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品成是新时期以来具有代表性的红色儿童文学作家,他通过独特的儿童革命叙述视角打造了多彩的少年儿童形象长廊,同时也塑造了许多个性鲜明的红色少年形象。在儿童文学日益消费化、市场化的今天,张品成数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红色题材的创作,本文从红色历史、革命老区的现场出发,多角度地对张品成的创作心理进行剖析,这对当下的红色文学创作具有重要意义,对当代的少年儿童来说,更是宝贵的精神财富。
【关键词】张品成;红色儿童文学;文学创作
【中图分类号】I28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5-0033-03
一、情绪记忆:赣南老区孕育红军情结
心理学将情绪记忆定义为“以过去体验过的情绪或情感为内容的记忆”[1]。鲁枢元在《论文学艺术家的情绪记忆》中认为情绪记忆是“一种基于感受力的识记,是一种以情绪、情感为对象,通过人的情感活动而实现的识记,应该谓之‘情绪识记。而这种情绪的识记、保持、复呈,即‘情绪记忆。”[2]对作家来说,情绪与情感的识记、保持与复呈,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发生,它进入文学创作过程中,还影响着作家的创作心理、审美意识、文学表达等方面。少年时期在赣南革命老区多年的生活体验,让张品成关于红军的情绪记忆不断积累,最终成为他红色题材创作的重要素材宝库。张品成十一岁时随父母下放到赣南宁都县的小山村,是当年红白拉锯、“围剿”反“围剿”的主战场。在宁都生活的八年间,张品成近距离接触到当年红军修筑的工事,掌握了大量关于红军的信息,积累了许多关于“老区斗争”的情绪记忆。关于苏区的情绪记忆促进了张品成红色儿童文学的创作,人生境遇中的“偶然”与“情感”對其创作红色题材的选择起到驱动作用。
他在小说《我的团长我的兵》序言中表示:“我自小生活在江西赣南当年属于中央苏区的一座小村,周边的老人对当年的红军都留有深刻的记忆。这也难怪,他们是亲历者。我从他们那儿听来很多真实的红军故事,这些故事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后来的成长道路。”他选择与他被下放时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作为自己小说的主人公,从另一层面也是在记录自己的红军记忆。张品成下放时期住的地方离少共国际师誓师大会召开的地点只有二十里地,少共国际师在张品成一系列以苏区少年为观照对象的“赤色小子系列”文学作品中,是主人公成长蜕变的重要转折点。他下放时待过的祠堂,是《赤色小子》系列作品中许多故事的地点原型,是《泽南列宁小学第一课》中红军伢子上课的课堂,也是《北斗当空》《神钓》《出征在即》等多部作品中儿童主人公与红军发生故事的重要场所;祠堂中红军的纸币、转移时未带走的文件等,还有祠堂墙上的标语、墙缝中的信函,都成为张品成创作的灵感源泉。“大幻想丛书”第二辑推出张品成的《神奇邮路》,虽是幻想文学,但仍然是以红色故事为题材,描述的是晓序爷爷的故事,他以一枚神奇的、战争时期用过的石头代邮戳为通道,幻想回到六十年前爷爷经历的红军时期。这些作品中都体现着他的红军情结与赣南缘分。
二、童年经验:苦难记忆刺染文学之花
文艺心理学认为:“童年经验是指作家从幼年到少年的生活经历中获得的心理体验的总和,包括童年的各种感受、印象、记忆、意志和社会知识等等。童年经验是作家审美心理建构的‘墙基,他生成并建构了作家一生审美心理的意向结构,对作家审美心理的建构具有十分珍贵的价值。”[3]92许多作家都认为童年的经历对自己创作以及创作题材、创作方法有着巨大的影响,而张品成也不例外。
张品成年少时本来生活在部队大院,随父母被下放后,母亲病故,父亲身患重病,他和弟弟辍学在家。年少的张品成成为家庭的顶梁柱,开始砍柴种树、放牛做饭,成为一个纯粹的乡村孩子。家庭变故让张品成形成“一种强烈的、持久的、难于摆脱的痛苦”,也给他带来了思想上的深刻性和敏感性。他在访谈中表示“我的童年充满了苦难,认识我的朋友很难想象我是个经历了苦难的人。童年的经历对我的创作起着至关重大的影响,至今我常常徘徊于童年乡村生活的情境之中”。
张品成在20世纪初期创作了短篇小说《两毛钱》,主人公对于童年生活的描述,其实就是张品成童年生活的写照。他后来的作品《赤色小子》中的板送、苦苦、过房,还有《永远的哨兵》的一耕、《鬼是一棵矮杉树》中的来头、《小兵的桃树》中的满大等,这些红色主人公大多为孤儿,缺乏稳定的家庭环境和物质支持,接受良好的教育更是不可能,他们从小孤苦伶仃、备受折磨。但当红军进入他们的生活,他们便迅速接受了革命事业所带来的自我认知的转变,积极参与到革命事业,将参军入伍视为一种崇高的荣誉。这些红色少年也在当地村民与红军的帮助下,成长蜕变为能在抗战中发挥作用的真正的小红军、男子汉。这种红色少年人物形象的塑造,都有张品成自己儿时的影子。
除此之外,下放时期村民们的帮助与扶持是张品成童年经验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候,是赣南客家人养活我,帮我从黑暗中走出来。”张品成深受客家文化熏陶,对赣南的感情也十分深厚,他的许多作品都刻画了善良、勤劳、勇敢的老百姓形象,着重展示了军民鱼水情。作品中的百姓们用不同的方式认可红军、爱戴红军,他们逐渐褪去身上带着的封建时代缺点,为建设革命根据地不断奉献自己的力量。在《王坪往事》中,张品成将战争投射到在王坪医院生活的孩子和普通手艺人身上,万小坎等人的师父们和众多乡村手艺人对红军伢子的关心、对红军的配合,把这些感情放置在革命的大背景下,更是将战争中的纯朴风情映射到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三、艺术知觉:红色题材的回望坚守
马克思文艺理论认为,文学艺术是一种观念形态,是自然界和社会生活在作家、艺术家头脑中反映的产物。厚重的当代文学中,红色题材、革命历史题材的儿童文学创作在一段时间内成绩卓然,甚至在“革命”尚未成为“历史”的时候,便已经有了不少以少儿参与革命的文学表达,如华山的《鸡毛信》、管桦的《雨来没有死》等儿童小说,这些作品成为“十七年”众多优秀革命历史题材儿童文学创作的先声。在20世纪80年代,这类题材的儿童文学创作虽然仍在继续,但是相比“十七年”来说,却已经低落很多。到了80年代初期,大多数作家对红色题材持退避观望态度。张品成出于对文学思潮的敏感,认为在大家云集、足迹遍野的领域难以成功,便坚持自己的红军题材创作。在寻根热的裹挟下,他怀着文学创作的热情,再度深入到当年的赣南苏区,走村串乡,采访当地百姓,获取一手资料。在赣南深度游走为张品成创作积攒了大量的写作素材,也为他不断拓展写作红军题材打下基础。积攒的素材不断与创作心理融合、内化,渐渐由现实生活转入作家内心,转化为深入生活时获得的一种整体性心理体验。在深度探访的过程中,张品成深入了解和剖析了当时历史背景下的局部,将自己“淘”来的那些故事和素材创作加工,打破了“题材决定论”“主题先行论”“文艺是政治的附属品”等观念,不断拓展儿童小说创作的红军题材、长征题材,扩大创作背景的辐射范围,从“赤色小子”系列的赣南苏区,到《觉醒》中的南京大屠杀,再转到《王坪往事》中的陕川根据地的红军医院,再到《水巷口》中的海南战争。作品《最后的比分》中讲述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后,军人、泥水匠、厨子、孤儿等不同身份的人举行足球比赛的故事。一场当时看来简直是时尚奢侈到不可能的红军足球赛,带给南方小镇旧生活观念的碰撞与红色风潮的洗礼。在人物形象刻画上也更加多样,作品先是对赤色小子进行描述,接着是红军、穷苦的百姓,再到红军的后代,张品成对红军形象的塑造也不断深入。
长期对红军长征史实的挖掘研究和积累,让张品成对红色题材的创作有了自己独到的认识与理解,他致力于为读者重现历史,给读者强烈的历史真实感。他的所有小说作品的结尾几乎都是以“后记”或者“补记”的形式结束的。他在小说作品结尾处安排的“后记”或者“补记”,基本上都是用純笔记的形式来交代小说中的人物之后的命运。短篇小说《丑少年比南》讲述了比南因相貌丑陋,演反派实现演戏梦想的故事。其中后记交代了比男长征时期以及到延安再到解放战争后的演艺生涯,最终比男成长为一个德艺双馨的艺术家,并对比男的儿子子承父业进行说明。他的“后记”或者“补记”并不是小说主要的故事情节,但推进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使读者在历史的纵深之中看到小说人物更完整的成长线,进而感受到他红色儿童文学特殊的艺术魅力。尽管后记或补记都是对人物在抗日战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等不同时期的情况进行简要描绘,在部分学者看来存在雷同化、程序化的问题,但张品成的创作在立足当代现实的时候对历史进行的审视和反思,实现了历史与现实的共振。补记、后记在补充说明历史的同时凸显了现实,实现了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平衡。张品成从现实的角度审视历史,促成了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和谐对话。
四、儿童指向:“赤色小子”的浪漫天性
“十七年”红色题材的儿童文学作品塑造了潘冬子、嘎子等一系列“小英雄”。但由于“儿童本位”观念的缺乏,小英雄成长与战斗的故事逐渐陷入模式化、套路化以及概念化,儿童英雄的形象实质上是同题材成人小说中的“缩小版”。
1982年,郑渊洁的皮皮鲁横空出世,1984年,班马“儿童反儿童化”观点的提出,让张品成逐渐将目光锁定于苏区的少年儿童。从成人文学的创作中逐渐转向儿童文学的创作,以及移民海南后受到特区更为开放的观念的影响,儿童本位的儿童观也逐渐确立,张品成创造出了一批生龙活虎的、真正具有儿童性的红色少年。高洪波曾评价张品成是一个集红军情结与顽童意识于一身的作家。
《赤色小子》《北斗当空》和《翱翔如风》以及“十五岁的长征”系列等作品都塑造了众多个性鲜明的儿童形象,都表现出张品成创作鲜明的儿童指向。小说《一隅》中的毛蛋,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树林与小动物,不惜提前发送作战信号,红军被迫改变作战计划,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毛蛋所犯的错误性质严重,甚至被送上军事法庭。但在面对树林和小动物遭受炮火的危机时,毛蛋的选择却是儿童的本能想法,符合儿童性格特征与生理特征,弥漫着浪漫的儿童性。《七个人的军团》中小红军与地主少爷之间的关系突破了人物立场的对立,地主少爷被抓之后不但不觉得害怕,反倒是觉得很刺激。孩子之间的玩闹不仅为小说情节的发展做了铺垫,也让一个个在硝烟中生存挣扎的儿童变得立体而生动。《少年方志敏》中,作者有意设置了一段刘庚子怕鬼的故事,这一设定不仅凸显了少年方志敏的个性特点,同时也为整个作品注入了童真和趣味。面对炮火与血泪的残酷历史,张品成另辟蹊径的创作理念使他在创作时“把笔墨集中于苏区少年,这主要是因为从儿童的视角似乎能更客观真实地反映当时的现实,另一方面写成长中的少年红军,能避免某些对作品的误读,得到一些宽容”。
五、历史关照:战争童年中的人性关怀
张品成红色儿童文学的创作来自他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与使命精神,在注意到红军历史当代性的同时,他对自己的创作进行真实性的挖掘,尤其是在苏区探访时,他格外关注当年那些乡村敬老院的孤寡红军、关注那些不为人知的抗战往事。通过透视历史,书写抗战年代中人的性情、心灵、人的愿望与精神。
在《王坪往事》中张品成关注到红军医院中战受伤士、俘虏的心理健康,安排了一位叫潘婆的老人对战士进行心理疏导,红军医院也安排了排练话剧、唱红歌等形式关注战士们的心理健康。潘婆为照顾红军感染疾病,在走向生命的终点时潘婆希望拥有传统的风光大葬,红军遵照当地民俗,为老人举办了一个颇有迷信色彩的葬礼,迷信的背后是对战火中的普通百姓的关照,折射出作者对人性尊严的关怀。张品成以非战争的形式写战争,以远离战场的形式聚焦战争的内核,将战争视为其创作的精神空间,减弱了战争的残酷性,但保留了战争的严肃性。“十五岁的长征” 系列作品并未聚焦战争惨烈的场面和两军之间的激烈冲突,也放弃了描绘长征中的宏大场面、重要战役、著名人物,以一些普通士兵、新兵,甚至娃娃兵身上发生的小事为切入点。新世纪以来,张品成开始为读者呈现出更为纷繁不同的战争童年样貌,开始反思战争对儿童造成的创伤。《水巷口》里的主角潘庆因战争的爆发不得已离开原有熟悉的生活环境,原有的童年秩序被战争所中断,而战争带来的永久性伤害则是死亡。作者没让许多的少儿主人公亲身经历战争,却让绝大多数儿童切身感受到了亲人、朋友还有小动物离开自己的伤痛,在无声的控诉中,让更多人关注战争对儿童及全人类的创伤。
张品成对历史的反思意识同样体现在对生态环境的关注上。战争年代,大自然中的山高林密被战争双方所利用,大自然是制敌取胜的关键,无论是战胜方或战败方,却鲜少意识到战争对大自然对生态的破坏。在张品成的《一隅》中,沉默内向的毛弟与村子后面的树林有着血肉相连的亲情,树林中的飞鸟、松树、四脚蛇、大头蚂蚁都是他的兄弟姐妹。在革命成功后,战功卓著的毛弟放弃高官厚禄,主动要求当林场场长,在大西北营造了一片生态繁茂的森林。在这些作品中,展现了儿童心性的单纯与美好,表达对人性中真善美的渴望与追求,为夯实儿童良好的人性基础做出了努力,彰显出儿童文学所应有的人文关怀。
六、结语
文学创作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过程,作家的创作源自一个特定、有机且完整的心理结构。这个心理结构受到作者长期的社会实践经验所影响,包括有意识或无意识的知识积累和心理酝酿,自然而然地产生并逐渐完善。在张品成近三十年的创作历程中,这一有机而丰富的心理结构潜移默化地影响并最终决定了他作品的主题、倾向、基调、情节和结构。在中国红色革命的历程中,有无数辉煌的事件与闪亮的瞬间,而张品成却选择描绘儿童的生活与话语,用十分独特的叙述角度为红色儿童文学创作带来光彩,为我们发现和挖掘出了红军时代的稀有素材,展现了难得一见的红军艰苦卓绝斗争中的精彩故事。童年时期的苦难在潜在意义上激发了张品成的创作欲望,少年时期赣南的生活内化为他对红军浓厚的感情,对红色题材的执着让他从一众儿童文学作家中选择“坐冷板凳”,强烈的历史责任感让他在创作中担负起为民族、为未来、为儿童书写的时代重任。尽管在创作初期,学者周晓曾认为其创作存在思想具有迷惑性、写作功力不深等问题,但随着经验的累积,张品成的创作在不断拓展儿童文学的叙事题材边界。本文通过分析张品成儿童文学创作的心理动因,不仅将其儿童文学作品置于当下的社会背景中,还从更多元的角度剖析了其儿童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也为儿童读者解读那段烽火岁月提供了更丰富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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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秦文(1998-),女,汉族,甘肃张掖人,兰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儿童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