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的群体文化研究

2023-12-18 13:43郎丽娜
新楚文化 2023年25期
关键词:群体

【摘要】社会由群体构成,社会现象则由群体共同的精神信仰、共同遵循的规则和养成的习惯所外化的行为表现构成,由此展现在人们眼前的即是一幅群体文化图景。群体和个体一直以来都是人们社会关系的基础,但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独特的“处理”这种关系的智慧和方式。“蒙白”是苗族中的一个支系,其群体性文化与苗族普遍存在的群体性同质,但却有自己独特的表现形式和内涵,而且延伸到其日常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不但于村落社会的公共空间设置、节日娱乐、婚丧嫁娶、田间劳作等外在表现中具有强烈的群体性特征,而且在民族民间信仰、“个人名”、时间节律等方面,亦表现了特定的群体性意义,深刻地影响了“蒙白”苗人的存在形式和日常行为。

【关键词】“蒙白”苗人;群体;个人名;边际月份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5-0010-05

【基金项目】本文为贵州省教育厅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贵州省龙里草原苗族‘蒙白区域社会调查研究”(项目编号:2018ZC078);省社科联关于2023年度贵州省理论创新课题(联合课题)(项目编号:GZLCLH-2023-097)的阶段性成果。

一、引言

群体与个体相对,“群体”是一个社会学名词,强调成员彼此之间联系密切,具有共同目标、共同利益和共同活动,群体活动与个人和本群体的利益相联系。涂尔干认为“构成社会现象的是群体性(集体性)的信仰、倾向和守则……它们是存在于人们身体以外的行为方式、思维方式和感觉方式,同时通过一种强制力,施加以每个个人”[1]5-7。群体和个体一直以来都是人们社会关系的基础,但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独特的“处理”这种关系的智慧和方式。“蒙白”苗人的群体性本质上中华民族的群体性是一致的,但在表现形式上有自己独特的方式。

二、群体文化研究

“sociology”严复将其翻译为“群学”,也即研究的是一个个人聚居在一起形成群体的学问。可以说,从有人类伊始,人们就一直过着群体性的生活,“从远古历史到现在,从区域一体化到全球化,从现在到将来,人类的群体生活的本性和所表现出的本质性的群体主义,随着科技和文明的进步,正变得越发明显,深深影响了、并表现了人类社会是如何建构自己内部的关系和秩序的……”[2]12-16人是群体性的动物,人类的祖先最早则是因为生存所需,结成了群体,而且是有组织性的群体,在这样的群体里,“孩子须按社会规定的手续出生入世,生下来就得按社会规定相互对待的程式过日子……”[3]325这正如王明珂所认为的人类社会是由“经济生业、社会结群、文化表征三者及其交错关系共同构成的”[4]1-4。经济生业,即是人们根据所生活的特定环境采取的获得生存资源的手段;社会结群,则是指为了达到经济生业的目的,人们依据不同的标准结成的社会群体;文化表征,则是为了使经济生业和社会结群变得稳固,在社会群体中形成的规范人们行为的各种文化表现。不同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人们可获取的生存资源的种类以及获取的方式和手段,而为了使获得的生存资源更多,人们需要结成群体。而为了使这一结成的群体和获得生存资源的生业稳固,人们制定出了时刻提醒人们的规则,也即是可见的文化表征。如贵州清水江一带的“苗人以‘姓氏‘世系‘酒堂‘聚落和姻亲网络来结成群体”[5]122-131。而“定期举行的鼓藏节仪式则对这些结成的群体不断地进行汰选、疏离、确认与强化……促使苗族社会关系获得制度化的统合,使社会得到有序运行”[6]16-29。广西的壮族“以地域社群为社会构成出发点来进行社会结群”,使这一社群能够稳固的文化表征是“异中求同的中心型社会取向和养育的人观”[7]67-74。而汉族的群体性“来源于一种基于农耕生计方式的社会制度……而这一社会制度也使这一基于生计方式结成的群体更加稳固”[8]47-52。王明珂认为:“经济生业、社会结群、文化表征,这三个层面的人类社会构成,不仅可用来了解当代人类社会,亦可用以了解历史上的人类社会。”也就是说,在人类这样的群体中,“没有任何的人群能够摆脱这一人文进程,但各自的文化建构中却可能选择不同性质的群体形式,決定和影响自己群体的群体文化形式……”[8]47-52吴秋林认为,群体主义文化是中华文明的主流文化。陈德峰将这种群体主义文化表述成为一种“群体本位”,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并且是中华民族性格的集中表现”[9]15-18。

三、“蒙白”苗人社会的群体文化

“蒙白”苗人的群体性(集体性)②存在表现于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以及节日和仪式活动中。如在日常生活空间的布局中有大量的表象:村落内有公共的水井、洗衣池,此外还有公共娱乐集会、仪式祭祀场所——花园③、跳园场④、斗牛场、祭祖杀牲地等,这是物质结构形式中的群体文化表现,以生产生活的具体内容来计时的方式,村落内“个人名”的鲜少提及,“边际月份”里的节日、仪式活动等。前三者在日常生活中时时刻刻强调族群的群体意识,而在“边际月份”中,在这些物质空间上举行的仪式活动,则是对更大范围内的“蒙白”苗人群体在生活区域空间的延展上实现了结群,以及在年复一年的节日仪式中重新唤起了所有“蒙白”苗人的社会群体意识和对新生活的向往。

(一)日常生活的群体文化表象

“蒙白”苗人因其“集体性”(群体性)倾向,日常活动被协调成一种共同的生活节奏。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上山砍柴、下田干活,放养牲畜,人们常是多人一起、多牛一起,所以走在寨子里,常常都能看见七八位妇女背着从山上砍回来的柴,像排着队似的从你身边走过,也常能看到几十头水牛⑤黑压压的一群伴着夕阳归来。在洗衣池边常常能够看见一堆堆的人和一堆堆的衣服,他们边洗衣服、边聊家常。水井边有立着的“保持吃水干净”的牌子,也常能看见有不同的人在水边清扫。无论男女老少喝水、喝茶都共用一个碗,家里来客人了,烧一壶开水,有茶叶的往壶里抓一把茶叶,再拿出一个碗,大家聊着天,哪个渴了,就把碗拿过来,倒一碗茶(水)喝,另一个人看前一个人将茶水喝完了,就将碗接过去,也倒一碗来喝。女人们绣花时常喜欢聚在绣花的空间——“花园”里一起绣,技艺互相切磋、作品相互欣赏。年青人找男朋友、找女朋友也要聚在一起,女孩子聚在“花园”里,边绣花,边等着外寨子的小伙子们来对唱情歌。每个寨子都建有“贝多果多哈”(苗语音,汉语意:马郎房),当婚年龄的姑娘、小伙可以在里面谈情说爱。正月里跳园时,在跳园场上,以寨子的形式,男男女女各站成一排,就连站在外面看的中老年人,也是按照他们约定俗成的聚集方式聚在一起,哪一片区域是哪个寨子的人站的,这些都是无形中就规定好了的。带有竞技性的斗牛场外,观众的呼喊声可以说将群体文化进行了更充分的展示。过节吃饭,常是兄弟、堂兄弟大家聚在一起吃,男的一桌、女的一桌,一家轮着一家吃,从最亲的“一支人”到“家头”,再到亲戚,再到整个寨子。

这种“群体性”活动,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使村寨里的人在某种群体一致性的道德意义上被更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这样一来,他们便高度相互依赖,而他们的活动也趋向一些“联合性”的行动,“个体家庭”的事,经常会得到广大群体的积极参与。例如,修房子、过年杀猪、打粑粑、田里插秧、稻谷收割、结婚和丧葬办酒等都是如此。当然这可以说是一种互助行为,因为给予帮助的义务乃是一般亲属关系的一部分。同时也说明了在“蒙白”苗人的社会文化环境中,个体与集体(群体)的关系是相互融合与支撑的关系。

(二)信仰层面的群体性意识

“蒙白”苗人有共同的鬼师、梅拉(用鬼),在祭祀仪式中,是仪式的主持或主事,扮演着与神灵进行交流和沟通的角色。比如“蒙白”老人去世,超度亡人,叫“阿卡大”(即“做鬼事”),做鬼事之人,叫“掌让”(即“鬼师”)。“做鬼事”时要“哦阿嘎”(即“念鬼”,请鬼),请的鬼不止一个,是家族里死去的、曾经开过大路的所有鬼⑥(“麦啰吧啰”),“做鬼事”时的鬼师也不止一个,只是有一个正的鬼师,家族里会念的,都坐在旁边来请“鬼”(其他会念的则为助手,起辅助作用)。在“蒙白”苗人中,人与动物都有鬼魂,“带路鸡”“带路牛”“带路猪”(指葬礼上为亡人祭奠的牺牲)与亡人共赴阎王殿。大年三十,将家里的人的名字写在鸡蛋上,将牛马鸡猪等牲畜也写在鸡蛋上,由家里的女人在门口喊人和动物的魂魄回家里来吃团圆饭(“蒙白”老一辈的人不识字的较多,因此人名与动物也常以他们所认定的符号,圆圈、三角、竖线、横杠来表示)。正月十五要拿稻草放在家门口,敲给亡人的牛的魂魄会从门口经过,吃掉稻草。平常家里不顺、有人生病请“打梅拉”(苗语为“阿尼”,是一种乡村的占卜仪式)也是要看鬼,请的鬼不止一个,请来“对付鬼”的人也不止一个。在信仰层面的群体性意识,影响了“蒙白”苗人的生存形式,故无论日常还是过节,劳动还是娱乐,人们多以“集聚”的形式在寨子内外出现。

(三)“个人名”隐没于群体文化之中

体现个人私人性最基本的标志就是“个人名”,名字是每一个人在社会中作为独立个体的一个标签,同样“蒙白”也有“个人名”——他们称之为“小名”。

1.“小名”的获得

“蒙白”苗人在刚生下小孩子一个月后,就要由家人买一只鸡,再请来鬼师“抹米”(看吉凶的仪式),举行一个起名仪式,这是必须的,即使现代年轻人打工在外,越来越多的孩子会在外地出生,也还是要举行一个起名字仪式。有的年轻人(成年男性)學会了起名仪式后,自己就可以在外地举办,如果自己不会,就将孩子的衣服给家人寄回来,让在家的爷爷、奶奶给新出生的孙子(孙女)举办起名仪式。对孩子的衣服举行仪式,即象征着给孩子举办了起名仪式。经过这一仪式得到的名字,是终生拥有,不会改变的。

2.“小名”在生活中鲜被提及

每个“蒙白”苗人都有小名,但在他们的生活中,却很少能听到以一个人的名字来称呼某一个成年人,更多听到的是,人们多以小孩子的名字再加爸、妈或爷爷、奶奶,来进行彼此的称呼或指涉(以此表征此人在生殖延续后代上的“成功”,并且已经由此取得在未来自己的葬礼中获得了与祖先灵魂相聚会的资格,而且这样的文化结构在贵州西部苗族中普遍存在)。当自己有了重孙时,他的称谓就会变成“老祖公”,如果再有了曾孙时,对他的称谓就变成“起祖公”了,当然属于直系的五代同堂情况几乎没有,但同属于一个“房族”的人,五代同堂的情况还是有的,因此,当一个人有了重孙和曾孙时,就直接被称为“老祖公”和“起祖公”,前面不再冠以孙辈的名字,他们现在已处于“祖先见习期”(apprentice ancestorhood),所以无论你辈分再大,也都是被称为“起祖公”了。“老祖公”和“起祖公”在寨子里受人尊重、德高望重,无论哪家办事情,他们都会被请来吃饭、喝酒。在“蒙白”苗人社会中,一个人随着自己社会身份的变化,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即通过称呼进行了表达。

3.“小名”被提及的对象和瞬间

一个人的“小名”在“蒙白”苗人的日常生活中鲜被提及,当有三个人以上在场的时候,则以“从子呼”“从孙呼”进行指涉,以表达对人的礼貌。那么“小名”在什么时候会被提到呢,则是当自己的父亲或母亲去世,鬼师在为亡人开路时,会提到一个人的“小名”,但即使被提到,指涉的对象也不是自己本人,而是自己的父亲或母亲。也即是说,他(她)的名字与他(她)本人是错位的,而在指称他(她)的时候,则是用他儿子的名字来指称他(她)。他(她)消失后,“小名”则进入了祖先名字的系统中,成为“蒙白”苗人梳理其谱系结构的根由。此外,直接用名字来称呼的多是儿童,以及终生未娶、没有后代的那些人。这些人,在文化意义上,虽已长大成人,但因没有子女,所以这些没有后代的人(数量很少)仍然被用儿童时期的名字进行称呼(以此表明他们没有生育后代),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大羞耻。在布努瑶中甚至认为这样的人连儿童都算不上,布努瑶认为,“一个人如果没有结婚成家,没有生儿育女,只能是‘人不成人,活着就没有价值与意义”[10]26-32。所以蒙白男人很怕自己找不到老婆,如果没有生育后代,自己就得永远使用儿童时期的名字,等将来百年后,自己的灵魂就没有与祖先的灵魂相聚的资格,回不到祖灵地去。因此,在“蒙白”社会中,一个男人是一定要结婚生子、延续后代的,故早婚和父母包办婚的出现是经常性的。

“蒙白”苗人的这种称谓制度,把个人划分到所谓的“生殖阶层”⑦。因此,整个“蒙白”苗人社会的人无形之中就被划分成“无子女者、有子女者、有孙子女者,以及有重孙子女者”,因为从时间上来看,一个人将这几种身份都经历过了,那么一个人的一生也就过完了,所以一个人的人生阶段不是看作个人的生物老化过程,而是社会的再生过程,是一种社会再生的不断延续。这就是“蒙白”苗人中对个体文化的定义,以及给予个体存在的有限瞬间。所以,在“蒙白”苗人的日常生活世界里,一个人一生中作为个体存在的诸多瞬间都是被抑制的,让位于一个社区的自我复制和再生产的延续,也即是说体现的是“蒙白”苗人社会的“共同体”性质,个人服从于整体、社会。

(四)作为计时单位的《十二月歌》

“蒙白”苗人能歌善舞,在《黔南苗族》中将苗族的歌曲,依照社会功能分为:古歌、飞歌、游方歌、礼俗歌、情歌等。发展到现在,在“蒙白”苗人中,至今还流传着的多是礼俗歌,其他歌种在上了年纪的人中有一些还会唱,但已没有他们进行表演的舞台,以前年轻人谈情说爱时的情歌,也已经被现代各种聊天工具所取代。

在所有的礼俗歌中,《十二月歌》则是最普遍的,婚丧嫁娶、建房立碑都少不了。《十二月歌》反映的是“蒙白”苗人的日常生活,其内容大致如下:正月(让哈、龙月):不做活路,伯爷老叔吃酒、吃肉、坐花园、跳园、牛打架、过十五;二月(纳哈、蛇月):砍春柴、打秧田;三月(咪哈、马月)摆粪,放田;四月(秧哈、羊月),栽秧;五月(赖哈,猴月)薅头秧;六月(盖哈,鸡月)薅第二道秧,跳米花月;七月(地离哈,狗月)将老陈米卖掉,卖成钱来装修房子,跳米花月;八月(八哈,猪月)打米、收谷子进家、牛打架(初八);九月(拿哈,鼠月)办房子酒、牛打架(初八);十月(喏哈,牛月)专门结婚的月;十一月(奏哈,虎月)雪月,冬月,结婚的月;十二月(腊哈,兔月)不做活路,大家坐到一起烤火,商量哪家的猪大,哪家的猪小,是否要卖,哪天大家一起杀年猪。

《十二月歌》唱的是等鲊“蒙白”人一年中各个月份要做的事情,劳动、过节、娱乐,井然有序。从歌的内容可以看出,在“蒙白”苗人平常的时间观念中,他们不是用“一月——十二月”来表达,而是用“十二天干”或每个阶段所做的事情、所举行的活动来代表,如正月,则说成是“龙月”或“跳园的月”,十一月则是“奏哈”或“结婚的月”,每个月都有某些活动与之联系,这种联系有时在月份的名字中体现了出来。涂尔干认为“所有的事物按时间排列所必不可少的基准点都来自社会生活。日、星期、月、年等的划分都是与礼仪、节庆、公众仪式的周期性发生相一致……”[11]11也就是说,蒙白苗人的时间概念是以在该事件发生时正在进行的突出活动来表示的,他们的时间概念表达的是与活动之间的一种关系,所以我们可以说,“蒙白”苗人对于时间的概念衍生于社会活动,是对一个群体的活动的概念化表达。同时,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作为衡量时间单位的《十二月歌》不仅仅是对时间进行度量,更为重要的是为了安排社会群体及其群体的实践活动。这首歌唱出了“蒙白”苗人赋予时间的社会意义,同时也是一种群体生活的经验和文化。

(五)“边际月份”⑧里的集体生活节奏

1.过渡的月份——“边际月份”

在传统的苗族社会历史中,“苗族根据物候,将一年分为两段,六个月为冷季,六个月为暖季”[12]72-81。“蒙白”苗人也是如此,“二月到七月为农忙季,人们生活简单、平淡;从八月到第二年正月为娱乐季,有各种各样的活动,结婚、跳米花月、牛打架、办房子酒等等,丰富多样,人们之间相互走访”。而从《十二月歌》中,我们可以看出,虽然六月和七月仍处于“农忙季”,但人们的娱乐活动“跳米花月”已经开始了;八月已进入了娱乐季,但人们仍在忙着打米、收谷子进家;正月作为娱乐的高潮以及收尾的月,也有人急不可耐地磨镰刀、编绳子,准备去砍春柴,也有人也将犁田的一些工具拿出来,敲一敲、打一打,看看工具有没有松懈,这即是我所指的“边际月份”,这样的月份既属于“农忙季”,又属于“娱乐季”,是“过渡”的月份,也是人们最兴奋的月份,“努尔人在这些月份时,浮躁不安的情绪特别明显,在雨季末,虽说还在村落里,但已开始把注意力转向营地里的捕鱼和牛营生活,谈论营地,似乎觉得村落居住和园艺已成为他们的身后之事;而在旱季末,努尔人则是天天关注天空,开始考虑村落生活,并准备拆掉营地……”[13]115同样这种兴奋与“焦躁”,“蒙白”苗人用举行活动和仪式来表达。

2.“边际月份”里开展的活动和仪式

在“边际月份”里,人们会特别的举行一些仪式或活动,如“蒙白”苗人在六、七月份开展的“跳米花月”,八、九月份开展的“斗牛”,正月间的“坐花园”“斗牛”“跳园”等。

跳“米花月”:“蒙白”苗人聚居区为现在的上、中、下三排⑨,六、七月间月明星稀的晚上的“跳米花月”则是上、中、下三排的适龄“蒙白”姑娘和小伙子聚在本排的“月場”上来跳“米花月”。

“斗牛”和“跳园”:每年正月间的跳园和七、八月间的斗牛(跳园期间的斗牛是后来为了丰富跳园期间的活动而加入的)都是轮着来,跳园是上排从正月初五到初七,中排初八、初九两天,下排初十到十二。而斗牛是上排为猪场天,中排为龙场天,下排为狗场天。跳园和斗牛的时间在上、中、下三排间化分了先后顺序,和具体的“场”期,也即是进行了“分日子”⑩。

“坐花园”:居住在上、中、下三排的“蒙白”苗人,姑娘“花园”多是每个自然寨(“蒙白”苗人多为一家族一寨)都有一个,正月间适龄的姑娘会坐在本寨子内的“花园”内,边绣花边等着适龄的小伙子来“窜花园”。

这些在“边际月份”为缓解情绪而开展的仪式,从时间反映上来看,反映的是上中下三排苗人是并行的、协调的,更可以说是合作的活动,即是一个群体的活动的概念化表达,但同时从“结构距离”?的相对性角度来说,起到的是族群认同、和社区共同体的表达作用。在日常的社会活动中,人们只待在属于自己的社区内,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他的结构空间就是家庭、房族、家族、自然寨。正月间的“坐花园”、六七月间的“跳米花月”,实现了青年男女无所顾忌地交往,在这段时间不必担心影响家务、不必担心父母的反对;而在跳园和斗牛期间,上、中、下三排的“蒙白”苗人都会相聚在一起,这时候人们的“结构空间”?扩展为区域。如果寨子与寨子间青年男女交往的“坐花园”和“跳米花月”,实现的是姻亲网络的缔结,也即排内的交往,那跳园和斗牛则是排间的交往与区域的整合。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蒙白”苗人的这种“边际月份”开展的活动或仪式,展现出的是一种“集体性”的生活节奏,是一种神圣时期与凡俗时期的有规律交替,只有如此,才能不断地唤起人们对社会的情感,重新唤起了所有“蒙白”苗人的社会群体意识,以及对新生活的向往。

四、结语

聚集为群体,是人类的生存智慧之一,也是文化分野的起点。在今天,人们的群体性聚集已经以城镇的形式为主流,并且体量越来越大,但对于群体性文化的“理解”则很少。“蒙白”苗人的群体性文化是从其信仰、思维逻辑、意识形态到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实践等系统性、整体性的表征。在文章中所呈现的日常生活的群体性表象、群体社会中的“个人名”、传统的日常生活节律等都有助于我们对于“蒙白”苗人以及苗族社会结群及苗族文化的理解。此外,这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苗族群体性文化的丰富性、对比研究族群群体文化的差异性,而且也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去理解人类的群体文化。

注释:

①“蒙白”指的是现居于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龙里县龙山镇境内的一个苗族支系。

②相对于城市社会来说,“蒙白”苗人的社会形态是以家族共同体为单位,其日常生活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度过的,在这样的社会形态中,更多表达出的是一种“外显”的集体和群体倾向,以及“共同体”性质,在他们的文化中,几乎找不到个人的迹象,更多表达的是一种群体的情感,而不是个人的特殊感受。

③花园,在“蒙白”苗人中有两种,一种为姑娘的花园,一种为媳妇的花园,是用小细竹子编成围栏或用柴垛围起来的一个圆形露天场地。姑娘的花园,为正月间本寨姑娘与外寨小伙子谈恋爱的地方;媳妇的花园,则为叔娘婶婶们聚集在一起绣花的地方。

④跳园场,是“蒙白”苗人于每年正月间开展的节庆仪式性活动“跳园”的场所。

⑤“蒙白”苗人一般都养水牛,当地田里的土重,水牛比黄牛力气大,只有水牛才能犁田,黄牛力气不如水牛大,带不动土。

⑥“蒙白”苗人认为各个家族请来的都是“开过路”的所有鬼,不是祖先,祖先是针对所有的“蒙白”苗人说的,鬼用苗语说为“麦啰吧啰”,祖先则是“阿兄阿够”。

⑦生殖阶层(procreational strata),指将生物性的“个人生殖”进行社会等级化,依据是否生殖的标准,赋予了个人“生殖地位”“生殖阶层”的社会地位。见克利福德·格尔兹:《文化的解释》,纳日碧力戈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第431页。

⑧边际月份,因有关努尔人的季节概念都衍生于社会活动,所以他们的每个月都用社会活动来表示,而既属于一组活动,但又预示着另一组活动的月份就是边际月份。见埃文斯·普里查德:《努尔人:对尼罗河畔一个人群的生活方式和政治制度的描述》,褚建芳、阎书昌、赵旭东译,华夏出版社,2001,第115页。

⑨“排”是“蒙白”苗人对其所居区域的一种表达,这个排不是一个村寨,而是一个自然寨群,包含了许多个自然寨。也可以将排看作是一种特定的群体社会结构,表达了其自身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

⑩分日子,指在苗族社會中存在的一种以宗族或姻亲网络为单位分批过节的现象,这其实是一种将时间与社会相结合的一种文化逻辑,通过这一习俗,可以保证宗族间亲密关系的保持,以及婚姻的更好缔结,实现结群策略,从而保证了社会稳定与社会秩序的良好运行。见杨庭硕:《苗族与水族传统历法之比较研究》,载《社会、民族与文化展演国际研讨会论文集》,汉学研究中心出版,第667-698页。曹端波:《苗族古歌中的时间、历法与社会网络》,载《毕节学院学报》2014年第9期第72-81页。

?结构距离,指从结构上来看,距离是指在一种社会制度中,人们群体之间的距离,它是以价值观来表达的。

?结构空间,撇开地域性价值观,较少取决于环境条件,是对人们群体间不同关系的相对表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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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曹端波.苗族古歌中的时间、历法与社会网络[J].毕节学院学报,2014(09).

[13]埃文斯·普里查德.努尔人:对尼罗河畔一个人群的生活方式和政治制度的描述[M].褚建芳,阎书昌,赵旭东,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

作者简介:

郎丽娜(1986-),女,汉族,山西晋城人,遵义师范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副教授,民族学专业,研究方向:区域社会发展与文化遗产保护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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