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丹
最近微信里都在传播一篇署名徐滇庆的文章《三个代表由来》,文章说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英文版里,马克思有关于三个代表的直接论述;还说《资本论》第3卷原稿三分之一是英文;还说列宁因为与国际共运理论家考茨基有矛盾,删除了马克思的话等等。很多人转给我问怎么回事,其他几位研究马克思的人也因为这篇文章被很多人追问。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以原著文字形式出版的全集(历史考证第二版,缩写MEGA?)运行了48年(1975年-),《资本论》及其手稿已全部出齐。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世时没有编辑过《资本论》第3卷英文版,原稿是德文,只有极少数引文是英文,没有关于三个代表的直接论述,没有人删节过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的稿本。既然这样,除非有意添加,后世人出版的第3卷的英译文怎么会出现三个代表的论述?这样明显的关于马克思的胡说,被传播得如此广泛,反映了人们对马克思的基本著作太不熟悉了。
追溯到2018年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中国某媒体采访一位在中国工作的外国人,他说马克思1850年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不再坚持继续革命等等。这篇采访记网红一时,至今还偶然出现。只要翻一下马克思1850年的著作(《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7-8卷或第2版10-11卷),就会发现这是根本没有的事。老外胡说,若记者很清楚,就不会报道或当场反问,索要证据。问题在于记者自己不读马克思,被老外忽悠了。
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研究者来说,应系统研读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经典论著。但目前学界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论著的研读尚存在较多的问题。研读马克思主义经典论著,不是一般的阅读,必须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论著返回到历史情境中来梳理他们的基本思想。引证经典作家的论述,不得转引,要直接根据原著引证。为保障原意完整和准确,译文必须引用最新的版本。在可能的条件下,查核对引述内容中关键概念的原著文字。在没有了解马克思主义经典论著的本真含义之前,就急于“联系实际”,会造成对现实工作的误导。忽视对经典文献的研究,将导致实践上的巨大偏差。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谈到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时说:他们“在研究和考据马克思主义文本上,功课做得还是可以的。相比之下,我们一些研究在这方面的努力就远远不够了。”[1]习近平在这里提出的问题点到了我们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一个痛点,即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论著的研究和考据还很不到位。由于时代、地域文化的差异,中国人读懂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著作需要花费更多的功夫。马克思主义的学习和研究是为了指导工作的,若曲解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论述,甚至把他们批判的观点当作他们主张的观点来贯彻,就不是简单的造成不好社会影响的问题,而会对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带来巨大损害。
在信息数字化和智能化条件下,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论著是否还需要阅读,甚至研读?现在关于ChatGPT的各种广告式的说法越吹越神,而就马克思主义文献的数字化而言,情况却不容乐观。目前使用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列宁全集》第二版增订版很多卷的电子版只是复印件展示,没有查找字句和块下载的功能。而《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第二版(MEGA?)全国只有几家图书馆收藏;MEGA?的电子版很多高校图书馆没有购买。ChatGPT实现的前提,是全部材料输入到智能机器里,这是需要成本的,目前没有人做。即使全部都做得很好,机器人的智力在没有学习的情况下很不可靠。“研读”马列是必要的,没有捷径可走。
例如恩格斯有一句话,中译文是:“在这里我们应以历史学家的公正态度记述事实。”[2]这就让人起疑了,并非所有的历史学家都是公正的,恩格斯会说这样的话吗?这句话的对应英文原文是“we have here to record facts with historical impartiality”。[3] historical(历史的、历史学的)与historian(历史学家)不是同一个词。record表示记录、记载、录制、复制,没有“述”的含义。impartiality无关“态度”。因此本句应译为“在这里我们应以历史的公正记录事实”。通过这样的查核,我们对恩格斯的观点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也理解了“研讀”意味着什么。
参考文献:
[1]习近平.论党的宣传思想工作[G].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0:222-223.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版(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628.
[3]MEGA2 Ⅰ-11[M]. Berlin:Dietz Verlag Berlin,1985. S. 57.
(作者为四川大学讲席教授,中国人民大学荣誉一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