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成
(天津市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天津 300250)
关于科技文化的研究,大多都聚焦在科技文化与一般社会文化的关系上。无论是从哪个视角出发,研究者们都充分肯定了近现代科技文化在社会一般文化发展中的重要作用[1-4]。国内外学者关于科技文化的研究范围和研究内容存在较大差异。整体来看,学者们对于科技文化如何支撑科技创新发展、支撑国家科技现代化的研究明显不足。目前,在新一轮科技革命与产业变革加速演进的背景下,科技文化如何更好地支撑现代化国家建设[5],如何通过科技文化体系的现代化促进科技强国建设,并实现由科技强到产业强,再到国家强的顺利推进,这些已经成为科技文化研究需要面对的现实问题。
1.1.1 现代科技文化体系的内涵
长期以来,人们习惯用科学文化或创新文化来泛指或代替广义的科技文化。本文所使用的科技文化一词是指,涵盖广义科技创新文化的链条,由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创新文化、知识产权文化等构成的“四位一体、相互联系、相互交缠”的内容体系。这样就把科学技术创造发明、技术创新、创意创业,以及在这些过程中产生的相应权利和精神保护等科技创新链所有环节涉及的科技文化内容包含进来,也就能用体系化来理解这些内容。如此理解科技文化,显然是时代发展之需要,符合科学、技术、创新与社会之间融合融通、交叉交流、开放合作之大趋势。
尽管我们把科技文化看作“四位一体”的链式内容体系,但由于科技文化体系庞杂无比,限于篇幅,本文的研究内容只能是框架性、线索性的,因此需要找到现代科技文化发展的共同线索,如现代科技文化的共同源头是科学精神,共同方向是创造创新等(这里指科技各环节的共同文化精神)。已有学者论述了科学文化与创新文化的关系[6]。显然,现代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创新文化、知识产权文化之间的关系是值得深入探究的。需要说明的是,将知识产权文化纳入科技文化,这在国内外并不多见。其实,产权概念已经成为现代社会的核心概念之一。而知识产权作为罗马法以来“财产非物质化革命”的制度创新成果,既是西方国家300 多年来伴随科技创新不断发展成长的“制度文明典范”[7],也是科技创新的结果和科技文化的必然构成部分。
科技文化是与科技创新相关的共同的思维方式、工作方式及其成果,包括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器物文化)两大方面。精神文化层面的科技文化元素,是本文讨论的重点,主要涉及价值观念、伦理规范与制度机制等内容。关于科技文化的特征,何亚平和张钢[1]认为,科技文化的显著特征在于它的普适性、基础性及创造性。李建珊等[8]把从古希腊文化中成长起来的欧洲科技文化归纳为,由器物层次、制度层次、行为层次和价值观层次所构成的完整的社会亚文化系统,其特点也体现在这4个方面。
1.1.2 现代科技文化体系的主要特征
从支撑科技强国建设视角看,现代科技文化体系的主要特征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引领性。一般意义上,现代科技文化是能够代表先进文化的,因此它起到对文化的引领作用。尤其是科学技术发展史上具有革命性的重大思想、重要方法、重大成就的出现,更是体现出科技文化在影响人类世界观变迁上的基础性、普遍性、循环性、先导性[9]。由于科技文化具有先进性,甚至大大领先于世界普遍观念及常识,因此许多重大科学思想、科学理论都需要经过长期、激烈、曲折的思想解放斗争,才能战胜旧的世界观。例如,哥白尼的日心学说不仅开创了近代天文学,同时也给物理学和数学带来了一场革命,而且还使人们的宇宙观产生了决定性变革。它引发了一场人类有史以来最广泛、最深刻的思想观念与精神世界的根本革命[1]。
二是普适性。科技本身是以探索自然、社会、人类自身规律为目的的理论与实践活动,所生产的是普遍性知识,所追求的是真理。因此,科技文化必然具有相当程度的普适性。事实上,近代科学诞生以来,科学的现代化便呈现出科学的世界化特征,即现代科学技术向世界各国传播普及。近代科学诞生的主要标志是,建立了一套有别于古代和中世纪的自然观和科学方法论[8]。包括方法论在内的近代科学文化的普适性,使得自然科学的基本结构和方法体系成为全人类共同的财富。正如李约瑟所说:近现代科学诞生于西方,但所有人都有资格,都能参加,其是现代的普遍科学!不是西方科学[10]。科技文化的普适性不仅体现在科学文化范围之内,也体现在技术文化、创新文化和知识产权文化之中。例如,知识产权文化是世界各国创建知识财产制度、促进经济科技发展的经验体现,具有高度的共通性和可移植性。知识产权文化作为一种法律文化与创新文化相结合的文化形式,其原则、规则在全球范围内亦具有普适性,须以各国普遍而共同的法律信仰为思想基础[7]。
三是时代性。科技文化既是科技创新过程的一部分,同时从历史的角度看,也是科技创新的结果。无论是从科学文化的器物层面、观念和规范层面看,还是从制度层面看,科技文化无不体现出时代性。对于后发国家,科技文化建设与科技强国建设一样,也是一个不断迈向现代化的动态过程。因此,科技文化在具有累积性的同时,也具有时代性。不同时代,科技发展水平不同,对自然的探究深度、理解程度不同,所形成的科学技术观、世界观、价值观也就不同。现代科技已进入大科学时代,不仅规模空前,而且保持着指数增长趋势。新理论、新思想、新观念、新方法、新思维、新技术层出不穷,都为科技文化发展注入了新动力。特别地,当前科技文化面对的是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加速演进,以及科技本身的革命性演进,随之也必然引发新的革命性文化理念变迁。回顾世界科技强国的发展历程,总体呈现出科学、技术、产业三者之间逐步从相对独立发展到相互促进直至融合并进的趋势。而作为科技强国标志的世界科学中心也逐步演化为世界科技创新中心,创新也由建制化科技力量主导的系统性创新,向全社会协同创新转变[11]。
四是多元性。科技文化既是普适的,也是多元的。无论是从全球范围看,还是从中国范围看,科技文化都是丰富多彩的,既具有科学技术原理、知识、方法等方面的通用性,也具有地方性、多元性和特色性。越往古代,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到创新文化在科学技术链中的位置越偏后端,其地域性所具有的多元、特色越是明显,不可通约性越强。科学文化的内核,如对科学真理的追求、对理性质疑的坚持等,都体现了各国所公认和坚持的科学共同体价值观。但是,技术发展、创新发展在发展重点、资源配置方式、发展路径、发展模式等方面却也体现出了更多的特色之处。
五是异同性。异同性特指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创新文化、知识产权文化之间具有某些异质性。虽然为研究方便统称之为科技文化,但是它们之间存在明显不同,就像科学、技术、创新、知识产权几个概念具有明显的不同一样。例如,科学文化强调理性的怀疑与批判精神、普遍性和公有性、同行评价等;而技术文化强调精确性、实践性、应用性等。同时,它们之间处于不断渗透融合、相互交叉、相互依赖的发展过程之中,因此也具有共通性的特征。例如,它们都强调创造性、创新性、人本性、责任性等。
六是大众性。在科技文化链上,从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创新文化到知识产权文化,文化的大众性越来越强。从发展历史看,科学最早是一种精英文化,在工作性质上表现为业余兴趣。直到18 世纪后期,科学逐步开始职业化和体制化。近代科学诞生以来,科学经历了由少数有闲精英阶级的业余爱好、建制化科学家共同体的精英职业到大科学形态的多专业合作的团队事业的发展,被认为是科学家、工程师、企业家等精英才能参与的高门槛工作。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及以科学为基础的技术、创新,其职业化与专业化的程度越来越深。但是,随着科学技术传播与转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公众认识科学和参与科学越来越便捷。尤其是在万物互联、开放合作、共建共享的创新环境下,加上通用技术和创新工具越来越简单实用,创新创业门槛不断降低,创新由传统的精英垄断转变为大众广泛参与。大众可依靠创新实现梦想、创造价值,这使得科学知识、科技文化更加具有大众性。
虽然科技文化在世界范围内成为人类文化中居于主导地位的亚文化,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形成了科学主义霸权文化[12],但是,就中国而言,不能一以概之地认同这种看法。科技文化确实正在引导社会文化的发展走向,科技文化对社会文化的影响是全面的、深刻的。但也要看到,中国近现代意义上的科技文化发展历史并不长,现代化目标也还未实现;科技文化发展的整体水平仍然有待提高,科技文化体系的内部结构不平衡极其严重,科技文化自信远未达成。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国式现代化关键在科技现代化。而支撑科技现代化和科技强国建设的根基在于科技文化体系现代化。从当前科技文化体系发展及建设实践看,其所面临的主要问题包括:一是科技文化的模糊性。其内涵界定、内容构成、体系结构不清晰,且理论研究滞后,理论对实践的指导作用不强。二是文化的无形性、口号性等特点在科技文化中同样存在。科技文化看不见、摸不着,多用意蕴代替实体,建设实践缺乏明确载体,具体实践指向不明确,相关举措落地困难。三是关于如何更好地学习借鉴西方近代以来的科学文化发展经验,使之与中国自身悠久的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还未找到好的办法。四是注重在科技史中寻找文化的线索,传播普及科学文化,但缺乏创新性,对演进中的新科技革命、产业变革缺乏关注,科技文化理论创新不足,对当代科技文化实践经验亦缺乏挖掘与案例研究。五是对科技文化缺乏系统性研究。科技文化尚未拥有独立学科地位,没有形成知识体系、人才梯队、学术共同体等建制,因此难有关于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科技文化并引领世界的理论建树,当然也就无法引领科技文化实践活动。有学者提出了关于科学文化学科的构想[13]。但即使是狭义的科学文化学科构想,也未能实现。
目前,中国的科技创新无论是在体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加强科技文化体系现代化建设,是科技强国建设的迫切需要;同时,科技文化作为世界范围内相对更为普适的亚文化体系,也迫切需要通过建设和优化现代化的科技文化体系,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发展做出贡献。
中国作为新兴的发展中大国,要建设科技强国,必然得学习借鉴世界各国长期积累的科技发展经验及其文化成果;同时,也需要结合自身优秀传统文化和当代科技发展新趋势、新规律、新要求,创造性地完善优化现代科技文化体系,形成适应科技强国建设要求的科技文化特色发展之路。近代科学兴起以来曾发生过5 次世界科学中心转移的现象,而先进文化被认为是科学中心形成的基础[14]。这些国家在建设科技强国或保持科技强国地位的过程中,充分发挥先进社会文化对科学发展的基础性支撑作用。因此,其科学(技术)文化自身的特点与建设经验,非常值得后发者学习借鉴。路甬祥[15]将相应的创新文化与环境氛围列为科学中心转移的四大原因之一。
1.3.1 英国
英国是第一个现代世界科学中心。重视科学的文化氛围使得英国能够保持科学强的优势,素有科学基础雄厚但技术应用相对较弱的特点。关于英国何以成为第一个科技强国和工业强国,克里斯·弗里曼和卢克·苏特总结了六大原因,其中之一是其拥有能够产生新的科学理论和科学发明的良好文化环境[16]。从科技文化体系看,以下几点可能是重要的:一是清教伦理的价值观对人的创造性有激励作用[14];二是以培根为代表的先哲,促成了基于实验的归纳法等科学新工具、科学家研究范式和思维模式的形成,这也标志着英国科学创新传统的延续;三是通过实施一系列改革措施,英国的科学精神与科学教育作为一种社会文化形态发挥了积极作用;四是作为世界上最早实行专利制度的国家,英国的知识产权文化得天独厚,知识产权保护意识深入人心[17]。
1.3.2 德国
继英国、法国之后,德国的现代科学技术发展后来居上。其在科技文化体系建设上的特点也很鲜明:一是在大学改革基础上教学与研究相结合、科技与工业相结合[14]。二是注重培育具有自身特点的学术传统和优势(开放和吸引人才、科学与哲学密切结合、理论联系实际、社会名流倡导科学、数学成就领先、学术交流十分活跃等)[18-19]。三是形成包含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理性而严谨的创新精神的科创文化。有人将德国工匠精神归纳为五大行业精神,即专注精神、标准主义、精确主义、完美主义、秩序(程序)主义[17]。德国在科学上的,特别是在演绎推理科学中的逻辑严谨性,被法国物理学家、科学哲学家、科学史家迪昂描述为“是能够给德国的科学打上它的特征性的品质之印记的东西”[20]。四是德国对理性与科学始终如一的充分尊重,以及日渐丰富成熟的人文精神与社会发展大局观,促使德国在跌宕起伏的历史进程中不断强化、巩固科技强国的地位[11]。
1.3.3 美国
第一,支撑美国成为科学中心,乃至超强科技强国的文化资源,主要来自美国本土的实用主义文化,其把获得实际效果当作最高目的[14]。第二,移民熔铸的文化多元性,逐渐上升为一种国家意识形态,也成为美国精神的基础性特征[21]。第三,与时俱进的创新文化,尤其突出体现为高科技产业时代创新精神的形成。吴军[22]将其归纳为:以硅谷为代表的叛逆和宽容、多元文化、拒绝平庸、对失败的宽容等。第四,永不满足是美国人精神的一个重要方面,从爱默生开始就一直强调,并广为认同[23]。第五,及时有效地进行制度创新是美国科技文化的主要特质。美国创新历史上发生的有巨大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变革,基本都与推动科技发展的法律制度建设直接相关[24]。例如,1862 年的《莫里尔土地赠与大学法案》、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范内瓦·布什推动建立通过国家科学基金资助科研的体制、1980 年通过的《拜杜法案》等[25]。总之,文化开放、教育先进、崇尚创新以及通过多种政策措施吸引全球人才等,是美国保持强大创新力的重要原因[11]。
现代科技文化体系的内容包括科创精神体系、科技知识与方法体系、科技价值体系、科技伦理道德体系等。
2.1.1 科创精神体系
在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创新文化、知识产权文化“四位一体”的文化链条中,我们可以从科技文化的主体、客体、发展过程等方面全面挖掘、凝练科创精神,包括科学精神、技术精神、创新精神、知识产权精神等。其中,科创精神是科技文化的核心。正如韩启德[25]所言:科学文化的核心是科学精神,而科学精神的精髓在于追求真理、实事求是、理性质疑、实证以及对结论的普遍性、确定性要求。科学家对科学的态度以及在科学研究中的行为是形成科学文化的决定性因素。从科技创新主体——人的视角出发,科学文化的精神内涵可被称为科学(家)精神,主要体现在:求真。李醒民[2]提出了从九大方面建构科学精神的规范结构:追求真理、实证精神、理性精神、怀疑批判精神、平权多元精神、创新冒险精神、纠错臻美精神、谦逊宽容精神、自由。技术精神可被称为工匠精神,主要体现在:求实。曹顺妮[26]归纳了工匠精神,包括:精益求精、严谨精细、专注诚信、勤劳极致、平民教育理念等;林坚[27]总结的技术文化精神包括:重视实践、效用、创新,强调责任、效率、质量,并有风险、安全意识。创新精神可被称为企业家、创业家、投资家精神,主要体现在:敢于冒险、善于配置资源[28-29]。知识产权精神可被称为知本家精神,主要体现在:强调和保护创造的精神权利。
优化方向:一是结合科技工作者的职业特征,在科技创新组织机构中,大力培育科学家精神、工匠精神、企业家精神、知本家精神;二是注重提炼、弘扬中国科创精神谱系;三是结合科技强国建设实践需要,大力挖掘、凝练、传播古今中外的科创精神。
2.1.2 科技知识与方法体系
科技知识与方法体系具有客观性、普遍性和系统性等特征[13]。科技知识体系主要由可编码的符号知识体系构成。而科技方法体系在现代科技文化中的地位与作用是根本性和基础性的。可以说,没有观察实验、归纳与逻辑演绎、数学方法等的发展,就没有现代科技的诞生与大发展[30]。科学技术方法是科技文化强大的力量源泉之一。广义的科技知识体系通过不断积累成为科学文化的实体性内容,包括用各种媒介与符号记载在案的知识集合等。随着科技知识加速增长机制的形成,科技知识体系与科技方法体系成为人类庞大而重要的文化财富。其中:科学知识体系包括所有自然科学基础学科的知识;技术知识体系包括技术科学(工程科学)各学科的知识;自然科学技术内部与外部的交叉融合形成了交叉科学技术知识体系。
优化方向:第一,在知识系统的梳理整合上,借助人工智能等新兴科技力量,找寻知识的共同基础,实现知识的大统一、大整合;第二,对知识的价值大小进行分类评估,为未来进入科技行业的科技工作者提供进阶的最大价值化的知识体系;第三,在科技伦理由强调科技工作者个体道德、良心转变为科技伦理的社会建制的大科学时代背景下,更加关注科学方法的普及,注重科学技术仪器设备的创新与应用;第四,探究科技工作者形成全科型知识结构的实践方法与路径。
2.1.3 科技价值体系
科技创新的价值显示了科技创新工作的意义,揭示了科技创新的社会功能。众所周知,科技具有认知和实践的双重价值。从科技文化视角看,现代科技价值取向呈现多元化特征,包括科学的、人文的、社会的(含经济的)等各方面。科技文化链各环节构成的价值体系,其追求亦有所侧重。科技创新链涉及基础科学、技术科学、技术开发、工程集成及产业化生产等不同环节的创新目标、功能实现和价值取向,自然就需要建立与之相适应的分类评价制度、激励机制,如此才能调动不同类型科技创新主体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形成有利于科学价值文化、技术价值文化、工程化价值文化、商业化价值文化相互衔接的创新链贯通的价值文化体系。科技创新链不仅自身十分复杂,而且需要与产业链、资金链、人才链融合互动,才能形成现代创新生态系统。这样一个十分复杂的系统工程,必然蕴含着复杂的价值体系。科学(包括技术科学)价值重在科学本身具有的与认知相关联的内在价值,主要是“科学中的价值”,如理论、原理、思想等内在认知价值(认知还可延伸到思想、精神价值)。科学的外在价值,如社会价值等是通过技术、创新等体现的。技术与工程化价值重在应用价值、实践价值。阿诺德·佩斯[31]提出了技术实践的3种价值取向,即鉴赏价值、经济价值、用户价值或需求价值。金吾伦[32]认为,创新的价值包括经济价值、社会价值、认知价值、文化价值等。吴汉东[7]认为,知识产权价值文化重在正义、效率和创新价值,以及“尊重知识、崇尚创新、保护精神产权”的新价值观。而知识产权内在价值观念与伦理层面的内容又被概括为“3个尊重、3个坚持”:尊重创造、尊重知识、尊重无形产权;坚持法律公平与社会平衡原则、坚持尊重基本经济原则和坚持基本伦理价值观[33]。科技文化价值的共同追求是寻求“真善美圣”的和谐统一[34]。
优化方向:一是把握科学的认知价值和技术、创新、知识产权实践价值与功能的协调发展,追求精神价值与物质价值的有机协同[34];二是在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新阶段,要充分重视科学的内在认知价值,把原理性创新的价值放在重要地位,加强重大原始科学创新,改变重大原始科学创新少的不利局面;三是进一步认识科学、技术与创新中工具创新与创造的价值,解除缺乏科学方法、科学仪器的重大原创对科学技术体系化效率的严重制约。
2.1.4 科技伦理道德体系
科技创新作为社会活动,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形成了相应的社会伦理体系和行为规范体系,包括科技创新的伦理规范、科技工作者的道德规范、科技领域的特殊伦理问题与应用伦理问题等。当然,科学伦理、技术伦理、创新伦理、知识产权伦理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科技伦理具有规范、评价、监督、调节等功能。当前重点领域的应用伦理成为讨论焦点,新兴科技的伦理治理成为科技创新的全球性热点与难题。在现代科技主体与客体日益复杂且双方利益交织的创新生态下,应注重从伦理意识向责任落实的转变,从而解决现实中发生的伦理问题[35-36]。因此,负责任的科技创新理念与实践成为科技伦理规范及道德建设的重要治理方向。
优化方向:一是关注科研伦理问题,持续加强科研诚信体系及其治理机制建设。二是重点关注人工智能、基因科技、纳米科技等新兴技性科学领域的伦理治理问题。三是在科技伦理由强调科技工作者个体道德、良心转变为科技伦理的社会建制的大科学时代背景下,聚焦负责任的科技研发与创新,把责任落实放在重要位置。四是争取在全球性科技伦理治理上发挥更大作用。科技伦理具有全球性特征,许多重大科技伦理问题,如生态伦理、网络伦理、人工智能伦理、生命伦理、核科技伦理等,也都是全球性的课题,需要国际合作才能解决。
现代科技文化展现出怎样的内在特性或形态,决定了上述文化内容体系具有怎样的力量及未来的走向。
2.2.1 具有张力的科技韧性文化
这一形态体现了科技文化的思想方法。随着对科学技术认知的不断深化,对于科学技术的传统认识也发生了深刻变化。人们的科学观、技术观、创新观都不再是单向的、绝对的,而是多向的、相对的。科学的客观性和真理性、技术的自主性和中性论等,都不再具有某种绝对性。具有张力的科技韧性文化,有两层含义:一是在各种对立两极中保持必要的张力。关于这一点,李醒民有较为深入的研究[37],后来他又将早期的两极张力论拓展为多元张力论。二是增强新时代科技文化的韧性[38]。
优化方向:一是坚持科学理性与人文精神相结合,消弭科技与人文之间的裂缝,大力推进各种人性化的技术创新与工程实践,从而实现科技文化与非科技文化的对话与沟通[34];二是建立在两极中保持一定张力的科技文化思维[39];三是在科技发展实践中进一步锤炼科技工作者的韧性精神和攻坚信念;四是践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使生态文明理念广泛渗入科技文化中;五是重视科学技术创新的韧性伦理建设,在国与国之间的科技竞争中把可持续发展当作科学技术创新伦理的一个主要原则。
2.2.2 多元和合的科技共生文化
这一形态体现了科技创新的内部关系、社会关系与社会行为特征。在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的高科技时代,科技文化需要促进科技创新内部以及科技创新与外部的交流互鉴、合作协同、跨界融合,建立新的关系文化与行为文化。多元和合的科技共生文化具有以下特点:一是多元主体的广泛参与。一方面,一国内部参与科技创新的主体越来越多,利益诉求也会更加多样化;另一方面,不同国家的文化多样性中也包含科技创新主体的多元性。二是科学、技术、创新与产业发展之间多维度融合,亦需要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创新文化、知识产权文化、产业文化之间相互借鉴、互补发展。三是开放合作不断扩大。科技创新从一开始就以开放和交流为前提。随着科学技术研究领域的扩展,开放合作的范围与规模均呈现扩大趋势。四是宽容对话。当前,宽容的、具有张力和韧性的文化理念深入人心,其中既包括宽容科学自身的错误,也包括宽容其他文化形态的存在与发展,从而为科学技术的发展营造更为宽松的文化氛围。
优化方向:一是在科技文化的内涵上,应大力发展适应官、产、学、研、用、金、服等科技创新多元主体协同创新发展需要的开放创新文化、合作创新文化、跨界融合文化、协同共生文化等。二是在科技文化的社会参与上,应鼓励科技创新大众化与精英化并存发展,让广大公众更广泛地参与到科技创新的过程之中;同时,也需要新时代的战略科学家、哲人科学家发挥文化生态引领作用。三是在科技文化的建制扩展上,应进一步促进科学技术的社会化融合,扩大科学共同体建制的参与范围,由科学共同体、技术共同体扩展到科技创新共同体。四是促进国际合作,提高科技开放水平,扩大创新合作范围,加强科技资源的开放获取,加快开放创新文化的发展步伐。五是不断吸收包括西方近代科学文化在内的世界各国各民族科技文化与非科技文化中的有益成分,在科技文化内部以及现代科技文化与传统科技文化、科技文化与非科技文化的互补互鉴中,不断发展中国科技文化,为科技强国建设提供充足的文化养分。
2.2.3 改革创新的科技制度文化
这一形态体现了对科技文化社会制度发展变化的与时俱进的要求。科学发展被广泛传播的基础制度形态,最早体现在默顿关于科学精神气质的定义上,也就是对近代科学得以迅速发展的社会建制规范、核心制度和运行机制的概括。齐曼将默顿定义的科学精神气质称为CUDOS(普遍性、公有性、无私利性、独创性和有组织的怀疑)。在科学与技术、创新的融合中,齐曼还把科学分成传统的学院科学和现代的后学院科学或产业科学[40]。总体来看,从科学文化到知识产权文化,所包含的成文性制度因素越来越多[33]。科技文化的制度形态,无论是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创新文化,还是知识产权文化,其本质都是社会组织与规范,核心都是激励机制。即使是知识产权制度,归根结底也是一种激励创新的制度机制。
优化方向:一是深化科技体制改革。面对新旧问题,需要不断创新体制机制,为科技创新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在改革中丰富制度文化内涵。二是打好改革攻坚战。科技体制改革三年攻坚行动计划亦涉及许多深层次的科技文化问题。从文化角度看,体制机制改革与创新仍然任重道远,需要在未来进行专题部署。三是通过改革开放促进现代科技治理体系的建设与完善。率先建设适应新兴科技发展需求的科技伦理文化,进一步完善科技诚信文化体系、科研伦理文化体系、负责任的科技研发文化体系等。四是围绕科技创新激励机制,不断完善与科学研究、技术开发、成果转移转化、知识产权保护相关的分类评价体系和激励制度。五是借鉴美国科技法律制度的建设经验,将成熟的科技创新体制机制稳步升级为法律制度。
2.2.4 产业导向的科技经济文化
这一形态体现了科技创新的社会与经济价值。通过技术和创新,科学与经济或产业连接在一起;文化与工业也通过创意形成了联系紧密的经济形态。发达国家经济所呈现的“重新伦理化”“重新文化化”特征,表明了其对经济与社会、产业与文化相分离状况的扭转[41]。最终,科技文化体系的立足必然以科技文化产业形态的形成而确立。在科技社会化、经济化的大势中,文化经济学的兴起、文化产业的繁荣必然会渗透到科技文化领域。在科技强国与文化强国建设中,包括科技文化产业在内的大文化产业,面对数字化时代的大趋势,将进入重要的战略机遇期,发展潜力很大。
优化方向:一是树立科技文化产业化意识。没有产业支撑的科技文化是不成熟的、低效的、难以持久的文化形态。任何有生命力的文化形态都必然以产业的规模化、产业竞争力来体现。二是大力发展新兴科技文化产业新技术新业态。中国科技文化产业总体上是严重滞后于科技自身发展的,也落后于世界主要科技强国,特别是与美国、欧洲有较大差距。三是推动科技文化产业与社会创意产业等成熟社会文化产业的融合发展,推进产业体系现代化。此外,由于本文所提的科技文化链包括了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创新文化和知识产权文化,因此创意产业中的版权业、专利业、商标业、设计业[42]也可以纳入其中。
中国科技文化体系现代化建设需要把理念和制度的借鉴、改造提升与创新发展有机结合起来。首先,学习借鉴西方发达国家的经验,逐步构建并不断优化中国科技文化体系。从传教士引入西方科学到中国,到学习苏联科技体制,再到改革开放学习借鉴欧美科技体制,由于科技创新发展的动态性,这种学习借鉴并不会完全停止。其次,通过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等多种途径,对与中国实际情况不相符的制度、与传统本土文化不兼容的科技文化等,进行改革提升[43]。再次,随着我国科技创新从落后、学习追赶到前沿引领的转变升级,科技文化必然要与之相适应,需要培植科技文化的新形态、新精神、新观念、新价值。最后,要强化科技文化的理论创新,既要突出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创新文化、知识产权文化“四位一体”的链式科技文化体系的整体性、关联性、共通性,也要加强对各类文化个性的深入探究,创造性地建设中国特色的现代科技文化体系,使之成为促进科技强国建设的根本性、基础性、持久性的文化支撑。总之,通过科技文化的创新引领,在东西方文化的融合互鉴中,中国科技创新必将为世界文明做出更多的创造性贡献。
进一步加强科学技术创新的传播与普及,把科技文化建设融入科学研究、学校教育和社会大众素质提升的全过程之中。科技文化传播普及既要着重突出其价值体系,普及科学精神、科技价值观等文化核心理念,也要贯穿于科技文化链的各个环节,促进科技文化链的协同发展。从近代牛顿科学革命以来,科学技术及创新发展日益朝着体系化、融合化、生态化方向转变,单一性地依靠科学领先(如英国)或技术领先(如日本)都难以保持科技发展的领先地位。相应地,单一性地依靠科学文化、创新文化、工程师文化或技术模仿文化也难以支撑科技创新强国的稳定与韧性发展。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创新文化、知识产权文化既有个性的内容,也有共性的内容;既各有侧重、区别,也相互联系,且处于不断融合的动态发展之中。中国作为一个文化大国,在现代科技文化体系建设中有足够的条件把科学文化、技术文化、创新文化、知识产权文化等各自独特的内容和相互交叉的内容进行一体化布局,充分发挥科技文化的互补效应,增强科技创新的体系化效能。
大力推动各类创新创业主体直接参与中国特色科技文化体系的建构与优化实践。科技文化体系的完善与发展不是理论研究的结果,而是在实践中实现的。中国现代科技文化体系的建设与发展离不开科学家、工程师、投资家、企业家、知本家等众多个体和企业、科研机构、大学、社团组织等各类社会组织的实践创造活动。有学者提出,可以借助“主体—资源”的架构来摆脱发展中国家“主宰—依赖”框架造成的文化困境[44]。同时优化科技文化建设策略。科技创新机构的组织模式、运行机制、管理方式等的变化是科技文化发展的直接体现,而科技创新机构也是科技文化建设的主要载体。科技创新机构主要包括企业、大学、科研机构、科技服务机构、学会等。未来研究所、未来学院、新型研发机构等都展示了新兴的科技创新文化发展趋势;同时需要把各类创新平台、科技产业载体(如各类开发区、科技园区、产业集群)也纳为科技文化建设的实践基地。在建设实践中,加强各类主体、园区载体的科技文化建设试点工作,研究制定团体、园区载体的科技文化标准,全面推动科技文化蓬勃发展。
一是在已有重大决策的基础上,出台推动科技文化建设的指导意见,系统解决科技文化制约科技创新的问题。目前,科技文化建设的某些方面已被纳入科技体制改革的范畴,国家已经出台了相关改革发展意见,涉及科技评价机制建设问题、科技伦理治理机制问题、科学家精神培育问题、科研诚信问题、产学研用等科技经济深度融合问题。为有效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深入贯彻落实党中央有关重大决策部署,不断创新体制机制,加强制度变革。二是深化各类科技创新机构的制度创新。科技创新机构的机制创新和制度创新是基础。要通过科技创新机构的制度创新,把有利于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价值观,体现科学精神、科学方法、科学思维的科技自身的文化价值,体现科学家精神、科技职业伦理道德的科技伦理规范等,纳入各类组织机构的文化制度创新建设中,从而促使各类组织建立起负责任的科技创新机制、向善的科技组织创新文化。
从创意的产生到创新的实现,无不体现着人的创造性。人才是科技价值的最终创造者,科技文化建设最终也将体现到创新链的参与个体——人的思想意识中。尤其是数字经济时代,在科学发现、技术创新、模式创新、组织创新等各种创新过程中,创新链各环节必然要求全面融入人本、人文的科技文化价值观。正如沃尔特·艾萨克森[45]所强调的,数字时代的真正创新都来自那些能够将人文和科学联系在一起的人。把科技文化价值全面融入包括科学研究、技术开发、工程设计、成果转化等创新链的全过程,是科技文化建设的首要任务。科技文化建设需要把外在主义的社会干预和内在主义的伦理等广泛意义的文化因素嵌入科技创新过程。其中,内在主义强调从创新的设计开始,在设计思路上体现价值观,在设计过程中直接嵌入道德价值等文化元素,总之要在产品中解决或引导科技创新的伦理等文化问题[46]。
科技文化最深刻的力量来自共同体文化内在的信念和共同体对自身文化的深层次认同。制度的本质应该是一种信念共同体,而现实世界中所有可观察的显性组织和规则都只是某种更本质、更高阶的信念共同体的投影。缺少信念共同体支撑的表层工具性规则很难良好运转。之所以科技文化对科技强国建设的重要性越来越大,是因为科技文化最本质的一些特征均体现在精神层面和信念层面。中国的科技发展,特别是工程技术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重要原因之一是科技文化,尤其是工程技术文化发挥了积极作用。因此,全面挖掘、汇聚中国传统优秀文化资源,并让其成为科技创新的不竭源头,能够为我国科技创新发展提供动力[47]。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总结了西方部分科技强国科技文化发展经验,尝试从科技文化内容和形态视角建构支撑科技强国建设的现代科技文化体系,这显然只是一种回应实践迫切需要的初步努力。科技文化体系从界定到体系构成等的理论与实践,存在着模糊性、实践难落地以及创新性与时代性不足等问题,期待更多学者的探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