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半岛五国能源转型现状、挑战与展望

摘要：在新一輪能源革命背景下，能源转型业已成为国际社会广泛关注的热点和难点问题。为应对气候变化，实现可持续发展，几乎所有国家都制定了能源转型战略和政策。在全球能源转型进程中，中南半岛的越南、泰国、老挝、柬埔寨和缅甸等五国是一组比较典型的观察案例，其折射出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能源转型之艰。文章依据最新统计数据梳理中南半岛五国能源转型现状，在对比目标与现实差距的基础上，深入分析中南半岛五国能源转型缓慢的主要原因，并探讨中南半岛五国未来转型发展前景。研究认为，中南半岛五国能源资源禀赋好，但碳排放强度高、能源需求旺盛和能源贫困等问题并存。尽管中南半岛五国都已确立能源转型目标，但受政府能源转型力度不足，治理能力较弱，资金、技术、人才缺乏以及外部政治干扰等因素影响，能源转型仍处于初级阶段的低起点。中南半岛五国能源转型之路反映了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普遍存在的“能源安全风险较大、能源公平程度较低和环境可持续性较差”的“能源三难困境”，但绝非不可突破。展望未来，要促进有效能源转型，中南半岛五国应坚定能源转型决心，提高能源治理能力，创新融资、人才培养和科技合作模式，妥善处理国内外利益关系。

关键词：中南半岛；能源转型；可再生能源；能源安全

［中图分类号］ F426.61；F12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3－2479（2023）05-100-11

Status and Prospects of Energy Transition in the Five Countries of the Indo-China Peninsula

Deng Xiujie

Abstract：In the context of the new round of energy revolution， energy transition has become a hot issue of wide concern to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In order to cope with climate change and achiev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lmost all countries have formulated energy transition strategies and policies. In the process of the global energy transition， the five countries on the Indo-China Peninsula， i.e.， Vietnam， Thailand， Laos， Cambodia and Myanmar， are a group of typical cases， reflecting the difficulties of energy transition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and underdeveloped countries. Based on the latest statistical data， this paper reviews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energy transition in the five countries， performs an in-depth analysis of the main reasons for the slow energy transition by comparing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goals and reality， and discusses their prospects of future transition and development. According to the study， the five countries are well endowed with energy resources， but problems such as high carbon emission intensity， strong energy demand， and energy poverty coexist. Although they have set energy transition goals， energy transition is still at the starting point of its early stages due to insufficient government efforts in energy transition， weak governance capabilities， a lack of funds， technology and talent shortage， and external political interference.The road to energy transition in the five countries reflects the "energy trilemma" commonly faced by developing countries and underdeveloped countries， that is high energy security risks， low energy equity and poor environmental sustainability， but it is not impossible to break through. In order to promote effective energy transition in the future， the countries should strengthen their determination， improve their energy governance capacity， innovate financing， personnel training and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cooperation models， and properly handle domestic and foreign interests.

Key words：Indo-China Peninsula; energy transition; renewable energy; energy security

21世纪以来，加快能源转型，实现绿色发展，已成为国际共识。为应对气候变化、实现可持续发展，各国大力支持开发可再生能源。截至2022年年底，174个国家设定了能源转型量化目标，166个国家制定了能源转型政策1。在全球能源转型进程中，中南半岛2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案例。近年来，凭借丰富的可再生能源资源，柬埔寨、老挝、缅甸、泰国和越南五国正成为全球可再生能源投资热土。然而，受主客观多种因素的制约，五国能源转型进展缓慢。根据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促进有效的能源转型2023》报告，在120个国家中，除了越南（排名第43位），泰国、老挝、柬埔寨和缅甸能源转型指数（Energy Transition Index，ETI）都在世界平均水平以下3。

中南半岛是贯通太平洋与印度洋的桥梁，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一直是国际政治关注的热点区域。然而，对于中南半岛的能源转型问题，现有学术研究起步较晚、关注度低、成果量少。从研究区域来看，学者多将其置于大湄公河次区域4、东南亚567或“一带一路”8框架下整体探讨，忽视了该地区的独特性，缺乏有针对性的详细分析。英国石油公司（BP）、国际可再生能源署（IRENA）、国际能源署（IEA）等国际能源机构每年都发布能源数据，并进行宏观和趋势分析，但均未对中南半岛进行单独探讨。从研究内容来看，主要关注水资源安全9101112和电力合作1314，非水可再生能源的研究不足。从研究国别来看，已有泰国151617和越南181920的相关研究，但较少涉及缅甸、柬埔寨和老挝等国家。总体而言，国内外学者对中南半岛能源转型进行了初步探索，为本文提供了重要参考，但仍有拓展空间。

目前，全球能源行业正迎来前所未有的历史性变革，气候变化和能源转型成为各国无法回避的严峻现实。中南半岛的能源转型是全球能源转型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能源转型的一个缩影。全面评估该地区的可再生能源资源禀赋和开发现状，找出该地区能源转型面临的主要挑战，并探究破除能源转型困境的可能路径，这不仅对中南半岛可持续发展具有现实意义，也对缩小“南北鸿沟”实现全球能源转型有借鉴意义。

一、中南半岛五国能源转型现状

（一）中南半岛五国能源现状

能源转型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立足国情。中南半岛五国能源的总体状况为资源禀赋较好但碳排放强度较高，能源需求旺盛但能源贫困问题突出。

1. 化石能源较丰富但分布不均，可再生能源开发潜力巨大。根据英国石油公司统计，2020年，中南半岛煤炭探明储量为44.2亿吨，主要集中在越南和泰国，其中越南煤炭储量占中南半岛煤炭总量的76%；石油探明储量为47亿桶，同样主要集中在越南和泰国，其中越南石油储量占比高达93.6%；天然气探明储量为1.2万亿立方米，主要分布在泰国、越南和缅甸三国1。中南半岛还拥有丰富多样的可再生能源资源（表1）。中南半岛纬度低，日照时间长、辐射强度大，太阳能资源丰富；受热带季风气候影响，区域风能资源丰富，特别是越南海岸线长，海上风能资源优势明显；区域降水丰富，河流水量和落差大，湄公河、伊洛瓦底江和萨尔温江的水电资源亟待开发；区域生物质能发电潜力较大，主要分布在泰国和越南；此外，越南和老挝还有少量的地热能。总体而言，中南半岛拥有良好的能源资源禀赋。

2.能源和电力供应以化石能源为主（表2）。根据国际能源署统计，2020年，中南半岛一次能源供应总量达到11.2艾焦耳，其中化石能源占比78.1%，可再生能源占比21.8%。在制造业发展较快的泰国和越南，化石能源份额往往较高，均为80%以上，而在主要依赖农业发展的缅甸、柬埔寨和老挝，可再生能源份额占较大比例，均约占50%。2020年，中南半岛发电总量达到488.3太瓦时，其中，化石能源发电量占67.6%，可再生能源发电量占32.4%，且水电发电为120.7太瓦时，占可再生能源发电量的76.3%，非水可再生能源开发尚处于起步阶段2。化石能源的使用造成大量温室气体排放，根据国际能源署统计，2011—2020年，世界与能源相关的碳排放量年均增长率为0.07%，而中南半岛年均增长率超过12%，其中老挝、缅甸分别达到23%、15.3%1。化石能源的使用带来环境、生态和气候等一系列问题，德国观察（Germanwatch）的研究显示，2000—2019年，在全球最易受气候变化影响的10个国家中，缅甸和泰国名列其中，缅甸受气候变化影响年均死亡7056.45人，排名第2；泰國年均经济损失77.1915万美元，排名第92。

3.能源消费需求快速增长。21世纪以来，在工业化和城市化的驱动下，中南半岛经济加快发展。根据国际能源署统计，2001—2020年，中南半岛一次能源需求由4艾焦耳增长到8.1艾焦耳，翻了一番；电力需求从126.4太瓦时增加到453.7太瓦时，年均增长速度接近7%，为世界平均水平的两倍多3。泰国是中南半岛最大的经济体，也是区域内五国中最大的能源生产国和消费国，一次能源消费以石油为主，天然气在发电结构中占比最大。由于能源需求倍增，油气供需缺口不断扩大，对外依赖度日益提高。根据英国石油公司统计，2021年，泰国石油和天然气对外依存度分别为72.4%、32.9%；越南能源消费结构以煤炭为主，占比近50%4。近年来，由于经济快速发展及由此产生的电力需求增长，越南逐渐由煤炭出口国转变为进口国。2021年，越南煤炭对外依存度达到46.6%5。考虑到目前人均能源使用量仍然较低（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50%），中南半岛五国未来的能源需求将进一步大幅增长（图1）。因此，五国政府应大力拓展能源供应来源，持续提升电力供应保障能力。

4.能源贫困问题亟待解决。中南半岛能源资源丰富，但存在严峻的能源贫困（energy poverty）1问题，用能水平较低、用能结构较差、用能能力较弱。特别是缅甸、老挝和柬埔寨，能源贫困已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的瓶颈之一。在电力消费方面，中南半岛五国处于世界较低水平。2020年，中南半岛五国总人口为2.45亿，占世界人口总量的3.1%，但区域用电量仅占世界用电量的1.8%，人均用电量为1.44兆瓦时，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3.2兆瓦时2。同时，五国用电水平差距悬殊，泰国、越南的年人均用电量分别为2.8兆瓦时、2.3兆瓦时，而老挝、柬埔寨和缅甸的年人均用电量分别为1.1兆瓦时、0.7兆瓦时和0.3兆瓦时3，缅甸和泰国的差距接近10倍。此外，缅甸、柬埔寨和老挝三国的边远落后地区仍有3000多万无电人口。在清洁炊事方面，由于偏远落后地区替代燃料的供应有限，以及出于文化或负担能力方面的考虑，中南半岛五国有近1亿人口仍依赖煤炭和传统生物质燃料进行炊事和取暖，加剧了空气污染带来的健康风险4。

基于以上分析，能源转型是中南半岛五国增加能源供给、优化能源结构和消除能源贫困的迫切要求和必由之路。

（二）中南半岛五国能源转型目标

自20世纪90年代初起，中南半岛五国政府开始探索能源转型。1992年，泰国政府设立节能和推广基金，为引进和推广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技术提供财政支持。近年来，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各国纷纷出台并实施了多项鼓励政策和激励措施。目前，中南半岛五国能源转型的目标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

1.在供给端增加可再生能源开发份额和在需求侧降低温室气体排放量。2015年10月，第33届东盟能源部长级会议在马来西亚吉隆坡召开，提出到2025年将可再生能源比重提高到23%的目标。作为东盟成员国，中南半岛五国根据自身资源禀赋和经济发展阶段特点，纷纷提出可再生能源量化目标（表3）。2021年11月，在第26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中南半岛五国更新了《巴黎协定》下的国家自主贡献目标（NDCs），在退煤、碳税、碳交易和净零排放目标上作出一些新承诺，越南还签署了《全球煤炭向清洁能源转型声明》（Global Coal to Clean Power Transition Statement，GCCPS），表明逐步淘汰煤电的决心。

2.在输配端加强电网基础设施建设。电网特别是智能电网，是可再生能源大规模开发利用和大范围优化配置的基础，为能源转型提供关键支撑。目前，中南半岛五国均积极谋划和大力推动本国电网改扩建。在国家层面，柬埔寨政府为扩大电力可及范围，在融资机构、国际捐助者和私营部门的支持下建设从南方地区到东北、西北地区的高压输电线路；老挝国家电力公司与中国南方电网公司合资组建老挝国家输电网公司，投资建设覆盖全国的一体化输电网络；缅甸为把北部丰富的水电输送到南部负荷中心，规划实施“北电南送”电网工程；泰国能源部于2015年2月发布《国家智能电网发展总体规划（2015—2036）》，分四个阶段将可再生能源纳入主电网中1；根据越南工业和贸易部公布的第8个国家电力发展规划草案，越南将于2021—2030年投资329亿美元改善电网建设滞后問题2。在地区层面，五国积极参与东盟电网（ASEAN Power Grid，APG）1北部系统建设，大力推进区域电力一体化进程。截至2019年，在《东盟能源合作行动计划（2016—2025）》所设定的16个共45条双边电力联网项目中，中南半岛五国有13个互联子项目已投入商业运营，送电规模达5931兆瓦2（表4）。此外，越南、老挝、缅甸与中国，泰国与马来西亚还建有跨境输电线路，双边电力贸易规模不断扩大。2022年6月，新加坡宣布将从老挝进口电力，正式启动老挝、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四国电力一体化（LTMS—PIP）项目，此举标志东盟电网建设迈入一个新阶段。

二、中南半岛五国能源转型挑战

面对能源安全和气候变化的双重挑战，中南半岛五国构建能源转型蓝图，出台和完善相关能源法律法规，吸引和规范国内外企业开发可再生能源，但实际行动及成果并未达到预期目标，区域能源转型困难重重、进展缓慢。

（一）政府转型决心不足

各国政府是决定能源转型进程的关键力量3。受所处的经济发展阶段因素影响，中南半岛部分国家缺乏推动能源转型的内生动力。

1.受经济发展水平限制

作为发展中国家或欠发达国家，中南半岛五国均把发展经济作为首要任务，国家电力发展的重点目标是提高能源供给量和电力可及性。例如，越南近年来大力开发可再生能源，是东南亚可再生能源发展的“优等生”。然而，由于可再生能源出力效率比较低4，为纾解电力短缺问题，政府选择用廉价易得的煤炭发电弥补供需缺口。在全球加速退煤的大潮下，越南煤电占比却呈“逆流而上”之势，成为该国主要的新增电源。目前，越南处于开工前准备阶段的燃煤电厂发电规模23130兆瓦，在建燃煤电厂发电规模6840兆瓦，运行中燃煤电厂22717兆瓦（位于世界第12位）1。

2.受既得利益集团影响

目前，中南半岛五国存在两种平行的能源走势，政府在表示支持可再生能源发展的同时，也支持扩大化石能源的使用，并为化石能源使用提供燃料补贴。根据国际能源署统计，在疫情后经济复苏进程中，泰国、越南对化石能源的燃料补贴激增，分别从2020年的4.681亿美元、4.098亿美元增加到2021年的23.815亿美元（占泰国GDP的0.6%）、45.425亿美元（占越南GDP的2.3%）2，均出现了“灰色复苏”现象。此外，在越南以越南电力集团（EVN）、越南油气集团（PVN）和越南煤炭矿产集团为代表的企业居于行业垄断地位，存在担心燃煤电厂、化石能源基础设施成为“搁浅资产”的顾虑，以保障能源安全和填补电力缺口为由，争取化石能源的发展空间。由于在煤电规模、可再生能源比重和目标上存在分歧，越南工业和贸易部2021年3月26日提交的第8个电力发展规划——《2021—2030年电力发展总体规划及2050年远景展望》草案经历多次修改和补充，直到2023年5月才获得最终批准。

（二）政府治理能力较弱

国家治理能力是推动能源转型的重要保障。根据世界银行公布的全球治理指数3，从时间跨度来看，中南半岛五国排位整体呈上升趋势，其中老挝和越南增速明显；但从测量维度来看，2021年五国各项治理能力指标均值为29.41，远低于东亚及太平洋地区国家平均水平（58.53）4。治理能力因素成为影响区域能源转型进展的因素之一。

1.可再生能源法律体系不健全且政策连续性不足

尽管中南半岛五国出台了一系列鼓励可再生能源发展的规划和政策，但是部分国家尚未出台可再生能源法。由于纲领性文件的结构性缺失，与可再生能源发展相关的政策和法规相互交叉或朝令夕改现象时有发生。例如，越南于2017年4月出台光伏上网电价补贴（FiT）政策，以9.35美分/千瓦时的价格收购光伏电量，执行期20年5。然而，随着太阳能产业的快速发展，越南政府多次修改和下调价格补贴。2019年11月，基于政策造成的太阳能产能过剩问题，越南总理阮春福签署第402/ TB-VPCP号通知，宣布取消地面光伏项目上网电价补贴，引入竞价上网模式。2020年，越南启动2021—2023年直接购电协议（DPPA）试点计划6。此外，政策连续性与政权稳定性紧密相关。在中南半岛五国中，除了越南和老挝的政权比较稳定，其他国家存在政权频繁更迭的情况。一般而言，新政府上台后，能源政策也会随之调整。2014年6月，泰国巴育政府成立全国能源政策委员会，叫停前任英拉政府推动的大型水利工程并进行重新评估。2021年2月，缅甸政局突变，新上台的敏昂莱军政府取消了民盟政府2020年公开招标的太阳能项目。

2.政府相关部门职能分散且政策执行力较弱

除了柬埔寨由矿产能源部单独负责制定能源政策、颁布电力发展规划，其他四国的能源管理职能分散在多个部门，难以形成有效推动能源转型的合力。例如，泰国2013年启动可再生能源机构改革，由能源部下属的替代能源开发和效率司、能源政策和规划办公室、能源监管委员会和国家发电局共同负责泰国可再生能源政策，但由于缺乏配套机制来确保其实现目标1，出现功能重叠嵌套、治理碎片化等问题。同时，泰国可再生能源政策落实和执行问题较为突出，负责监督可再生能源政策的能源监管委员会因缺乏自主权和独立性而备受指责。

（三）资金短缺、人才缺乏和技术落后

作为新兴产业，可再生能源发展需要高资金投入、高人才聚集和高技术支撑。中南半岛五国可再生能源开发起步晚、起点低，资金短缺、人才缺乏和技术落后成为能源转型进程中最紧迫的挑战之一。

1.资金缺口制约可再生能源投资

可再生能源发电是资金密集型产业。目前，中南半岛五国普遍面临资金缺口困境。

首先，缺乏投资绿色基础设施的公共资金。泰国在中南半岛五国中经济实力较强，在新冠疫情暴发后，经济出现自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以来最严重的下滑，再加上能源补贴和疫情防控等支出增加，2022年泰国国家公共债务超过10万亿泰铢，占GDP比重超过60%2，资金缺乏阻碍了泰国对可再生能源项目的公共投资。老挝自2019年以来公共债务不断增加，政府被迫宣布停建不必要的项目并严格控制新项目的审批3。

其次，缺乏国际融资渠道和借贷能力。中南半岛五国国内金融市场欠发达，可再生能源项目大多依赖世界银行或外国贷款。尽管近年来中南半岛国家的总体GDP增长率较为可观，但是其他宏观经济指标，如通货膨胀率、公共债务等的变化趋势则难以把握，成为经济发展不稳定性的因素，也增加了外来投资成本与收益的不确定性4。由于投资者无法準确评估项目的盈利前景和投资风险，难以为其提供5年及以上的长期融资。同时，为避免拖累国家财政，多数东道国政府不愿提供主权担保，而以电力公司的购电协议（PPA）做担保。然而，五国电力管理体制均是垂直一体化的单一买方模式，政府为保障民生实施电价管控和电力补贴，导致不少电力公司无法获得与生产成本、市场供需相符的盈利回报。以越南为例，其经济增长速度在中南半岛五中国名列前茅，而电价保持稳定且处于世界较低水平。近年来，由于能源价格波动，发/购电成本攀升，越南电力集团（EVN）深陷债务泥潭，资信情况和财务指标下降。“2022年前十个月，EVN母公司亏损约157580亿盾（约合6.4亿美元），预计2022年全年可能亏损约313600亿盾（约合12.7亿美元）”5。

2.人才和技术缺口影响可再生能源大规模开发

与化石能源相比，可再生能源是人口、技术密集型产业，需要大量的科学技术人才和高素质的劳动力。然而，中南半岛五国可再生能源行业“人才荒”“技术荒”问题较为突出。

首先，“绿色人才”缺乏。中南半岛五国劳动力丰富、劳动成本较低，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有力支撑。根据世界银行数据，中南半岛五国人口稠密，拥有1.65亿适龄劳动力（15～64岁）。然而，多数国家以农业为主，劳动力受教育水平不高、高素质技术工人短缺。以老挝为例，尽管拥有391.5万劳动力，但是80%集中在农业部门1。老挝大力发展职业教育、设立技能发展基金和完善现有法律框架，但“与该地区其他国家的技术和职业学院提供的更实用的技能相比，老挝为公民提供的能力建设项目有限，大多数技能仍然是最基本的，而且以理论教育为主”2。由于劳动力的技能和能力不足，难以满足老挝水电大规模开发的需要。

其次，绿色技术基础薄弱。中南半岛五国在科技创新发展方面存在水平不高、基础薄弱等问题。根据世界银行数据，在研发投入方面，泰国研发支出占GDP的1.14%，仅为世界平均水平的一半，其他四国均不足0.2%；在R＆D研究人员数量（每百万人）方面，泰国为1790人，略高于世界平均水平（1592人），缅甸、柬埔寨仅为30人左右，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在高科技出口占制成品出口百分比方面，越南达到41.74%，远超世界平均水平（20.16%），但缅甸、柬埔寨仅分别为5.01%、2.28%3。近年来，中南半岛五国日益重视可再生能源相关领域高层次人才培养和队伍建设，积极参与“澜湄合作”水资源高层次人才计划、中国—东盟清洁能源能力建设计划、可再生能源发展项目（REDP）等活动，大力提高行业从业人员素质，但仍无法满足可再生能源行业的发展需要，进而影响区域能源转型。

（四）深受地缘政治因素的影响

“正如石油、天然气等化石能源塑造了过去两个世纪的地缘政治格局一样，全球能源的转型将改变全球地缘结构和国际关系，也将改变冲突风险以及地缘政治动荡的驱动因素。”4作为域外大国争夺地缘利益的热点地区5，中南半岛的能源转型不可避免地打上地缘政治烙印。

1.水电开发受地缘政治干扰

水电是中南半岛占比最大的可再生能源。尽管各国普遍重视水电开发，但水电基础设施建设“是一个能见度较高、牵涉议题较多、影响范围较广的政治工程”6，在中南半岛面临日益严峻的挑战。

首先，跨国水资源危机引发冲突。中南半岛的河流多发源于中国西南地区，特别是湄公河（中国境内段称澜沧江），流经中南半岛五国。尽管跨境水资源合作有利于流域各国经济社会发展，但是由于“国家之间的文化和历史冲突、目标和利益分歧、国家主权与共享资源一体化管理的矛盾，以及公民社会、开发商、域外捐助国等众多利益攸关者各自有着不同的价值观和利益诉求”7，湄公河成为全球水冲突四大热点地区之一8，水电开发进展缓慢。

其次，环保组织、民间团体等的抵制。近年来，中南半岛五国的社会组织日益活跃，一些社会组织相互配合，给当地政府决策施加不小压力。例如，在美国“国际河流组织”支持下，“拯救湄公河联盟”“柬埔寨河流联盟”“越南河流网络”等“来自51个国家的263个社会组织向老挝和泰国总理提交联名信”9，抗议老挝兴建沙耶武里水电站，迫使项目建设工期一再推迟。

2.域外大国插手干预

由于经济实力不强，中南半岛五国的能源转型往往需要借助域外国家的援助和投资，再加上中南半岛兼具能源和地缘双重战略意义，在能源转型背景下域外大国极力扩大其在中南半岛能源治理中的话语权与影响力。近年来，随着国际能源围绕新能源技术、新能源基础设施和国际投资的博弈愈演愈烈，美国、日本、韩国、欧盟等国家或地区利用技术、资金和运营等优势，通过跨国能源企业或国际能源组织，积极参与中南半岛可再生能源开发利用和市场竞争，试图影响中南半岛能源转型乃至地区发展走势。

三、中南半岛五国能源转型展望

从整体上看，中南半岛五国的能源转型呈现能源安全风险较大、能源公平程度较低和环境可持续性较差等特征，遭遇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能源转型进程中普遍面临的“能源三难困境”（Energy Trilemma，又称“能源不可能三角”）。特别是新冠疫情后，该地区的能源转型步伐被打乱——不仅影响可再生领域的能源投资，减缓可再生项目的建设进度，而且由于化石能源价格非正常下降使可再生能源价格相对上升，处于政府补贴阶段的可再生能源竞争力出现下降，区域能源转型进展缓慢，部分国家陷入高碳能源“路径依赖”，出现“进一步，退两步”的反复。根据世界能源委员会公布的能源三难指数（Energy Trilemma Index，ETI），在120多个国家中泰国、越南、柬埔寨和缅甸分别排在第49、55、72和75位1。能源转型道阻且长，行则将至。面向未来，中南半岛五国政府应坚定能源转型决心，制定前瞻性战略规划，搭建具有包容性、适应性和公平性的治理框架，创新可再生能源融资模式，营造科技创新、人才发展的良好环境，努力协调区域内不同群体利益，妥善处理与域外大国关系。此外，要推进能源系统公正、有效转型，中南半岛五国还需关注以下几点。

第一，理想和现实相结合。碳达峰碳中和是世界发展潮流，也是国家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但转型之路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国家能源发展要立足基本国情，走符合自身特点的能源转型之路。在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中南半岛五国促进化石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协调互补，先立后破，构建具有韧性的能源转型体系。

第二，决心和行动相结合。国家自主贡献目标的提出表明了中南半岛五国的决心和雄心，但能源转型涉及多个领域、多重主体，易引发错综复杂的矛盾。因此，五国政府应提高国家能源治理能力和治理体系现代化水平，完善有关能源转型的法律体系，协调各级政府各部门关系和不同群体利益，以加速本地区的能源转型。

第三，政府与市场相结合。推动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共同发力，营造有利于本国的对外投资营商环境，创新可再生能源融资模式，健全能源价格形成机制。同时，进一步深化电力体制改革，为新型电力系统建设提供市场支持，为绿色电力跨境交易提供有力保障。

第四，國家间合作与区域合作相结合。在经济全球化和区域一体化的时代背景下，加强国际能源合作，利用“一带一路”建设、中国—东南亚区域经济一体化、国际能源合作治理等发展契机，以平衡能源安全、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为突破点，促进宏观政策协同、资金技术互补、产能合作互动和政情民意沟通，实现能源安全稳定供应与绿色低碳转型。

四、结语

能源转型既是机遇，也是挑战。中南半岛五国可再生能源资源禀赋优异，随着五国政府能源政策的日益完善、可再生能源开发成本持续下降、技术装备水平不断进步和民众对可再生能源价值认识的提高，进一步推动能源结构的绿色低碳转型。特别是柬埔寨、老挝和缅甸等国家，化石能源占比相对较小，没有沉重的“搁浅资产”负担，可以实现“技术蛙跳”，从传统化石能源向可再生能源跨越，进而实现可持续发展。

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 2023 年度学科共建项目“碳中和视域下东南亚能源转型的困境与对策研究”的阶段性成果（批准号：GD23XYJ58）。

（责任编辑：刘 娴）

作者单位：韩山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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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南半岛包括柬埔寨、老挝、缅甸、泰国、越南五国，以及马来西亚西部、中国云南南部，本文研究区域仅为中南半岛五国，即柬埔寨、老挝、缅甸、泰国、越南。

3World Econmic Forum. Fostering effective energy transition 2023 edition［EB/OL］.（2023-06-28）［2023-07-15］.https：//www3.weforum.org/docs/WEF_Fostering_Effective_Energy_Transition_2023.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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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目前國际社会关于能源贫困的定义和能源贫困度的衡量未达成统一认识。对于能源贫困的概念，通常有两种理解：“能源贫困”和“燃料贫困”，两者的区别主要在于关注的核心问题不同。发展中国家的能源贫困指不易获得和消费现代能源，关注能源服务的可获取性（accessibility），主要表现为较低的通电率和传统低效的基础设施消费传统生物质能。发达国家的能源贫困指因生活能源支出而承受较重经济负担，关注生活能源的可承担性（affordability），主要表现为生活用能支出在收入中占比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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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97年12月，东盟国家领导人在第二届东盟非正式峰会上首次提出东盟电网倡议。2007年8月，东盟各国能源部部长就东盟电网的原则目标、责任义务和实施项目等问题达成谅解备忘录，并组建东盟国家互联电网咨询委员会。2008年12月，东盟电力公共事务管理总部成立，负责推动东盟电网项目的实施，促进区域国家之间的电力合作。根据《东盟能源合作行动计划（2016—2025）》，在第一阶段（2016—2020年），通过双边、次区域、东盟整体三个层面，推进16个双边电力联网项目的建设，在中南半岛形成“北电南送”、马来群岛形成“中心辐射外送”的电力格局，最终建立跨境一体化的东盟电网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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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根据越南本地的非营利组织绿色创造发展中心（GreenID）的数据，越南可再生能源容量置信度数据仅为0.3，而燃煤电厂的置信因子则为0.7，这造成了越南可再生能源装机占比较高，但是发电量却有限的情况，见王昕楠，张菁.越南：能源转型优等生还是“灰色复苏”的典型？［EB/OL］. （2021-11-18）［2023-06-08］.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6774785656612785&wfr=spider&for=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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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全球治理指数（WGI）是由世界银行、自然资源治理研究所、布鲁金斯学会等机构联合执行的数据调查项目，用以衡量每个国家（地区）综合的环境治理质量水平。该数据包含六个主指标：话语权和问责 （voice and accountability）、政治稳定性和非暴力 （political stability and absence of violence）、政府效率 （government effectiveness）、监管质量 （regulatory quality）、法治 （rule of law）、腐败控制 （control of corrup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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