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引
(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1209)
马克思把共产主义社会之前的各个社会发展阶段统称为“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或“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而把以共产主义为基础并开端于共产主义的社会发展阶段称为“人的社会形态”或“人类社会”时期。马克思认为:“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31 页。因此,人们首先是“经济人”,然后才能是社会人、政治人、文化人等。所谓“经济的社会形态”就是由“经济人”构成的社会形态,在这种社会形态中,由于私有制的存在,人的生活分割为物质生活、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四个层面,其中“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91 页。只有消灭了私有制的共产主义社会到来之后,这种分割状态才会结束,人才能进入全面发展的状态。因此,基于共产主义基础之上的“人的社会形态”,是从片面追求发展经济到人的经济、社会、政治、精神等方面得到全面发展,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人的自由个性的社会形态。
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之后,我们又迈上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的新征程。党的二十大将“人民生活更加美好······人的全面发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确定为新时代新征程我国发展的总体目标之一。③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22 年版,第24 页。如果说温饱与小康是“经济的社会形态”发展阶段的追求,那么以实现全体人民更高水平的共同富裕为基础的“人的全面发展”就与“人的社会形态”发展阶段的奋斗目标联系在一起。新时代新征程我国发展目标的升级向我们提出了推动“经济的社会形态”向“人的社会形态”转型的要求。
“经济的社会形态”是马克思在进行政治经济学批判过程中对社会发展各历史时期经济制度的总概括,也是其社会形态批判理论的逻辑起点。在“经济的社会形态”中,由于私有制的存在,人的生活处于分割状态,因而人的发展是片面的。随着人类社会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人类将进入以全面自由发展为主要特征的“人的社会形态”。从“经济的社会形态”向“人的社会形态”的转型不是外力推动的结果,而是人类社会内部矛盾运动的必然产物。
“经济的社会形态”中的人处于对立、分割状态,而“人的社会形态”中的人将在联合、团结、凝聚的基础上实现全面自由发展。在《论犹太人问题》中,马克思研究了“市民社会”中的人被迫处于相互对立的分割状态的原因,描述了“市民社会”中人的三重存在状态:第一,在“市民社会”中被想象为“原子式个人的存在”;第二,在国家中作为公民社会成员的维护民族国家范围内的普遍利益的存在;第三,在基督教中作为基督徒的维护人类范围内的普遍利益的存在,得出了“市民社会”是公民社会和天国社会的基础,只有对“市民社会”进行改造,才能扬弃人的异化,克服市民、公民和宗教信徒的分割状态,重新成为完整的人的结论。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30~31 页。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进一步分析了私有财产的运动对于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改造所具有的意义,即“对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扬弃,作为对人的生命的占有,是对一切异化的积极的扬弃,从而是人从宗教、家庭、国家等等向自己的合乎人性的存在即社会的存在的复归。”“整个革命运动必然在私有财产的运动中,即在经济的运动中,为自己既找到经验的基础,也找到理论的基础。”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186 页。共产主义要经历对作为资本的私有财产的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三个阶段,这都是“经济的社会形态”的演化过程,此后将进入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时期。可见,共产主义作为对私有财产的否定之否定“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段历史发展来说是必然的环节。共产主义是最近将来的必然的形态和有效的原则,但是,这样的共产主义并不是人类发展的目标,并不是人类社会的形态”。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197 页。显然,在这里,马克思是把“人类社会”作为共产主义之后的社会形态,把共产主义看作人类社会从“经济的社会形态”通向“人的社会形态”的中间环节。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把生活的生产划分为四个层面,即物质生活的生产和社会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的生产。他们指出:“以一定的生产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但是,这里所说的个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中的个人”即从事特定活动的个人,这些个人不仅从事物质生产,而且从事“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23~524 页。同样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还首次同时在广义上和狭义上使用“市民社会”概念,并从生产方式的角度对“市民社会”即“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阶段进行了划分。他们认为,狭义的“市民社会”就是资产阶级社会,广义的“市民社会”则是指“受到迄今为止一切历史阶段的生产力制约同时又反过来制约生产力的交往形式”。为此,他们根据生产和分工的发展分析了“部落所有制”“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资本主义所有制”四种形式。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21~523 页。这是按照生产方式划分“市民社会”即“经济的社会形态”的首次尝试。
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语境看,“经济的社会形态”就是“市民社会”,马克思进行“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目的就是在解剖“市民社会”的基础上探索政治国家和意识形态,并通过对它们的批判,考察“人类社会”的建构。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首次提出了研究“经济的社会形态”对研究整个人类社会史前史的重要性,即“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91 页。随后,马克思根据生产方式的发展论述了“经济的社会形态”的演进过程,即“大体说来,亚细亚的、古希腊罗马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作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92 页。最后,马克思指出了“经济的社会形态”通过自我对抗、自我矛盾和自我超越走向“人类社会”的途径:“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②同上。
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恩格斯根据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成果,论述了人类社会从“经济的社会形态”向“人的社会形态”转型的必然趋势。他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社会的产品被私人占有,形成资本积累;资本积累一方面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另一方面使工人阶级消费力不足,从而形成产品的相对过剩,于是“生产方式起来反对交换形式”;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66 页。随着平均利润率的下降,社会矛盾日渐尖锐,直到无产阶级起来推翻资产阶级统治,由社会占有生产资料。“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就将被消除,而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也将随之消除。社会生产内部的无政府状态将为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所代替。个体生存斗争停止了。于是,人在一定意义上才最终地脱离了动物界,从动物的生存条件进入真正人的生存条件。人们周围的、至今统治着人们的生活条件,现在受人们的支配和控制,人们第一次成为自然界的自觉的和真正的主人,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自身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了”。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64 页。在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由于分工规律作为外在的强制规律发挥作用,“人们自己的社会行动的规律······一直作为异己的、支配着人们的自然规律而同人们相对立”,⑤同上。而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分工规律将被人们熟练地运用,因而将听从人们的支配,即“一直是作为自然界和历史强加于他们的东西而同他们相对立的,现在则变成他们自己的自由行动了。至今一直统治着历史的客观的异己的力量,现在处于人们自己的控制之下了”。⑥同上。只是从这时起,人们才完全自觉地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经济的社会形态”即“市民社会”这一必然王国才被超越,人们才进入“人的社会形态”即“人类社会”这一自由王国。
马克思对“经济的社会形态”向“人的社会形态”转型的探索是从批判“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典型形态“资产阶级社会”开始的。本文认为,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意义上,从“资产阶级社会”向“人的社会形态”转型是物质产品丰裕阶段对物质产品短缺阶段扬弃和超越的财富积累机制、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的技术创新机制、需要结构和层次升级的需要动力机制共同作用的结果。
物质产品从短缺到丰裕必须建立在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的基础之上。根据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分析,当物质产品从短缺转向丰裕甚至过剩状态时,资本的利润率会逐步下降进而开始否定自身,当资本的利润率降低为零时,表明资本完全否定了自身,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能再容纳生产力的发展,新的生产关系所需要的物质条件在旧社会的胞胎里已经成熟,新社会的产生和旧社会的灭亡不可避免,新社会将代替旧社会。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资产阶级社会物质产品过剩的后果进行了集中阐述:“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这个曾经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几十年来的工业和商业的历史,只不过是现代生产力反抗现代生产关系、反抗作为资产阶级及其统治的存在条件的所有制关系的历史。只要指出在周期性的重复中越来越危及整个资产阶级社会生存的商业危机就够了。在商业危机期间,总是不仅有很大一部分制成的产品被毁灭掉,而且有很大一部分已经造成的生产力被毁灭掉。在危机期间,发生一种在过去一切时代看来都好像是荒唐现象的社会瘟疫,即生产过剩的瘟疫。”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37 页。他们还对出现这种“瘟疫”的原因及结果进行了具体分析:“社会所拥有的生产力已经不能再促进资产阶级文明和资产阶级所有制关系的发展······资产阶级的关系已经太狭隘了,再容纳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财富了。”②同上。
从以上论述可知,马克思和恩格斯对“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分析,并不单纯是从生活资料或消费资料的角度入手的,更重要的是从由“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所决定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展开的。要从根本上消除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伴而来的“商业危机”,必须消除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物质产品的过剩只是“生产过剩”的表面现象,相对于所有制关系和生产关系,交换关系的生产力过剩才是“生产过剩”的实质,它证明的正是“资产阶级的关系太狭隘了,再容纳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财富了”的结论。这个结论反映了资产阶级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根本冲突。伴随资产阶级生产方式而来的无产阶级,将在扬弃资产阶级所有制关系的基础上,创造出一个建立在公有制基础上的新型社会,这个社会将是一个超越了“经济的社会形态”的“人的社会形态”,即“人类社会”。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本论》,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等著作中进一步深化了上述思想。例如,针对物质产品的生产过剩导致的劳动力过剩,恩格斯指出:“大工业中的机器无止境地改进的可能性变成一种迫使每个工业资本家在遭受毁灭的威胁下不断改进自己的机器的强制性命令。但是,机器的改进就造成······一批超过资本雇工的平均需要的、可供支配的雇佣劳动者,一支真正的产业后备军。”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54 页。这样,机器不仅成为“一个极强大的竞争者”,而且“随时可以使雇佣工人‘过剩’。”“机器成为镇压工人反抗资本专制的周期性暴动和罢工等等的最强有力的武器”,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01 页。“机器这一缩短劳动时间的最有力的手段,变成了使工人及其家属一生的时间转化为可以随意用来增殖资本的劳动时间的最可靠的手段”。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91 页。“使相对过剩人口或产业后备军同积累的规模和能力始终保持平衡的规律把工人钉在资本上······这一规律制约着同资本积累相适应的贫困积累。因此,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同时在另一极······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743~744 页。财富积累和贫困积累的两极分化表明,“社会生产力已经发展到资产阶级不能控制的程度,只等待联合起来的无产阶级去掌握它”“历史的领导权已经转到无产阶级手中”。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460 页。掌握着历史的领导权的无产阶级将建立一种“使社会的每一成员不仅有可能参加社会财富的生产,而且有可能参加社会财富的分配和管理,并通过有计划地经营全部生产,使社会生产力及其成果不断增长,足以保证每个人的一切合理的需要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得到满足”⑤同上。的社会,这样的社会正是“经济的社会形态”终结之后的“人类社会”。
《资本论》是马克思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的历史性巨著。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描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发展、灭亡的整个过程,对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胜利的结论进行了科学的论证。由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所导致的一般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胜利过程的根本揭示。
资本是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包含“资本的生产过程”“资本的流通过程”“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的三卷《资本论》描绘了剩余价值的生产、实现、分配的全过程。利润是全部预付资本的增加额,是剩余价值的转化形式,在此意义上,资本主义生产的本质就转化为利润的生产。在资本的生产过程中,工人的工资被资本家视为劳动力的成本,资本家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会极力压低工人工资以降低成本;但在资本的流通过程中,工人的工资水平是资本家的利润能否实现的决定性因素。要确保资本家的商品在市场上顺利销售,工人就必须拥有一定的货币以使自己对生活必需品的需要转化为有效需求;要使工人的需要转化为有效需求、利润能够回收,资本家就必须提高工人工资。这形成了“资本的生产过程”和“资本的流通过程”之间的内在矛盾:资本的生产过程要求压低工资,而资本的流通过程则要求提高工资。这一矛盾的结果表现为“资本主义生产总过程”中资本的利润率伴随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和资本主义生产、供求关系与经济危机的周期性爆发而不断下降的规律。
在资本主义生产中,伴随科技进步而不断发展的生产力表现为等量可变资本比过去推动更多的不变资本量,即表现为资本有机构成的不断提高。由于剩余价值量的大小在剩余价值率相同条件下主要取决于可变资本所使用的活劳动量的大小,资本总量虽然会因资本积累而增大,但可变资本在总资本中的比重却因资本有机构成提高而相对下降,从而引起利润率下降。这就是资本利润率伴随资本有机构成提高而不断下降的规律。这一规律的显现包括三个必不可少的环节:第一,随着市场从供不应求、价格上涨、生产扩大到市场供求平衡再到供过于求、价格下降、生产缩小,企业一般利润率逐渐降低,利润率为零的企业纷纷倒闭或者破产,进而连累那些相关且仍有利润的企业,整个经济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来,形成经济危机。第二,经济危机使生产力遭到巨大破坏,供求关系进而实现了强制平衡。危机过后,生产逐步恢复,供求逐渐产生,价格随之变化,一个新的经济发展周期开始,但在新的经济周期中一般利润率一般不会再上升到前一个周期的水平,而是相对于上一个周期有所降低。第三,若干个经济周期过后,一般利润率会愈加降低,直到逐渐趋近于零,资本无法实现自身增殖而还原为货币,资本主义灭亡。因此,一般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实际上表现为市场供求关系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周期性爆发之间的关系。
伴随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周期性爆发而来的资本的一般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意味着资本将失去其自身增殖的功能而逐渐还原为作为商品交换媒介的货币。随着生产力水平的逐步提高和对私有制经济的扬弃,货币不仅将逐步还原为商品,商品经济也将逐步为产品经济所代替,这个还原过程不是资本主义产生过程的简单的逆向还原,而是在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基础上社会发展的高级阶段对低级阶段的超越。伴随产品经济时代的到来,生产资料的公有制和消费品的个人所有制将成为人的生活的基础,每个人将按照自身发展的需要无偿地从社会获取个人消费品。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不再是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制约因素,而是和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一样,仅仅成为构成人的全部生活的基本要素,经济人、社会人、政治人、文化人等处于人为分割状态之中的人也将为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的人所代替,“人的社会形态”超越了“经济的社会形态”而成为人的真实生活状态。
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意义上,需要结构和层次的不断升级是“经济的社会形态”向“人的社会形态”转型的根本动力。需要是马克思唯物史观的核心范畴,东欧著名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阿格尼斯·赫勒在《马克思的需要理论》一书中指出,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视域中,需要(need)是一个超出了经济学范围的具有本体论意义的原初概念,它反映的是人的生命活动(即“生活”)全面展开所凭借的物质的、社会的、政治的、精神的条件(Heller,1976)。马克思和恩格斯将自己的理论称为“历史科学”,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16 页。恩格斯进一步将其界定为“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95 页。这里的“历史”不是泛指过去发生的历史事件的简单堆积,而是特指“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95 页。马克思认为,在“经济的社会形态”中,人的活动包含四个维度,即物质生活、社会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其中,“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91 页。生活的维度决定需要的结构和层次。根据不同的结构,可以把需要分为经济需要、社会需要、政治需要、精神需要;根据不同的层次,可以把需要分为生存需要、享受需要、发展需要。因此,人的需要的满足程度,不能仅以物质需要或生存需要等低层次需要的满足程度作为衡量标准,还要看社会需要、政治需要、精神需要与发展需要、享受需要等高层次需要的满足程度,看建立在人的全部生活需要的全面满足基础之上的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的程度。
马克思认为,人的需要的满足是历史的、生成着的。随着物质需要的满足,社会需要、政治需要和精神需要必将显现出来,人们在追求物质需要满足的同时,还会追求社会需要、政治需要和精神需要,但人的不同结构和层次需要的满足不是一个直线上升的过程,而是一个具有螺旋式特征的曲折上升的过程。这个曲折上升过程表现为马克思注意到的需要的异化及其扬弃:一方面,低级需要满足了,高级需要未必产生;另一方面,高级需要即便产生了,也未必是健康的、正常的,而有可能是扭曲的,病态的。因为“自我异化的扬弃和自我异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182 页。所以需要异化及其扬弃就成为人的生活需要不断得到满足的中间环节。要推动“经济的社会形态”向“人的社会形态”转型,促进人的需要全面满足基础之上人的生命活动的全面展开,扬弃异化的需要就成为中间必不可少的关键一环。
扬弃需要的异化,实现需要结构和层次的升级,推动“经济的社会形态”向“人的社会形态”转型,首先,要把需要(need)和需求(demand)、想要(wants)、欲望(desire)、偏好(preference)等经济学概念区分开来。需要是客观的,是能够得到满足的,而需求是主观的,在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条件下,需求表现为通过货币满足的需要。想要是需要的主观状态,人的需要只有通过想要才能得到满足,但超过了需要的想要就成了欲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夸张类比讲的就是人的难以满足的欲望。印度著名政治家和思想家甘地的一句名言——地球上的资源足以满足人们的需要,但不足以满足人们的贪婪(欲望),可以将客观的需要和主观的欲望区别开来。偏好反映的是消费者对不同产品和服务的不同喜好程度,是消费者基于自身心理感受而给出的主观判断。按照凯恩斯的观点,西方经济学就是一种偏好经济学。患了糖尿病的人会对糖产生偏好,但他(她)需要的却是抑制糖尿病的胰岛素;对毒品上瘾的人需要的是戒毒,而他(她)却对毒品产生了偏好。所以,只有把客观的需要和主观的需求、想要、欲望、偏好严格区别开来,才能正确认识需要结构和层次的升级对推动“经济的社会形态”向“人的社会形态”转型的动力意义。其次,还要以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生产—需要”(P-N)范式扬弃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供给—需求”(S-D)范式。需要的对立面是生产(production),“生产—需要”(P-N)构成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解释范式,这与资产阶级经济学的“供给—需求”(S-D)范式有着本质的区别。“供给—需求”范式只是“生产—需要”范式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表现形式,是“生产—需要”范式的特例,因为价值生产只是社会生产的特定形式,即市场经济形式,它既不同于自然经济,也不同于超越市场经济的产品经济;“供给—需求”关系只是“生产—需要”关系在流通领域的表现,不能用对它的考察代替对全部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考察,那样会遮蔽作为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基础的整个生产方式。在短缺经济条件下,几乎全部“生产—需要”问题都可以归结为“供给—需求”问题。伴随过剩经济时代的到来,低层次需要得到满足之后,原来潜伏着的高层次需要会凸显出来。要使高层次需要获得满足,必须以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生产—需要”范式扬弃资产阶级经济学的“供给—需求”范式,这种扬弃的实现要经历以“价值生产”扬弃“剩余价值生产”、以“使用价值生产”扬弃“价值生产”、以“全面生产”扬弃“使用价值生产”、以“人的自由发展”扬弃“人的全面发展”等环节(张士引,2016)。这一扬弃过程的完成意味着“经济的社会形态”的终结和“人的社会形态”的到来。
进入新时代、迈上新征程,标志着我国进入了一个新发展阶段。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新发展阶段不仅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的一个阶段,而且是我国社会主义从初级阶段向更高阶段迈进的阶段。①习近平:“立足新发展阶段, 贯彻新发展理念, 构建新发展格局”,《人民日报》,2021 年1 月12 日,第01 版。这表明,以新时代新征程为主要标志的新发展阶段正是我国社会主义从初级阶段向更高阶段过渡的阶段。根据党的二十大对我国新时代新征程发展目标的总体擘画,到二〇三五年,我国发展的总体目标可以归结为,在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的基础上“人的全面发展”也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共同富裕不是‘共同有钱’,而是在所有人都满足基本需要的基础上,共同满足更高级的需要”(马拥军,2021)。“人的全面发展”也不仅仅局限于物质方面,而是在共同满足物质需要的基础之上,使社会需要、政治需要、精神需要和生态需要共同得到满足。根据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人们的需要即他们的本性的思想,更高级需要的满足意味着人的“全面发展”对“片面发展”的超越。如果说人的“片面发展”是“经济的社会形态”导致的,那么人的“全面发展”就必然要由“人的社会形态”带来。因此,本文认为,“新时代新征程”作为以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为主要目标的发展阶段正日益呈现出从“经济的社会形态”向“人的社会形态”转型的特征,这种特征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物质产品丰裕基础上“人的全面发展”状态逐步显现;二是需要结构和层次升级对推动“经济的社会形态”转型的动力作用日益凸显;三是人类新经济和新文明曙光初现,人的全面发展正逐步成为现实。
对“新时代新征程是物质产品丰裕基础上人的全面发展状态逐步显现的阶段”这一观点,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其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很多人认为,尽管我国实现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迈上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但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仍是制约人民美好生活需要获得满足的主要因素;二是很多人认为,人的欲望是无穷的,只要人的欲望还没有得到满足,经济的短缺状态就不可能结束,物质产品的丰裕状态也就不可能到来,物质产品短缺条件下的人们不可能去追求更高层次需要的满足。
这两种观点都是片面的。持第一种观点的人只看到了中西部地区和东部地区发展的差距,而没有认识到这种差距是结构性问题,是只有通过调整分配结构才能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总量问题。就经济总量而言,2022 年中国经济总量已经突破114 万亿元大关,人均GDP 连续三年超过1 万美元。贫困地区脱贫的标准是“两不愁三保障”,即不愁吃、不愁穿,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安全有保障。“两不愁三保障”目标的实现表明,包括那些刚刚摆脱贫困的人口在内,所有中国人的物质需要都已经能够得到满足。持第二种观点的人主要是混淆了需要和欲望的区别。资产阶级经济学的前提假设是“资源有限、欲望无穷”。以“欲望”作为衡量标准,经济将永远处于短缺状态,马克思所追求的以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主要特征的共产主义就永远是乌托邦,所以资产阶级经济学与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的价值追求是截然对立的。“欲望”和“需要”本质不同,欲望包含着需要,但不等于需要,是超过了需要的“想要”,是不可能得到满足的,而“需要”是客观的,是历史的、生成着的,它不仅可以得到满足,而且需要的满足将意味着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发展以及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的出现。以“需要”标准衡量,毋庸置疑,在小康社会全面建成基础之上开启的新征程是一个物质产品短缺阶段已经终结、物质产品丰裕阶段已经到来的阶段。物质产品丰裕阶段的到来为人的全部生活需要的全面满足以及在此基础之上的全面发展奠定了基础。
物质产品从短缺到丰裕的转变还推动了我国发展目标的调整。按照最初的设计,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发展目标是到21 世纪中叶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但以美元衡量,我国已于2010 年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目前已经稳居中等发达国家的前列;若以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在2015 年就已超过了美国,稳居世界第一。①注:数据来自2011 年《中国统计年鉴》,见http://www.stats.gov.cn/sj/ndsj/2011/indexch.htm;购买力平价根据当年的汇率计算得出。基于我国发展的良好势头,党的二十大对新时代新征程总的战略安排再次进行了强调,那就是从2020 年到2035 年,经过15 年的奋斗达到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目标。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目标的确立,不仅意味着到2035 年我国在民主、文明、和谐、美丽方面的发展目标将全部实现,而且意味着到那时“全面发展”将超越“全面小康”而成为全体中国人的普遍生活状态。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上的中国正逐步超越“经济的社会形态”而进入“人的社会形态”的新发展阶段。
对于我国物质产品丰裕阶段到来之后的经济增速放缓,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经济发展面临速度换挡节点,是我国经济发展到今天这个阶段必然会出现的一种状态,是一种内在必然性,并没有好坏之分。如同一个人,10 岁至18 岁期间个子猛长,18 岁之后长个子的速度就慢下来了。”①《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 卷,2017 年版,外文出版社,第247-249 页。在新时代到来之前,为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追求经济增长的高速度是必要的。伴随进入新时代、迈上新征程,中国经济“长个子”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人们的需要已经转向了包含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在内的全部方面。需要的结构和层次升级了,但供给却没有跟上,这是需要结构和层次升级与经济的社会形态转型不相匹配的反映。
唯物史观强调,人们不仅要从事吃、喝、住、穿活动,还要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活动,而且强调“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601 页。其中,“吃、喝、住、穿”活动属于物质生活的范畴,“政治、科学、艺术、宗教”活动属于物质生活基础之上更高层次生活的范畴。物质生活和物质生活基础之上更高层次生活的先后出现恰恰蕴含着需要结构和层次升级的内涵。经过改革开放40 多年的高速发展,中国经济发展进入了新常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新常态和新时代的到来表明,我国的社会生产力已经发展到能够满足全体人民物质生活需要的水平,但它并不表明全体人民物质生活需要满足基础之上更高层次生活的需要也能够获得满足。进入新时代以来,人民日益增长的更高层次生活需要已经凸显出来。为此,习近平总书记敏锐地指出:“我们的人民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期盼孩子们能成长得更好、工作得更好、生活得更好。人民对美好生活需要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③《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1 卷,外文出版社,2014 年版,第 4 页。伴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的如期实现,习近平总书记又强调指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为促进共同富裕创造了良好条件。现在,已经到了扎实推动共同富裕的历史阶段······我们说的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④习近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人民日报》,2021 年10 月16 日,第01 版。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的要求表明,我们已经到了通过推动需要结构和层次升级来满足全体人民更高层次生活需要的社会发展阶段。
需要结构与层次的升级必然带来经济社会形态的转型,这种转型一般通过产业结构的转型表现出来,并分为前后相继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农业、轻工业和重工业在经济结构中的此消彼长。农业主要与人们物质生活需要的满足联系在一起,而轻工业和重工业既与物质生活相联系,又与文化生活相联系。恩格尔系数作为衡量居民生活水平的重要指标,其高低是对物质生产结构内部变化的反映。恩格尔系数越高,说明人们的物质生活支出占家庭全部支出的比重越高,经济发展水平越低;反之,说明经济发展水平越高。恩格尔系数的逐步降低,要求物质生产结构内部的农业逐步转向轻工业和重工业。第二阶段是轻工业和重工业向服务业转化。和恩格尔系数的变化一样,产业结构内部不同产业之间也有一个变化的过程,伴随物质生活需要的逐步满足,第二产业在产业结构中的比重会逐步降低,而第三产业的比重则会逐步上升,第二产业向第三产业转型。第三阶段是针对社会需要、政治需要、文化需要、生态需要、个性需要的日益凸显,加强有效供给,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个改革举措既包括通过科技创新,培育新业态、新经济,也包括发展满足社会需要、政治需要、文化需要、生态需要的非产业部门。以产业结构转型为主导的经济社会结构转型将为需要结构和层次的升级奠定基础。产业结构的转型使资本逐利的领域不断发生转移,逐利的资本又推动了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在资本逐利和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互动中,经济增长的速度逐渐放缓,资本的利润率逐步降低,这在物质产品丰裕条件下表现得更加显而易见。农业领域是如此,工业领域也是如此。当工业领域的利润难以回收,工业企业必然遭遇危机时,资本必然会从工业领域溢出到第三产业,当第三产业的产能也趋于饱和时,说明人们的低层次需要已经得到满足,低层次需要不再是经济增长的拉动力量。
物质产品从短缺到丰裕的事实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的实现共同说明了,进入新时代、迈上新征程的中国,已经到了从追求创造更多的物质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需要到追求创造更多的社会产品、政治产品、文化产品、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阶段。需要结构和层次的升级已经成为推动“经济的社会形态”向“人的社会形态”转型的重要动力。
新经济是满足人民更高层次需要的经济,新文明是建立在新经济基础之上的新型文明,这与仅仅满足人的物质需要的经济和建立在这种经济基础之上的旧文明具有本质的不同。1825 年,英国爆发了世界历史上第一次经济过剩的危机,从此人类历史进入了物质产品过剩和物质产品短缺两种经济现象同时并存的时代。在此之前,人类社会的一切文明制度包括经济制度、社会制度、政治制度、文化制度都是为解决物质产品短缺问题而设计的,促进经济不断增长成为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由此在人们的思想意识深处形成了一种增长的意识形态,产生了对经济增长的迷信和崇拜。伴随1825 年英国经济危机而来的物质产品过剩问题则是人类历史上未曾出现过的新问题,对于这样的问题,“以往的经济学束手无策”“只有马克思才······追溯到它的根源,把一切都弄明白了”。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80 页。因此,解决物质产品过剩带来的问题,必须诉诸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的政治经济学及建基于这种经济学之上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
通过对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性研究,马克思描述了人类历史上经济的社会诸形态的演进过程,并论述了作为“市民社会”典型形态的资产阶级社会与“经济的社会形态”终结之间的关系:“大体说来,亚细亚的、古希腊罗马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作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这里所说的对抗,不是指个人的对抗,而是指从个人的社会生活条件中生长出来的对抗;但是,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胞胎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92 页。可见,物质产品过剩问题的消除与阶级对抗的消灭是彼此相伴而出现的两种历史现象。与马克思从经济发展和阶级对抗消亡的关系角度论述“经济的社会形态”转型不同,恩格斯从生产力发展和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关系的角度论述了“经济的社会形态”的转型问题:“社会阶级的消灭是以生产高度发展的阶段为前提的······通过社会化生产,不仅可能保证一切社会成员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质生活,而且还可能保证他们的体力和智力获得充分的自由的发展和运用······于是,人在一定意义······从动物的生存条件进入真正的人的生存条件······这是人类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飞跃。”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63~564 页。无论马克思谈到的从“经济的社会形态”脱胎而来的“人类社会”,还是恩格斯谈到的建立在“生产力的充分发展”基础上的“自由王国”,都体现了人类历史从物质产品短缺时代向物质产品丰裕时代、从前共产主义向共产主义,从旧文明向新文明转型的特征。
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改革开放40 周年大会上指出,经过改革开放40 年的奋斗,“忍饥挨饿、缺吃少穿、生活困顿这些几千年来困扰我国人民的问题总体上一去不复返了!”③习近平:“在庆祝改革开放40 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8 年12 月19 日,第02 版。这表明,经过改革开放40 多年的发展,中国结束了几千年来物质产品长期短缺的局面,进入了物质产品丰裕的时代。从此,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开始转化,人民日益增长的生活需要不再局限于“物质”和“文化”方面,而转向了包括“物质”和“文化”在内的全部生活方面,制约中国社会主要矛盾解决的主要因素也不再是“落后的社会生产”,而是变成了“不平衡和不充分的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问题的解决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得到全面满足的先决条件。美好生活需要的全面满足是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目标实现的标志性特征,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已经超越了“经济的社会形态”的界限,进入了“人的社会形态”的范围。新时代新征程是全体中国人在共同富裕取得实质性进展的基础上实现全面发展的阶段,“人的全面发展”是建立在新经济基础之上的新文明类型的主要特征,已经进入新时代、迈上新征程的中国正迎来以“人的全面发展”为主要特征的新文明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