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泉灵,张高杰
(战略支援部队信息工程大学 洛阳校区,河南 洛阳 471000)
相较王树增的长征题材纪实文学作品《长征》、魏巍的长征题材小说《地球上的红飘带》,《乌江引》是作家庞贝写的一本集长征历史与非虚构创作于一体的非虚构小说。《乌江引》不仅是对非虚构文学创作的突破,也是长征文学的新发展。“非虚构”是从西方引进的新概念。西方的非虚构文学以美国作家杜鲁门·卡波特创作的非虚构小说《冷血》为代表。庞贝用“非虚构小说”来定义《乌江引》,以大量第一手真实材料为基础,采用虚实相间的复调笔法[1],讲述长征时期中央军委二局“破译三杰”曾希圣、曹详仁、邹毕兆侦收敌台信号,破译国民党军队密码情报,为红军提供关键情报的故事。《乌江引》主要由“速写”与“侧影”两个章节构成,“速写”部分是以中央军委二局人员的战地笔记为主进行非虚构性创作,“侧影”则是对第一部分“速写”内容进行适当补充梳理[2]。作者采用小说的创作技巧对鲜为人知的写作素材进行加工再创作,既使作品具有历史真实性与文学艺术性特征,也带给读者全新的阅读体验。
红军长征不仅创造了可歌可泣的战争史诗,还铸就了伟大的长征精神。长征精神的主要内涵是:全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高于一切,坚定革命的理想信念,为国为民不怕任何艰难险阻,不惜牺牲一切,坚持独立自主、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顾全大局严守纪律,与人民群众生死相依,艰苦奋斗的精神[3]。庞贝的《乌江引》是对长征精神的当代阐释。《乌江引》主要体现长征精神中的视死如归、顽强拼搏、不怕牺牲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与坚定共产主义理想信念,以及背负阶级使命感与责任感的革命理想主义精神[4]。小说中译报员项与年为了送“铁桶计划”,用砖头敲掉自己的四颗门牙,顶着肿胀的双腮、乱糟糟的头发,穿着破烂的衣服,将用密码写的字典放入装着发馊食物的袋子里,伪装成叫花子,将情报送了出去[5]100。短短几行字的描写,使读者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革命者坚定的理想信念与崇高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
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是中国共产党人在长征中积累的精神财富,更是激励中华儿女为国家独立、人民解放而奋斗的精神动力。这一精神充分表现于1933年1月江西省金溪县枫山埠之役。在敌军已经下达进攻命令的前夜,无线电通常处于静默状态,中央军委二局只有一台机器当值。曹详仁手脚并用,听译并行,同时处理国民党军队五个电台的信号,截取敌军的新情报。党中央根据情报,紧急调整部署,以红军全胜而告终。文中有一段描写:“又有湘军急电待破,科长不忍唤醒他。看得出,邹生方才是用冷水浇过头,头发尚是湿漉漉的。科长曹大治亦是苦熬三天三夜,也是拢共睡不到三小时。都是‘特殊材料制作成的人’,我们二局的人更是‘特殊之中的特殊’。此刻他在打摆子。在湘南小城这个土豪宅院里,他身裹一条破毛毯,额头却直冒汗。”[5]185这些内容生动展现了破译员的工作环境与工作状态。《乌江引》两部分叙事均以“破译三杰”为衬托,展现了长征精神中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风貌,彰显了革命实践中坚韧不拔的生命力。中央军委二局成立之初,缺乏破译密码的经验,但这是攸关红军生死存亡的情报,曾希圣和破译科的同志面对困难,意志坚定,暗自向各方学习经验,下功夫破译国民党军队的密电。曾希圣说:“就算是‘天书’,我们也必须识破它。天下无难事,只要干,没有做不到的。”[5]190最终,中央军委二局在江西省金溪县枫山埠之役首次破译敌军密电,帮助红军打了胜仗。由此可见,革命理想主义的精神力量激励中央军委二局成员不断战胜无形战线的敌人。
《乌江引》书写了无私奉献精神,其具体内涵为“无形战线、无名英雄、无私奉献、无上光荣”。《乌江引》以曾希圣、曹详仁、邹毕兆为原型,通过对“破译三杰”的形象塑造,反映了一代共产党人特有的家国情怀、牺牲精神和奉献精神。作者在小说开端便写道:“中央军委二局都是‘特殊材料制作成的人’,我们二局的人更是‘特殊之中的特殊’。”毛泽东同志曾说:“没有二局,长征是很难想象的。有了二局,我们就像打着灯笼走夜路。”[5]144
中央军委二局的特殊并不单单体现在其工作方式的特殊性,还体现在他们的工作成果记录方式。书中多次提到“百美图”黑色皮本,这个笔记本是破译员邹毕兆记录下破解的每一项密电的笔记本。黑色笔记本是中央军委二局人员荣誉的象征,更是他们身份的见证。“速写”部分作者反复提到“百美图”,不断强调中央军委二局成员身份的特殊,并通过黑色笔记本反映其生活。在“侧影”中,作者虚构“女博士”通过“百美图”追寻长征记忆。“百美图”不仅是小说的线索,更是小说所要传达的精神内涵。“侧影”部分出现“千穗谷”的细节,“女博士”认为小时候母亲对她讲关于外婆“千穗谷”的故事,这与小何曾提及的“千穗谷”有着某种联系,更像是亲人之间的印证。这也是“女博士”不断寻找中央军委二局历史的主要原因。“千穗谷”仿佛印证了他们曾经存在过,但也无法知晓他们的过去,就像破译员们一样,像是存在过,但存在的痕迹却无法查到。这从侧面反映中央军委二局“无名英雄、无形战线、无私奉献、无上光荣”的崇高精神。一线参战的红军打了胜仗,被当众表彰表扬奖励的方式,在中央军委二局却十分罕见。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与纪律的严密性,他们的姓名不能公布,他们的战绩不能宣扬,即便战功卓著也只能默默无闻。
《乌江引》包含大部分非虚构史实,通读文本可感受到小说蕴含报告文学的纪实性、散文的铺陈叙述、小说情节安排的巧妙性等独特文体特点[6]。庞贝通过精心的安排设计,让读者进入预设的轨道感受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乌江引》叙事形式较为独特,其独特性主要体现为人物形象的独特性、叙事人称与结构的独特性、叙事语言的独特选用。
人物形象的独特性。《乌江引》主要是以中央军委二局“破译三杰”为主人公进行内容叙写。其中曾希圣“曾局长”是一位具有特殊性格与意志品质的革命主义者。“曾局长”1925年与兄长一起成为黄埔军校第四期学员,在白色恐怖中毅然以国民党中层军官的身份秘密加入共产党,在国民党军队内部发展革命力量。参加中央红军后,在隐藏危机的环境下整理敌方密写报告,摸清国民党军队三次“围剿”计划,不断向中央军委提供关键情报。当时知道他活动的人仅限中央军委几位核心领导人员。“曾局长”是一名文字功底深厚,理论与思想均成熟的共产主义者。对比在前线浴血拼杀的红军战士,以及一直在战场研究指挥作战的指挥员,“曾局长”的人际交往和工作环境的特殊性导致其人物形象十分特殊。“曾局长”出生于湖南的一个富裕人家。他不想继承家业,想为自己寻找新的出路。高中之前便读完爷爷收藏的所有古书,写得一手好字。他同情农民,经常顶着父亲的压力,开假凭据给农民减租。书中有一段对“曾局长”品质的描写:“曾局长是性格爽快之人,有时陷入密码破解中可以三天三夜不说话,他身上有一种坚忍不拔的精神,认准目标就往前冲、头破血流也不回头、不服输、不言败,这也是曾局长赢得最终胜利的精神力量来源。”由此足见其所具备的革命者为国为民、百折不挠的特殊品质。在1933年1月的枫山埠之战中,中央军委二局首次破解国民党特别本密码——“猛密”时,“曾局长”展现领导独有的魄力,“曾局长及时调整二局体制,将侦收与破译分开”,指定曹大治、邹生专事破译,又对侦听台做调整和分工,每台侦收对象相对固定,日夜盯住敌军主力师各个电台。如此一来,敌军‘猛密’使用不多久,二局便成功破开”。作者将真实史料支撑的情节与直叙、插叙等叙事方式结合,塑造了“曾局长”的性格特征和精神风貌,使读者对于长征年代一批革命者的青春、智慧和奋斗有更为真切、深刻的感知[7]。
叙事人称的独特性。革命战争小说的叙事视角比较广泛,一般是以第一人称、第三人称或者以参与者的身份推进故事发展。庞贝在《乌江引》中以“我们”为叙事的第一视角,真实地还原当时中央军委二局的生活点滴,拉近读者与书本故事的距离,将读者带入小说所描写的紧张氛围中,增强读者与作者之间的默契感。同时,由于“我们”这个人称的指代性较模糊,只是指中央军委二局的当事人,因此在具体破译场景、中央军委指示,以及当地村庄的风土人情等插入描写时,读者会有在真实与虚构之间不断跳跃、来回穿梭的奇妙之感,更能加深读者的阅读体验。这是有别于以往长征历史著作与文学作品的特殊叙事技巧,也是《乌江引》小说叙事的一大亮点。
叙事结构的独特性。《乌江引》中的章节安排如其标题一般,第一章节叙述方式偏向“速写”,叙事风格与无形战线、无名英雄的风格气质结合紧密。“速写”部分史料密度较大,作者通过绘画式勾勒,将视野拓展得更远更广。读者阅读文本内容能感受到在平静语言下神秘、诡异的战斗气息,以及作者紧凑、隐忍、克制的语言风格。第二章节“侧影”整体语言风格与“速写”完全不同。“侧影”部分虚构了与“速写”部分的小何有着隐约联系的“女博士”这一人物。将“破译三杰”的不同命运与其他隐秘战线的故事串联起来,揭开“速写”中的诸多谜团,并追加长征旅途中的一些细节,这一部分整体语言风格缓和,流露更多情感。不同于一般小说的结构安排,《乌江引》的逻辑思路是先主后辅,即先通过速记的方式,以“破译三杰”在南渡乌江、强渡大渡河等重要战争中一次次激烈的电波交锋为主线,加以作者的想象创作第一章节“速记”。“侧影”部分则放慢节奏,将读者带入一个有关家族血脉和个体记忆的动人故事。第一部分“速写”与第二部分“侧影”在结构上形成有趣的时空应答和对话关系,使读者在梳理内容与寻找人物之间不断深入小说的艺术世界。
叙事语言的独特选用。《乌江引》叙事语言典型地体现了长征年代的语言风貌,即小说文本叙事语言的使用既有文言文的句式特点,又带有口头语的松散性和随意性。如作者在讲解密电时的表述:“敌军的电文内容繁杂,除通常的长官职务、姓名,部队番号、作战企图、兵力部署、战术动作,时间、地点、方向以外,往往还有长官恭称或字号(譬如陈诚字辞修),修辞用语也颇为讲究,有时甚至文体古怪。这些电文也普遍较长,且有不常用汉字和简化词组,我们译电和破译人员都须熟悉这些。”作品中还列举大量真实的部署命令、通知文告的用语与修辞,以及小说中包含的时代方言与专属名词等,不仅生动还原当时激烈的战斗场景,还体现长征年代特有的语言文化现象和意蕴。
“非虚构小说”要处理好真实与虚构的矛盾关系,其创作要求作者尽量消除其内容虚构性,增强真实性。《乌江引》作为一部长征文学题材的“非虚构小说”,需要作者在写作时达到文本、现实与读者之间的平衡。庞贝说:“的确,这就是一部长篇小说。《乌江引》虽然是有巨量的非虚构史实,但我不想使用这个‘非虚构标签’。若是硬要谈及其非虚构元素,我更愿意使用‘越界者’卡波特的定义:非虚构小说,nonfiction novel。”[8]
《乌江引》的叙写技巧,如叙述者代替人物发言、揣摩人物心理活动、模拟人物视角等提供了长征题材新的写作方法。如书中描写的红军攻入遵义城时的场景,“人们手上擎着彩色小旗,前呼后拥来看我们”,“那些青春少女穿着漂亮旗袍,配以白袜青布鞋,也成一道新风景”,“在这小洋楼上观景,眺望着夜幕的山城景色,远处的戏台,火把通明,人影杂沓,是有新剧在上演了。那些看戏的人们,红军战士和当地群众,雾霭中走来走去的人们,他们逛街、看戏,夜风中飘来他们兴奋的歌声,和隐约传来的号声”。还有中央军委二局成员在遵义城中一些动作行为的描写:“店老板便拿出哈德门香烟,先敬曾局长,又给我们每人发一支。抽烟的点着,不会抽的将烟卷夹在耳朵上。曾局长方才是忙着翻书,其实也未曾漏过我们的谈论,此刻美美地吸一口香烟,便语气严肃地对曹科长说……。”[5]89此类内容引导读者通过虚拟情节进行艺术联想,增强读者的阅读体验与小说的艺术感染力。《乌江引》中有一些贯穿文章始终的模拟人物视角、叙述者代人物发言的情节描写。如第一部分中央军委二局成员在遵义面对国民党“围剿”时,作者模拟第三方人物视角,展现曾局长、钱副局长以及破译员邹生的分析对话,“何键要全面进攻,他要调兵遣将,想必没有那么快到位。咱们有时间开会,有时间休整几日”,“这个何总司令,他想保的是湖南。咱们不是已在贵州了吗”,“何键是总司令,薛岳是总指挥。薛岳心里能服吗?何键是地方实力派,薛岳是‘中央军’大师。老蒋这个任命呐,感觉蛮有讲究的,只有这个解释,蒋是想让他出省作战……”[5]228。这部分描写将读者带入书中情境,渲染作品紧张、隐蔽的艺术氛围,彰显小说独特的美学意蕴。
笔者主要从思想内容与形式结构两方面对《乌江引》进行探讨。在小说思想内容方面,通过总结小说中的英雄事迹来展现长征时期宝贵的革命精神。在小说形式方面,通过分析《乌江引》独特的叙述技巧与叙事结构等来感受其别样的艺术魅力。同时,从文学与现实关系的角度揭示长征时期隐蔽战线的密码情报战,并讴歌英雄人物的意志品质与精神风貌,从而展示长征文学的新风貌和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