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 李芳玲

时 间解放军剿匪时期

地 点湘西新晃县

人 物田小满 解放军战士

田 嫂 田小满之母

姚大蟒 新晃县匪首

群众若干

[幕启。

[新晃县街道。

[帮腔：“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百姓慌乱，奔逃，姚大蟒持枪追上。

[几声枪响后，百姓下，姚大蟒举手跪地。

[田小满持枪上。

田小满 你这恶贯满盈的土匪头子。（欲开枪）

[一声敲鼓声。田小满收手，姚大蟒变脸，二人打斗。

[田小满制服姚大蟒。

姚大蟒 我姚家世代称霸一方，不承想栽到了你们手里。

田小满 啐！你们姚家世代为匪，祸害一方，是该有个了结了。

[姚大蟒扭头看向田小满。

姚大蟒 你……（怔住）怎么如此眼熟？

田小满 老实点，虽是新晃县伢仔，可我幼时便离家参军，怎的会与你这魔头有交集。

姚大蟒 新晃县伢仔，你爹爹是哪个？

田小满 少啰嗦，任你这恶霸作威作福的日子到头了。

[田小满押解姚大蟒下。

[夜晚。

[田嫂家门口。

[田小满上。

田小满 （唱）幼时离家苦作泪，

十载军旅披荣归。

耳听得乱声犬吠，

眼见得灯火幽微。

牵肠人可在屋内？

满腹情似草葳蕤。

我的娘亲，她可还好吗？（轻轻敲门）

[未有人应答。

[田小满用力敲门。

[田嫂上。

田 嫂 来了来了。（开门，见来人）啊！（惊

而后恐慌，急关门）

田小满 娘！是我，你的儿子，我回来了。

田 嫂 是小满吗……（喜）你回来了？

田小满 是我回来了，开门哇！

[田嫂开门。

[田小满跨过门槛进屋。

田小满 娘！

[二人相拥，后深情对视。田嫂色变，露怯，转身背对。

田 嫂 （唱）见他面喜而后觉猛惊溃，

田小满 （唱）久别离母不识子无限悲。

田 嫂 （唱）恍惚间好似又遇那恶匪，

田小满 （唱）难言表未曾尽孝于理亏。

田 嫂 （唱）直叫我痛煞心来满怨怼。

田小满 （唱）念老母急急切切寻路回。娘亲哪！（跪）

田 嫂 （低沉）起来吧。你怎么回来了？

田小满 （起身）再不回来看看，娘亲就要不认识我了。

田 嫂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田小满靠近田嫂，田嫂后退。

田 嫂 （唱）回忆起十年来心中藏愧，

可怜他蒙鼓里少安多危。

非是我心歹毒不知子贵，

为娘的不疼儿还能爱谁。

苦难言再相见四目两对，

爱夹恨绕心尖愁上双眉。

田小满 自八岁那年，娘亲将我托付给部队，已有数十载。娘亲，你过得可好吗？

田 嫂 我好……好得很。（惭愧，躲闪，不敢看田小满）你在外面受苦了哇！

田小满 不苦，是儿子不孝，这么多年都不曾回家探望。

田 嫂 （悲叹）哎呀！（看田小满一眼，以手掩面）

田小满 （疑）娘，你怎么不看我？你们都怕我吗？

田 嫂 讲……讲的什么话。

田小满 我随大部队回到县内，踏上街道，乡亲们见着我就躲。

田 嫂 （慌，背白）难道乡亲们认出来了？

田小满 如今娘亲见着我，也是这般。这是为什么？

田 嫂 （不自然）哦，老百姓哪有不怕带枪的？

田小满 枪可以害人，也可以除恶，（笑）我是解放军战士，是来保护大家的。

田 嫂 （欣慰，舒气）倒是个好样的。

[田小满坐下，田嫂端起茶壶倒水。

田 嫂 回来还走吗？

田小满 剿完邻近四县的土匪就走。

田 嫂 （一惊）剿匪？

田小满 嗯。我们县的土匪头子姚大蟒，已经被抓住了。

[田嫂震住，茶壶掉至地上。

田 嫂 真的？

田小满 我正奉命看押他呢！

田 嫂 哈哈哈，（咬牙切齿）抓得好啊！他们姚家作恶多端几十年，报应终于来了哇。几时枪毙他？

田小满 （摇头）被捕后他诚心悔过，还为抓捕邻县土匪立了功，杀不得。

田 嫂 （激动，几欲站不稳）他烧杀抢掠，（重读）奸淫妇女，死不足惜。怎么杀不得！

田小满 （上前扶住）娘亲。

田 嫂 （唱）十八年犹缠污秽，

常无眠身形槁摧。

他狡猾多端怎知悔，

所做恶行何来赔？

姚大蟒不死，天理难容哪！

田小满 娘亲，他迫害过我们家吗？

田 嫂 这偌大的新晃县，哪个不被他迫害过。

田小满 那日他还问我，我爹是哪个。

[田嫂与田小满正对相视。

[田嫂悲从中来，推开田小满。

田 嫂 有你这张脸，哪个还不晓得你爹是谁？

田小满 我爹……你不是跟我说，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吗？

田 嫂 （恨恨地）我倒是希望他死了。

田小满 他，他还活着吗，他在哪里？

田 嫂 他，他就在……（欲言又止）

田小满 哪里？

田 嫂 你的手里！

[田小满大惊后退，定住。

田小满 不……他姓姚，我姓田，我与他没有干系。

田 嫂 姓可以改，模样怎么改？

田小满 （摸脸，激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嫂缓步走至台前，陷入回忆痛苦状。

田 嫂 （唱）年少不知苦滋味，

心中空明无是非。

哪承想……

（唱）浣衣途中遇暴匪，

掳掠身去强作陪。

日夜受难啼血泪，

贞洁纯良化烟飞。

历尽折磨逃了去，

双亲不在破门扉。

田小满 那我是……

田 嫂 你就是……（痛心疾首）姚大蟒留下的种。

[一声惊雷，田小满怅然若失。

田小满 不……我不是土匪的儿子。

田 嫂 我喝过药、勒过腹，哪晓得你命大死不了。看着你我就想起他，只有早早地把你送出去，不承想你顶着姚大蟒的脸又回来了。他害了我一辈子，还留下你继续折磨我。（愤恨）他该死，你也不该留。

[田小满崩溃。

田小满 （唱）空留血脉连骨髓，

归家惊闻一声雷。

为父的天生做盗匪，

做娘的视我为悍贼。

未降世身先带罪，

凭天问我该是谁。

[帮腔：“该是谁，谁该是，身带原罪。”

田小满 （唱）前前后后无路退，

从今后有家却难归。

我走。（欲走）

田 嫂 （上前拦住，哭）你是我的孩子，我还是舍不得哇——

（唱）一别十载心憔悴，

长夜短昼多思追。

细想来稚幼子娇憨可贵，

只作悔送儿行久去未归。

时难熬孤苦无依家破碎，

唯盼望我儿小满急转回。

田小满 娘！

[二人相拥而泣。

田 嫂 可看到你，我还是会想起他。

田小满 你相信我，我跟他不一样。

田 嫂 旁人会信吗？这张脸，哪个不晓得你是土匪的儿子？

田小满 我是土匪的儿子又怎样？

田 嫂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帮腔：“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田 嫂 姚家世代为匪，你作为姚家的后代，走到哪里都会被唾弃。

田小满 我是解放军战士，还活捉了匪首姚大蟒，他人为什么要唾弃我？

田 嫂 那为什么不杀了他，难不成你与他血脉相通，父子连心。

田小满 （沉闷）组织上有纪律，杀不得。

田 嫂 你不杀他，乡亲们便会认定你是土匪的儿子，包庇你的亲爹！

[田小满僵住。

田 嫂 可怜我，还要跟着你一起被唾骂。（哭）

田小满 娘！（扶住田嫂）不……组织会证明我的清白。

田 嫂 你生下来就不清不白，怎么证明？

田小满 （松手，退）不……

田 嫂 组织还会要你这个有污点的人吗？

[田小满猛然一震。

田 嫂 去杀了他，为自己正名！

[田小满连退数步，既痛苦又纠结。

田小满 不，不，我不能……（懊恼）

田 嫂 （叹气）你回房吧！

[田小满看田嫂一眼，欲言又止，握紧拳头，下。

田 嫂 姚大蟒，你害了我一辈子，现在又来害我儿子，你不死，怎么解得了我心头之恨哇。（思索一番，下）

[深夜。

[田小满屋内。

[田小满来回踱步。

田小满 （唱）岂能料身世惊变，

爹为匪亲娘厌嫌。

怕只怕世人唾弃又轻看，

忧只忧组织知晓也心寒。

无数思绪愁难断，

弑父之言绕耳边。

杀了他？不，不能。这叫我怎么办才好哇。（坐）

[田小满坐椅子上，手撑桌扶额头思考。

[一声鼓声。

[帮腔：“愁丝难断，断愁丝难，小满昏昏入梦田。”

[田小满幻觉踏上街道。

[舞台烟雾弥漫，涌现出百姓，步步朝田小满逼近。

[帮腔：“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众百姓指责声渐起：“你是姚大蟒的儿子，你在包庇你的土匪爹，你也是土匪。”

[田小满惊怕躲闪，双手挥舞表示反抗。

[百姓散去，一名解放军战士上，正声：“组织研究决定，田小满同志系新晃县匪首姚大蟒之子，理应革去其职务，严加看守。”

[田小满惊恐大喊，伸手欲抓解放军战士。

[解放军战士隐去，田小满瘫在原地。姚大蟒趾高气昂地上，田小满怒不可遏，冲上去与其打斗。

[姚大蟒被制服，田小满持枪顶住他的脑袋，将开未开。

[田嫂上，恨恨地：“他该死，他该死，你也不该留！”

[田小满绝望，扣动扳机。

[一声鸡鸣。

[烟雾消散，暗场。

[田小满从梦中惊醒。

田小满 杀了他！（清醒，渐悲凉）原来是梦一场——

（唱）可怜我孤身无伴，

全因那无辜的牵连。

（摸脸）都怨这脸，好脏哇！

[田小满用手再摸脸，揉脸，看手，擦手。起身走圆场后，用盆舀水，蹲下洗脸。洗毕，以水为镜，窥探自己的模样，抬头一怔。再次伏头用水浇脸。

田小满 好脏，好脏，好脏哇！全是那个土匪

留下的污秽——

（唱）恨不能舍弃这张脸，

恨不能舍弃这血缘。

[帮腔：“舍弃不掉这张脸，舍弃不掉这血缘。”

[田小满颓靡。

田小满 （后退）认命吗？

[帮腔：“今后遭人厌，十载皆徒然。”

田小满 （决然，上前）不，他才是罪魁祸首，他本就该死！杀了他，杀了他就能替自己正名。

[田小满急下。

[田嫂内声：“小满，小满。”

[清晨，天微亮。

[关押姚大蟒的屋子，姚大蟒伏案睡觉。

[田小满推门上，姚大蟒惊醒起身。

田小满 （唱）再相见心胆儿抖上三抖，

亲生父在眼前却是仇雠。

思量起初遇时的恶言讥讽，

在此刻均使我身颤脸羞。

[田小满拿出刀，面带恨意，步步紧逼，姚大蟒连连后退。

姚大蟒 我有功在身，你要干什么？

田小满 杀了你！

[二人打斗，姚大蟒败退。

姚大蟒 你为什么要杀我？

田小满 哈哈哈……因为你是我的好父亲哇。

[姚大蟒惊，眼珠子快速转动，后镇定。

姚大蟒 我就说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我的儿呀！（欲靠近）

田小满 我宁可不要这张脸，不要与你有丝毫干系。（拦住姚大蟒）

[田小满再出手，二人打斗，僵持。

姚大蟒 （唱）蟒落平阳权作狗，

苦等时机再出头。

怎料他言行刚烈急动手，

为保性命我忙止休。（与田小满对视）

既知我乃生父后，

你这般仇恨无缘由。

田小满 你伤天害理，将我娘亲掳了去可曾有缘由？

姚大蟒 你娘亲吗……（搓手，思考）不将你娘亲掳去，哪还会有你。

田小满 （怒）啐！你这无耻之徒。（再起）我要杀了你替天行道，为自己正名。

[一番打斗后，田小满将姚大蟒制服，用刀子直抵姚大蟒胸口。田小满的手剧烈颤抖，几次欲动手，却又停止。田小满恍神之际，姚大蟒逃脱。

田小满 （痛苦）可笑哇……

（唱）柔肠未断难下手，

血脉相连实堪忧。

不杀了你，我怎么为自己正名哪？

姚大蟒 正什么名，你杀了我，你还是我儿子。

田小满 （痛苦）不……不……可我不是土匪，我是解放军战士。我要杀了你，让他人信服，我跟你不一样。

姚大蟒 龙生龙，凤生凤，你是我的儿子，你本来就该跟我一样。

田小满 （怒）我跟你不一样！（又起，欲动手）

[姚大蟒快步躲开，立至舞台另一侧。

姚大蟒 这个死脑筋！（思索，拍脑壳）有了！（故意地）哈哈哈，我们姚家后继有人啦！

田小满 你笑什么？

姚大蟒 我高兴，生下的儿子冷酷无情，残忍无道，日后称霸一方岂不是指日可待。

田小满 住口！

姚大蟒 我死不足惜，就指望你振兴我们姚家啦。到时再生一窝小土匪，代代相传，妙哉啊！

田小满 （气急）你你你……

姚大蟒 （假装无畏）来杀了我吧！

[田小满身体震颤，后退，沉思。

田小满 （唱）听他言我怒上胸口，

再沉思却紧锁眉头。

生而为人非猛兽，

残忍弑父刀难封喉。

杀了他我仍是匪首之后，

不杀他我却是清白之流。

这十载着戎装抗敌无数，

怎能够再迷乱违纪报仇。

是啊……

（接唱）我心向明除敌寇，

怎能犯傻栽阴沟。

且自问是善是恶是匪首，

言必答身正何须空添愁。

[帮腔：“是善是恶是匪首，身正何须空添愁。”

田小满 杀了他，我才是真的成了匪！

[天大亮，田小满醒悟，缓慢收刀，欲走。

[姚大蟒眼珠子急转。

姚大蟒 平白无故多了个解放军儿子，东山再起怎可放弃这等机会。（拦住田小满）

[田嫂挎篮暗上。

姚大蟒 小满，你我父子重聚，多么难得呀！

[姚大蟒硬拉田小满至一旁。

田 嫂 （唱）十八载痛苦遭受，

十八载怨恨残留。

他不死何以解救，

他不死我何以报仇。

备好饭菜备毒酒，

毒死恶贼好计谋。

小满还年轻，我不能毁了他。待我假意亲自送饭讨好，巧妙把这恶匪除掉！大蟒，大蟒。

[田小满，姚大蟒同回首。

姚大蟒 你是哪个？

田小满 （上前迎）娘亲，你怎么来了。

田 嫂 （示意篮中饭菜）给你爹送些饭菜。

[田小满定在原地疑惑，姚大蟒在一旁细细打量。

姚大蟒 哦，他的亲娘，难不成是我以前的小情人？

田 嫂 大蟒，你还记得我吗？

姚大蟒 （背白）老子女人那么多，哪个记得你。（看田小满一眼，假意）这个吗，当然记得。（笑）

田 嫂 （愤恨）老虎蒙皮，假心假意。你在这里受苦了，我来给你送些饭菜。

姚大蟒 是啊，我好苦啊！（假意悲伤，偷觑田小满）

田小满 （急）娘，你怎么糊涂了，他受什么苦。

田 嫂 糊涂的是你，哪有这么对你亲爹的。起开。（绕过田小满，摆放饭菜）我看你啊，（顿住）就应该找机会把你爹给放了。

姚大蟒 （喜）是呀……哦（止住，疑，假意悲痛）我是戴罪之身，怎么能放。

田 嫂 （背白，用手指姚大蟒）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哇。你是他亲爹，怎么不能放。

田小满 （坚定）不可能，他是恶贯满盈的土匪头子。

田 嫂 （忍痛）畜生，亲爹都不肯相认，我这个娘你也别认了吧！（倒酒）

田小满 娘。

田 嫂 （将酒递给田小满）快给你爹赔罪。

田小满 （不接）不，我没有错。

田 嫂 （急）哎哟，你这伢仔！

姚大蟒 （背白）哼，我的好儿子。（对田嫂）不怪他，是我作恶多端，咎由自取。

田小满 你晓得就好。

田 嫂 住口！（拿酒奉送给姚大蟒）我代他向你赔罪。

姚大蟒 （疑，背白）这酒……唉，他这样仇视我，叫我怎么吃得下、睡得着哇！（不接）

田 嫂 （背白）老奸巨猾！这十几年来，我一直盼望咱们能够团聚，却不承想会是这般田地。

田小满 他那样对你，你还对他饱含真情，娘，你不该！

姚大蟒 （一旁沉思）哦……

田 嫂 娘想通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天大地大，生父为大，娘怎么能让你被他人诟病。（对姚大蟒）子不教母之过，我替他喝。（喝一口，再倒酒，陡然跪下奉上）请喝。

田小满 糊涂啊！（疾走，扶起田嫂，夺过酒杯）好，我喝，我来敬！

[田嫂惊慌欲拦，来不及。田小满猛喝一口，再倒酒，敬给姚大蟒。

姚大蟒 好儿子敬的酒，当然要喝。（笑盈盈喝下）

田 嫂 （哭）小满，你不该喝啊，该死的是他。

[姚大蟒脸色惊变，欲震怒，痛苦地死去。

[田嫂亦眩晕，摇摇欲坠。田小满上前搂住，两人均非常痛苦。

田 嫂 儿啊，不要怪娘，娘只是想杀了姚大蟒，为我雪恨，也为你铺路，不承想他如此狡猾多疑，还搭送了你我的性命。

田小满 娘亲啊，你糊涂——

（唱）我虽是匪首之后，

可也是良善之流。

闪闪红星在胸口，

心向明月照九州。

何须惧他人恶语，

世间行我自无羞。

[帮腔：“是善是恶是匪首，身正何须空添愁。”

田 嫂 是娘错了……

[两人相拥死去。

[幕落。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