸的依赖度很高,一度被视为投资及外需驱动型经济体。从2012年至2022年的过去10年中,消费对GDP增长的平均贡献为50.9%,投资和净出口对于经济增长的平均贡献分别为42.9%和6.3%。由于投资存在边际产出递减的特点,过度依赖型的高投资很难持续,外需驱动型的经济增长则受到外部经济环境不确定因素的影响,主要经济体增长放缓及地缘政治风险均影响对中国出口需求。因此,从可持续的角度衡量,在驱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中,内需是最为根本的变量。2023年三季度中国在消费方面的数据让人振奋,原因正在这里。

当然,也应该看到,目前消费占GDP增速份额的提升有两方面的因素,一是受益于餐饮等少数行业销售恢复到了疫情之前的正常水平,二是全球经济增长环境变化带来净出口与消费此消彼长。而实现投资及外需驱动向消费驱动的成功转型,需要持续发掘和扩大内需。

在中国经济增长向更多依赖消费驱动的转型方面,存在一些利好因素。一方面,随着近年增收降税等政策红利密集释放,消费提档升级的新空间在不断拓展;另一方面,新兴消费群体快速崛起和城镇化水平不断提高,新型城镇化正处于提速阶段,也在为消费市场积蓄潜在力量。更长远来看,持续提升居民收入、培育消费能力始终是扩大内需的关键。

在政策方面,2023年7月的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总需求不足是当前经济运行面临的突出矛盾。“要积极扩大国内需求”,“发挥消费拉动经济增长的基础性作用,通过增加居民收入扩大消费,通过终端需求带动有效供给,把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起来”。

在具体政策上,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恢复和扩大消费的措施》,从稳定大宗消费、扩大服务消费、促进农村消费、拓展新型消费、完善消费设施、优化消费环境等几方面提出20条针对性举措,对于扩大消费稳定内需具有直接的积极作用,此外,《关于促进汽车消费的若干措施》《关于促进电子产品消費的若干措施》和《关于促进家居消费的若干措施》等措施也都针对不同领域提出了促进消费增长的具体举措。随着长短期政策逐步落实,并叠加发力,将助力中国的消费增长。

中国经济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体现在经济增量及贸易存量

近年来,中国一直是全球经济主要的增长来源,随着中国经济转向高质量增长,其对于全球经济的贡献也将稳步提升。

根据中国统计局发布的数据,2013—2021年,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平均贡献率达38.6%,超过G7国家贡献率的总和,是推动世界经济增长的第一动力。彭博依据IMF在2023年4月公布的全球经济展望提供的数据进行了测算发现,2023年至2028年中国仍将贡献全球经济增长的22.6%,远高于第二名印度的12.9%和第三名美国的11.3%。在占全球经济的比重方面,IMF预测中国经济占全球经济的比重将稳步上升,以购买力平价衡量,中国经济占全球经济的比重在2028年将从2023年的18.82%进一步上升至19.56%。

长期以来,中国作为世界工厂贡献了全球贸易增长的大部分,2013年至2021年间,中国累计貨物贸易进出口年均增长5.4%,其中出口年均增长5.9%,进口年均增长4.7%。在此期间,中国货物进出口占国际市场的份额从2012年的10.4%提升至2021年的13.5%。

在全球经济减速和美国、欧盟等将部分产业链转移出中国的双重影响下,中国在全球贸易中的占比可能出现调整。一些跨国公司已在全球重新考虑供应链的投资布局,外商投资流入东南亚国家、墨西哥甚至日本。中国2023年三季度国际收支表的直接投资项下出现季度赤字。继续低端制造业,依赖于贸易进出口的对外经济增长难以持久高增长,扩宽对外投资,加大资本输出是突破变局的可能选择。

进一步提升资本输出潜力和效率

面对全球经济贸易放缓的前景,中国应持续推动经济结构转型,在“三驾马车”中注重内需,尤其是消费的拉动,在内外经济平衡中适时由商品出口转向资本输出,提升资本输出质量和效率,推动GDP与GNP之间趋向新的平衡。

在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中,GDP和GNP均为衡量一国或地区总体经济和财富状况的重要指标。其中,GDP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所有常住单位在一定时期内生产活动的全部最终成果,其核算遵循属地原则,即不管经济主体属于何种国籍,只要在本国内生产出来的产品便均应算作本国GDP。与之相较,GNP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国民在一定时期内生产活动的全部最终成果,其核算遵循属人原则,即无论生产过程发生在本国之内还是之外,只要为本国国民所生产,均应算作本国GNP。

参考美国和日本等不同国家的相关数据可以发现,在经济增长的特定阶段,可能出现GNP逐步赶上并高于GDP的情况。美国是全球最大的债务国,其国际投资净负债高达16.8万亿美元,却仍能实现GNP超过GDP,其原因值得深入分析。我们发现,美国海外资产规模为32.7万亿美元,不及外资投放于美国的49.5万亿美元,但其在海外获取了更多的收益,其海外资产质量较优,效率较高,从而带来较高收益。美国能够从海外投资获取高收益也部分与其丰厚的来自高科技和知识产权的收益相关,这部分前期投资主要在美国本土创造GDP,之后其成果广泛应用到全球,创造了可观的海外收益,提升了GNP水平。

日本国际投资净资产规模居全球之首。从1996年开始,日本借助全球化趋势加速的契机推动贸易自由化,陆续与新加坡、墨西哥、菲律宾等国签订自由贸易协议。受到2000年以后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变化的影响,日本对欧洲的投资规模占比明显增加。面对传统制造业利润空间降低的局面,日本企业的对外投资逐渐向非制造业以及资本、技术密集型制造业转移,出海的企业也逐渐从大企业转向中小企业。投资主体和投资目的地的多元化程度提升,保证了日本对外投资规模的稳步增长。

分析美国和日本对外投资的发展过程,我们发现,美、日的对外投资的规模和质量是其GNP超过GDP的关键,而其对外投资更加强调商业原则,讲究回报,不断增加收益。

中国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人均GDP已超过12000美元,进入转向中等收入国家的关键阶段,在过往的多数年份,中国的GNP仍然低于GDP数值,但GNP与GDP的数值变换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综合来看,中国要实现GNP对GDP的超越,需要有效增加私营部门(企业和家庭)的对外投资,达到对外直接投资和证券投资的存量超过外资在中国的直接投资和证券投资存量的程度。

目前中国吸收的外商直接投资(FDI)存量较中国的境外直接投资(ODI)存量多出7000亿美元(3.5万亿美元对2.8万亿美元),这是中国多年持续引进外资的成果。长期以来,中国经济增长为外资提供了较高的回报,而中国在直接投资领域获取的外部收益则不及外资在中国获得的收益。中国企业继续加强自主研发,并将其成果推向世界,继续以更快的步伐走出去,将增加海外收益,扭转外部净收益上的不平衡。

外资对中国的证券投资存量较中国对外的证券投资存量多出7300亿美元,也是造成外部净收益不平衡的一个原因。容许家庭和企业更多地投资海外的证券资产可能改变该领域的不平衡。

从统计角度看,GNP相比GDP还有一个重要的不同,即对于衡量本国国民的实质获得感,GNP指标比GDP更加有效,比如,按照可比数据,以2015年的不变价格计算,1995年以来,日本GDP年度增速均值仅为0.7%,但普遍认为,其国民在低经济增速下依然获得了较高的满足感,其中就与日本更高的GNP带来的实质获得感有关。中国GDP和GNP在过往都享有高增速,但未来从国民实际获得感的角度,重视GNP增速将更加重要。

培育GNP的高增长潜力,需要在继续引进外资的同时,提升对外投资的数量和质量,增加高附加值的对外投资占比,提升对外投资效率。因此,GDP与GNP的平衡与中国对外投资的质量息息相关。当然,实现GDP与GNP的平衡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稳步推进。

推动“一带一路”八项行动,提升中国对外投资潜力与效率

2024年,人民币与美元大概率保持市场利率倒挂的局面,如果运用得当,将为提升人民币国际融资货币职能提供难得的时间窗口。为此,应进一步加大人民币在“一带一路”的贸易和投资中的使用,支持中国企业走出去,实现产业链的全球化布局,提升对外投资的效率。

在2023年“一带一路”合作高峰论坛上,中国总结过去10年“一带一路”建设的成功经验,提出“一带一路”八项行动,包括构建“一带一路”立体互联互通网络,支持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开展务实合作,促进绿色发展,推动科技创新,支持民间交往,建设廉洁之路,完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机制。

“一带一路”八项行动在强调资本投入的同时,更加突出人力资源、科技、国际合作的重要性。对应经济增长理论,即在资本深化之后,开始更多强调人力资本的强化,标志着“一带一路”建设进行新的高质量可持续增长阶段。借用国际通用的增长核算的简化模型——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Cobb–Douglas production function)来描述,就是由于资本和劳动力具有边际产出递减的特点,应用于“一带一路”建设和发展中国家发展的场景中,就是强调在前期通过资本K的投入提升社会的生产效率,但在更高的阶段,也要强调劳动力,特别是具备较高生产水平的劳动力投入。提升科技创新带动的A的增长,这部分可以更长时间推动区域经济的发展(边际弹性为1,而非小于1的劳动力与资本的边际弹性)。

“一带一路”八项行动提出构建“一带一路”立体互联互通网络,继续强调持续的基础设施投入的重要性,支持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开展务实合作,促进绿色发展,推动科技创新,支持民间交往,建设廉洁之路,完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机制则是强调对于科技的投入、通过分工合作提升劳动生产率和对于劳动力的能力的提升。

“一带一路”八项行动对于中国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增长具有重要意义。过去10年,“一带一路”战略推动沿线国家基础设施建设转型升级。未来,善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合作成果,在拉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经济发展、为全球经济提供新动力的同时,亦将成为提高中国对外投资潜力和效率的重要突破口,前景可期。

(鄂志寰为中银香港首席经济学家,丁孟为中银香港高级经济研究员。本文编辑/王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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