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散文诗的宁静之美

◎江苏 王 凤

印度文学巨匠泰戈尔是世界上难得的全才，诗歌、小说、戏剧、散文、文学评论无一不精。介于诗歌与散文之间的散文诗，更是泰戈尔钟爱的创作品类。从《新月集》《飞鸟集》《游思集》到《采果集》《园丁集》《吉檀迦利》，洋洋洒洒近千篇，令人叹为观止。

在文学表达上，散文诗与散文、诗歌既相互渗透又彼此不同。散文以真情实感的叙事为长，但同时以描写、抒情、议论为看家本领；诗歌深邃、朦胧、直通心性，一方面擅长为生活提纯使其变得清亮，另一方面又因更大视界的混沌难懂呈现神秘的律动。散文诗从诗歌的语句颠覆和晦涩意蕴中走出，情真意切又思绪富集，在悠长细腻的氛围中将诗境特色做了很好的承接；同时，散文诗摒弃了散文在叙事方面的琐碎和冗长，简约中更富文字张力，诗意焕然处尽显青春风采和激情魅力。

有人说，散文诗是诗性的童心表露；还有人说，散文诗最契合少男少女的阅读情致，最符合青年读者精神上的诸多需求。譬如，入选部编版七年级上册语文教材的散文诗《金色花》，既有着泰戈尔文本的童心表露，又符合初中生内心对散文诗的审美欣赏。因为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既需要真切感知与母亲难以割舍的情感，又要试探着憧憬未来放飞自我，所以这篇散文诗的情致恰恰吻合了同学们这一时期的心绪扰动。

下面结合泰戈尔散文诗的具体文句予以详尽分析，让同学们从实例中体味泰戈尔创作时的博大胸襟，学习他如何让心绪律动之后又复归于宁静的写作秘诀。

“主客派对体”+跳跃式词语+心灵愿景

1.我做云，你做月亮。我用两只手遮盖着你，我们的屋顶就是青碧的天空。……我是波浪，你是陌生的岸。我奔流而进，进，进，笑哈哈地撞碎在你的膝盖上。

——《新月集·云与波》

2.我的思想随着这些闪耀的绿叶而闪耀着，我的心灵接触这目光也唱了起来；我的生命因为偕了万物一同浮泛在空间的蔚蓝、时间的墨黑之中，正在快乐呢。

——《飞鸟集·150》

3.展现在我眼前的大千世界是如此纯朴，在我与这位永恒的陌生人邂逅之际，它使我的心田充满了挚爱和亲切的安怡。

——《游思集·Ⅲ2》

4.我的一切幻想会燃烧成快乐的光明，我的一切愿望都将结成爱的果实。

——《吉檀迦利·73》

写法提炼

为什么泰戈尔拥有那么奔放的心灵最后又能复归于宁静？这来源于他印度传统文化背景中的热情、诚挚与顿悟、宁和、静谧的“东方情结”的有机融合。动感奔放的“我做云”“你做月亮”与优雅宁静的“天空屋顶”的想象，试探踌躇的“我是波浪”“你是陌生的岸”与狂飙突进的“波浪撞碎在岸的膝盖上还笑”的联想，诠释了“我”与“你”亦敌亦友、亦戏亦闹的关系。这种由此及彼的写法，充分展示了不同意象互动的情境，同时以第一人称“我”、第二人称“你”总揽各方，形成波动而关联的“主客派对体”。泰戈尔的散文诗从想象出发到联想为继，构成妙不可言的迷你境界，使其才情表达臻于极致。

例2 中“我的……我的……我的……”是泰戈尔散文诗写作惯用的句式。这种写法有什么好处呢？句中“我”的“思想”“心灵”“生命”皆从虚处起笔，却落笔于“绿叶”“歌唱”“空间蔚蓝”“时间墨黑”的实景，排比分句字数逐渐变长，情感表达步步升级，使认知深度在虚与实之间趋于明朗，更因“闪耀”“浮泛”这一类跳跃式词语，使视界呈现从低往高攀升的变幻，不断跳跃地造就了邈远、宁静、深邃的天地。

“写爱”的泰戈尔，在例3 和例4 句中既表现了心灵的“挚爱”和“安怡”，又愿意将炽热的“幻想”燃烧，使“愿望”结果，这些都因感知“爱”而来的“欢乐”变得愈发坚定。泰戈尔善于塑造气势恢宏的心灵愿景，如此直抒胸臆却没有声嘶力竭的感觉，皆因“爱”的情绪——像阳光一般在宁和的氛围中给予读者普照。

“隐身在场”+心灵出口+睿智彻悟

1.假如我变成了一朵金色花，只是为了好玩，长在那棵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风中摇摆，又在新叶上跳舞，妈妈，你会认识我吗？

你要是叫道：“孩子，你在哪里呀？”我暗暗地在那里匿笑，却一声儿不响。

——《泰戈尔诗选·金色花》

2.我的孩子，去，去站在他们愤怒的心中，把你的和善的眼光落在它们上面，好像那傍晚的宽宏大量的和平，覆盖着日间的骚扰一样。

——《新月集·孩子天使》

3.心就是为了交给别人，伴随着一滴眼泪和一支歌曲，我的爱人。

——《园丁集·27》

4.常常在游戏的那些人，仍然还在那里游戏，生命总是如此地浪费。我静听他们的空谈，便唤道：“回来，我的宝贝，妈妈的心里充满着爱，你如走来，仅仅从她那里接一个小小的吻，没有人会妒忌的。”

——《新月集·召唤》

写法提炼

为什么泰戈尔会将母爱之情表达得如此精微、俏皮、令人动容呢？不仅因他以印度圣树——金色树上绽放金色花来感恩母爱，而且因他通过轻盈、飘逸的金色花隐身自己，达到与母亲若即若离的接触，像捉迷藏般如影相随，如此亲密无间，孩子对于母亲的丰富情感，才会因“隐身在场”的写法表达得异常细腻动人。

泰戈尔用淘气十足的“为了好玩”“笑嘻嘻”与动感非常的“摇摆”“跳舞”“匿笑”等一众词语，活画出一个被母亲宠着、爱着和跑着、跳着的天真烂漫的稚童形象。他通过对孩子的“隐身在场”与母亲茫然不知的错位处理，将母子间的融洽关系置于人类情感圣洁与美好的大屏幕上。由此，泰戈尔散文诗无处不在的宁静之美在欢愉中徐徐展开。

例2 中泰戈尔安排“愤怒的心”让“孩子天使”去占领，这种面对现实生活矛盾的爱的探索，与他追求的博爱价值观有关。身为印度“诗哲”的泰戈尔并没有回避社会现实，他在《孩子天使》中灵活借助儿童视角，为底层被世俗生活“骚扰”的人群找到了些许心灵出口，凸显了散文诗的干预角度和人性关怀。这种寄托童心的方法未必能解决问题，但有效舒解了“怨气”，让成年人的生活恢复暂时的宁静平和。

例3中泰戈尔发出“心就是为了交给别人”，即使有“眼泪”也不惧怕，因为我们还有“歌曲”和“所爱的人”。该散文诗的主题蕴含“吾心即汝心”的隐喻，构成了泰戈尔的博爱新境界。很多同学会写“关爱他人”的句子，但写不出“心就是为了交给别人”的睿智之语。这是因为同学们一般缺乏哲学思考，而泰戈尔却用哲思的心音在呼号。只有经过心灵深处的彻悟，才更能感动读者。

《召唤》中“游戏”生命那些人的“浪费”和“空谈”，让泰戈尔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所以他召唤“人之初”来自母爱的“宝贝”，召唤最初的自己，做更美的事情。“小小的吻”和“没人妒忌”之语，如此洁净，如此纯粹，愈发散出宁静之美的情思。

欲求融入宁静，先要心中有爱。初中生同学，切忌行为大大咧咧，情感更是粗线条，不用心体悟生活哪能写出好作文？其实，写作就是写心、写爱啊……

结语：恬静胸怀+“爱的花儿”+智慧贤者=宁静之美

或许有同学会问，泰戈尔散文诗中不少内容并非展现生命中最值得歌颂的东西，却能带来启智宁心的美好感受，这又是为什么？

散文诗的启智宁心之美，源自泰戈尔博大的、化悲为喜的恬静胸怀。在爱与慈、真与美的引领感召下，外在的丑陋可用心灵醇厚去浸染，难于释放的苦闷可被爱的付出而感动，心间的愤怒不平亦为回眸爱的给予所消解，在泰戈尔的眼里，无处不是圣地。

泰戈尔的一篇篇散文诗，如同《金色花》中“爱的花儿”一朵挨一朵，他用博爱之心去唤醒人们埋没于世俗的心，让人们发现生命因爱的给予和付出而永恒，人的心灵因爱更为恬静、富足。童心、深爱和宁和，成为泰戈尔散文诗光华四射的主题。

泰戈尔散文诗的宁静之美，在他“人与万物一体的虔诚信仰”关照下，描摹爱、倾诉情、阐述理，仁爱与心志齐飞，云霞共宁谧一色。企望人类幸福的伟大“诗哲”泰戈尔，饱蘸美的文笔，酿调爱的琼浆，其散文诗时而明丽柔曼，时而深切雍容，恰如爱与美、真与静的双飞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