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芳 周芷莹 徐灵波
产教融合是现代职业教育的基本特征。当下,我国部分职业院校难以办出特色、人才培养质量较低、专业设置与地方产业结构匹配度不高,其根源在于“教”与“产”的互动不够深入。2022年12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深化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改革的意见》提出了建设市域产教联合体和行业产教融合共同体的制度设计,将职业教育改革重心由“教育”转向“产教”。建设市域产教联合体成为促进职业教育产教融合发展的重要创新性举措,也是优化职业教育类型定位的重要表现形式[1]。实践中,各地也积极响应政策号召,陆续成立市域产教联合体。但市域产教联合体作为一个新的政策概念、学术概念和实践概念,尽管很多地区急于回应政策要求,但实践工作尚处于起步阶段,对“市域产教联合体的内涵究竟是什么,如何建设市域产教联合体”等问题还缺乏深入思考。
斐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onnies)在《共同体与联合体》(Community and Association,1887)中提出,“联合体”是基于特定利益而构建起来的,人们可以有意识地建立、设置或加入各种各样的联合体。基于此,“市域产教联合体”可以被理解为省级政府为了“人才培养、创新创业、促进产业经济高质量发展”,基于优势产业园区,联合企业、学校、科研机构等构建的联合体。联合体的基础在于资源依赖,即没有组织能够自给自足,组织必须通过外部环境中的要素来取得生存和发展所需的关键资源[2]。如企业管理会受产业经济、人力资源、社会责任等影响,对行业和教育资源产生依赖;学校建设与发展会受市场需要、经费投资等影响,对政府和产业资源产生依赖。而市域产教联合体的产生,便为各方相互合作、交换资源提供了载体和平台。不同于“联合体”,滕尼斯认为“共同体”是建立在血缘、地缘以及共同记忆之上的。但涂尔干指出,这种基于相似性的共同体是一种机械团结,并来源于发达的社会分工及社会成员之间异质性的有机团结。行业产教融合共同体更倾向于有机团结,是国家重点行业领域内龙头企业和高水平高等学校之间有机而非机械的结合,这种结合联通上下游企业和各类院校,可以突破地域限制。
市域产教联合体和行业产教融合共同体都是教育和产业互补互融、共生共长的载体,主要区别在于两者的建设主体、服务面向和建设目标存在差异。在建设主体上,市域产教联合体由地方政府牵头,而行业产教融合共同体由龙头企业和高水平高等学校共同牵头。在服务面向上,市域产教联合体重点服务城市经济社会发展,范围是区域性的,行业产教融合共同体重点服务行业产业发展,可以是跨区域的。在建设目标上,市域产教联合体重在以产业园区为基础,整合各类资源,有效推动各类主体积极参与职业教育,促进人才培养、创新创业和产业经济高质量发展;行业产教融合共同体重在联合学校、科研机构、上下游企业等,汇聚产教资源,发挥行业在职业教育改革发展中的引领和指导作用[3]。
2019年国家发展改革委等6部门印发的《国家产教融合建设试点实施方案》提出建设产教融合型城市,强调“以城市试点为基础,突出城企校联动,统筹开展行业、企业试点”。从政策和已有试点城市来看,产教融合型城市具有如下特征:一是经济较为发达。职业教育产教融合和城市的经济社会发展是相辅相成、互为前提的,只有当城市的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水平,才能形成产教深度融合的需求和环境[4]。第一批产教融合型城市,如江苏省常州市、浙江省杭州市与宁波市等都是国家生产总值排名靠前的地区,拥有发达的高科技产业,符合政策文本强调的“试点城市应具有较强的经济产业基础支撑和相对集聚的教育人才资源”。二是教育资源较为发达。从类型结构上看,产教融合型城市既要有一流大学和地方重点院校,也要有应用型高校和高职高专。前者主要通过高端人才培养、基础研究或重大应用研究、高端政策与技术咨询,引领产业优化升级;后者主要通过应用技术技能型人才供给、面向中小企业的应用研究或技术开发、直接的社会服务与技术支持,满足产业发展需求[5]。三是具备一定数量的、成熟的产教融合实践平台和载体[6]。各城市通过建设产业学院、产教融合型企业、实习实训基地等实体化载体,开展订单班、现代学徒制等产教融合项目,从而优化职业教育对区域经济与产业发展的供给结构。
可以看出,产教融合型城市与市域产教联合体是目标与路径、方向与载体的关系。产教融合型城市是国家为发挥“头雁效应”而树立的榜样,既是城市的荣誉称号和特色品牌,也是城市的发展重心和资源优势。市域产教联合体的建设有利于城市更好地发挥科技园、产业园、工业园的“聚集效应”,帮助城市更好地挖掘行业、企业的教育资源,培育产教融合型企业,最大化利用实习实训基地,更好地匹配区域产业经济和人力资源,促进专业群与产业群联动。
“网络”作为生物、计算机领域的重要概念被引入组织学,用于描述组织间的一种制度安排或合作结构形态。网络下的组织可以通过集体决策、联合行动来生产产品或服务,以便更迅速地适应不断变化的技术和市场环境[7]。研究发现,针对推进教育改革而成立的组织间合作网络可成为培训教师、推广新教育技术和教育模式的重要平台[8];能帮助学校更快地适应新政策带来的变化,并更为积极地执行新政策[9];能增强校园内鼓励创新的氛围,提供管理校区的新经验和新知识[10];能提高学生的考试成绩[11]和教育满意度[12]。
市域产教联合体可以看作是省级政府联合地区产业、企业、学校和科研机构搭建的组织网络。产教主体相互选择,在网络中开展跨组织的互补合作,不断进行知识、资源和能力交换,以实现“人才培养、创新创业、促进产业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共同愿景。其建设过程和形成机制见图1。
1.市场变化带来的资源交换需求
组织间网络的形成常常受外部压力和内部动力的催化[13]。市域产教联合体受到的外部压力主要来自于应接不暇的市场变化。随着长三角、珠三角、东北三省等经济区域的快速发展,特别是国家建立一系列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以来,区域经济时代正大踏步走来[14]。区域经济在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存在一些问题。一方面,与区域经济发展相对应的劳动力市场供给没有达到理想的发展程度,职业教育与产业呈现非协同发展局面[15],技术技能人才数量缺口亟待填补、专业结构与产业布局匹配度有待提高、人才培养存在学用脱节[16];另一方面,区域之间差异变大,板块内部不平衡、增长极表现突出、城市群非均衡发展、特殊类型区两极分化[17]。这些困境单靠职业院校、企业或政府单一组织难以解决,需要彼此建立纽带来应对挑战。与其他组织相比,企业通常具有专业化的技术能力和多渠道的资金筹集途径,行业具有丰富的社会资源,职业院校具有充足的人力资源,科研机构具有卓越的创新能力,政府具有集中的行政权力、统筹能力和经费预算。大多数研究认为,降低交易费用是网络形成的最主要动力[18],当一个组织拥有对另一个组织来说有益但不具备的资源或能力时,相互合作能够减少生产成本,组织间的网络就出现了。反之,当网络成员发现网络参与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所期望的收益,甚至比独自工作的收益还少时,组织网络便会解散。
2.政府政策营造的良好环境
回应政策要求是组织间网络形成的重要动力,尤其对于公共组织而言[19]。2022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深化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改革的意见》提出打造市域产教联合体,2023年教育部办公厅进一步通过《关于开展市域产教联合体建设的通知》明确建设目标和指标。国家政策从一定高度论证了市域产教联合体的价值,为联合体的形成提供了方向指导和价值支持。政策的制定与落地,从中央到地方是渐进推进且逐步细化的过程[20]。地方政府作为市域产教联合体的主持者和建设主体,需要对中央和上级政策进行一定程度的具体化与创新,进行联合体建设规划和激励约束设计。如常州作为国家首批产教融合试点城市,2014年以来出台了《校企合作培养高技能人才项目实施办法》《加强职业教育校企合作办学的指导意见》等23项地方性文件,设立产学研合作促进奖等奖项,引领行业企业、科研院所、科技人员投身职业教育。同时,每年发布紧缺人才专业目录、高技能人才培养紧缺职业(工种),引导院校调整和优化专业结构[21],为市域产教联合体的形成提供了良好政策环境。
3.合作历史和经验的有力助推
计划行为理论认为,人的行为主要受行为意向的影响,人们对特定行为难易程度的感知越强,即感知的行为控制越高,对特定行为的意愿也越强。由此可以推断,如果组织间存在过往合作关系,使得合作的不确定性降低,合作行为感知控制增强,则组织间合作意愿增强,将更容易形成关系紧密的网络[22]。因此,政府在选择市域产教联合体的成员时,不仅应考察网络成员在产业界或教育界的发展水平,还应考虑网络成员过去是否存在印象良好的合作关系。对此,基于成熟的产业园区建设市域产教联合体,有助于合作伙伴的筛选。我国产业园区是由政府集中统一规划区域,并给予进驻企业一定优惠政策的特殊区位环境,具有土地和劳动力成本的比较优势[23]。园区中的产业本身具备一定的聚集效应,有过较多的企业间、政府与企业间、高校、科研机构与企业、行业协会间的合作经历,如苏州市政府现计划利用太仓高新区产教合作“熟手”优势,瞄准高端装备、先进材料、现代物贸三个千亿级主导产业,统筹区域内高等院校和本地企业共同参与产教联合体建设,精准服务航空航天、生物医药、文化旅游等区内产业。
随着组织成员间日益频繁的互动,组织间网络也从松散走向紧凑,从非正式、不稳定走向正式、规范。市域产教联合体的发展和成长可以参考组织间合作关系演变模型[24],包括协商、承诺、执行和评估四个动态循环过程。
1.协商阶段:正式磋商与非正式社会心理互动
在初步达成合作意向和决定联合体成员后,便进入组织间网络的协商阶段。这一阶段主要包括正式的磋商和非正式的社会心理互动,这种正式与非正式过程可以相互作用、互为补充。正式磋商主要就市域产教联合体的结构、各组织的责权利、合作规则、预期投入、潜在风险等内容展开正式讨论,以达成共识,制订初步发展计划。从政策落实角度,市域产教联合体正式磋商的展开可以在政府领导下,在市级层面全面细化当地支持产教融合的政策清单,明确政策落实的责任主体、基本流程和具体要求。值得注意的是,过度正式化和僵化的网络结构可能会约束后期网络发展与变革,初期的网络设计应在精确和模糊之间取得平衡[25]。
同时,在意识层面,组织会就目标和期望等问题进行非正式互动,寻求可能的交集,以实现共同利益最大化。共同的目标对组织间网络的发展至关重要。尽管合作关系包含了交换因素,但它的前提是互动双方必须有共同的目标或任务,在此基础上才能形成合作关系[26]。市域产教联合体作为一个复杂的多组织联合体,需要克服不同组织因目标差异带来的矛盾与冲突。职业学校作为非营利组织,需要在合作中优先考虑学生利益,保证教育质量和教育公平;企业作为以营利为目的的经济组织,在合作中不可避免地以追求利润最大化为主要诉求[27],容易导致终身教育目标和廉价劳动力利用目标之间的矛盾。在市域产教联合体建设和运行中政府应针对不同参与主体的价值偏好进行整合,通过树立榜样、文化营造、话语传播、跨组织非正式团体建设等非正式互动方式,促进组织间的认知和目标融合。明确为产业发展打造坚实、可靠、有力的技术技能人才支撑是市域产教联合体建设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也应该成为有关各方战略利益诉求的关注点和切入点。
2.承诺阶段:成文契约与心理契约
组织在协商一致的基础上就网络中的结构、权责、规则等作出规定,达成具有正式约束力的契约,进入组织间网络的承诺阶段。在心理上,有赖于非正式互动对认知和目标融合的作用,组织间会就预期、意愿等形成默契,结成没有条文的、以情感交换为核心的非正式心理契约。心理契约既是正式契约的补充,也是网络结构的黏合剂,能够增进组织间的信任与依赖。
在职业教育产教融合早期实践中(以及部分现有合作中),政府与校企之间、学校与企业之间实际为依附型合作,双方关系存在一定的资源不对称性。例如:校企合作由政府牵线搭桥,合作目的是迎合“项目制”考核机制,获得政府提供的资金和优惠政策[28],这一合作其实是掌握资源多的政府一方拥有更多的支配权与话语权,决定整个合作的方向和进展;太仓“双元制”本土化实践初期,具有丰富经验和较强合作需求的德资企业主动给予当地职业院校在技术、设备等方面的资源帮助,学徒选择由企业主导,学校根据企业对学生的要求制订学习规划,依附企业开展育人合作。依附型合作依靠一方主导,稳定性差,市域产教联合体应打破依附型合作模式,从“人治”走向“法治”,运用正式的契约引导组织的行为,明确合作边界,保障权利与义务对等[29]。同时,契约也赋予了市域产教联合体相应的合法性,在契约的保证下,企业、科研机构等具有核心技术的合作方才愿意接纳跨界团队进入己方组织内部,并参与到相关的价值创造活动中[30]。
政府、学校注重过程、讲求制度规范,行业、企业注重结果、追求效率,彼此信任能减少差异带来的磨合损失,减少机会主义行为的产生,降低双方的交易成本。但契约下跨界团体的合作实际是出于对契约与合同的信任,而非订立契约各方对彼此的信任。一方面,契约信任缺乏灵活性,扼杀了组织间碰撞可能产生的创意火花;另一方面,一旦出现外界压力或内部变化,很容易造成契约动摇和破碎。心理契约能够弥补这一不足,帮助生成组织间信任。开放的合作环境、包容的工作氛围、紧紧围绕“合作共识”“共同目标”展开合作行动、积极培育契约精神、强调道德在合作中的调节作用[31]等都有助于更好地建立组织间以及组织内部的心理契约。
3.执行阶段:组织互动与成员互动
执行阶段的主要工作是网络内成员依据契约履行各项承诺、完成预期任务,涉及正式的组织互动与非正式的组织成员互动。正式的组织互动是指各方按照承诺中的角色安排,参与到具体执行过程中,开展网络活动。行业企业需转变以往校企合作中“客人”的角色定位,主动参与人才培养方案的制订,与校方共同完善和探索协同育人新路径。如北京以丰台产业园区为基础,成立“北京数字文化产教联合体”和“北京智能装备产教联合体”,联合体内学校和产业园区聚焦数字文化创意、智能装备、工业互联网等产业领域,共建一批前沿专业,联合招生、联合培养,加速现场工程师项目落地。
非正式的组织成员互动是指成员之间相互影响而形成的一种演化关系[32]。一方面,成员互动性对知识转移绩效有显著的正向直接影响[33],能够促进组织内部成员间的交流互动,快速提升组织学习能力[34];另一方面,各组织成员间人际关系的建立和心理契约的深化,有助于稳固正式的网络关系。随着市域产教联合体工作的推进,学校、企业、政府、科研机构等组织间互动越发频繁,各组织成员建立起更多的人际交往,大大降低了组织间的文化交流和信息传播成本。要充分利用政府的统筹协调功能,通过开展跨组织的团建活动、成立跨组织工作群、定期召开交流会等方式推动组织成员互动。
4.评估阶段:过程评估
评估行为贯穿组织间网络活动的全过程。及时评估和反思有利于精准发现合作过程中的问题,维持和发展组织间网络关系。
2023年发布的《市域产教联合体建设指标》重点考察联合体的基本情况、运行机制、共建共享、人才培养、服务发展、特色创新六个方面。其具体评估可以从三个方面展开。第一,市域社会经济层面。市域产教联合体是服务区域经济发展的组织间网络,区域层面的政治、社会和经济因素可以作为衡量网络绩效的标准。如通过考察市域产教联合体在为区域提供服务的过程中成本支出的高低来衡量联合体的效率;通过考察地方和公众对于市域产教联合体的评价和信任度来衡量联合体的绩效等[35]。第二,联合体整体层面。可以通过衡量市域产教联合体规模的大小、内部结构完善度、提供服务的数量和类别、合作产生的成本和收益,以及目标的实现程度等评估市域产教联合体的建设水平。第三,联合体内组织层面。联合体内组织的绩效也是反映联合体建设成效的重要维度。可以通过比较产教联合体成立前后组织的成本和收益、组织层面资源的增长、利益冲突的解决、组织成员对合作的评价等维度评估其发展情况。
随着网络内组织和结构定型,网络内资源不断积累,组织网络逐渐形成一个利益和风险共担,并能不断自我调适的成熟联盟。此时,市域产教联合体的联动效应和整体优势完全外显,校企资源的组合效应和成本优势将体现在人才培养质量、对口就业率、专业设置和产业结构吻合度、企业技术革新、科研成果转化率、区域经济发展等方面,市域产教联合体在区域内形成良好口碑[36]。但组织间网络趋于稳定的同时,也伴随着不停歇的局部调适和问题治理,包括目标、规则、信息传播、组织行为等方面的调适。其中,当外部合作环境和内部组织人员及资源发生变动时,最容易产生调适需求。前者包括区域内产业转型带来的新劳动力需求、区域内流动人口增加带来的组织规模变化等;后者包括组织内部领导人换届、组织成员流动或资源流失等。而调适的目的主要在于重新确认合作双方相互依存的关系,以及行为目的的一致性。
实践中,部分企业的合作行为是出于短期利益需求,企业之间很难进行长期的默契合作[37]。但市域产教联合体作为一个已具备自我修复功能的组织间网络,联合体内某些企业的主动或被动退出不会影响其总体发展,不必对个别企业的机会主义行为过度反应或频繁调整网络结构。相反,这种动态演化的合作关系能使市域产教联合体避免因长期的资源和能力相互依赖而造成合作模式的僵化和合作内容的固化。每一次重新选择组织成员都是市域产教联合体在更为广阔的范围内有效整合和调配新资源的机会,组织间网络的创新发展能力也能得到相应增强。
在促进职业教育产教融合改革实践中,会存在“需求不匹配”“合作稳定性差”等责权不清带来的问题。相较于以往的产教融合,市域产教联合体覆盖面更广,涉及要素更多,主体间的责权协商和落实更难实现。一是由于产教联合体的范围是市域层面,同一区域有多所不同类型的院校,举办方和隶属关系都不尽相同,存在管理、生源和发展程度等方面的差异;同一区域还有多家不同行业、不同规模、不同所有权性质的企业,结构体系、文化理念差异较大,存在合作目的、资源优势和投资回收期望等方面的差异。二是科研机构、产业园区、普通高校等新主体加入产教融合过程中,过去可以借鉴的经验有限,新的主体诉求、合作模式还有待探索和磨合。要实现产业园区、学校、科研机构、企业等多方主体与地方的同频共振,需要统筹协调的要素十分复杂、庞大。目前,政府面对市域产教联合体这一职业教育产教融合新载体,在协同发展保障制度方面可能依然存在“政策真空”[38],如何实现多方合作过程中各主体的联动将是联合体落实与发展的一大难题。
信任是组织间网络的运作逻辑,是组织间合作关系成功的关键因素[39]。充满信任的组织之间相互依赖,能降低彼此互动的复杂性及交易成本,促进组织间资源和知识的交换。例如:企业对合作职业院校的育人质量充分信任,减少职后培训成本;科研机构对企业提供的材料和机器实行免检制度,节约检测劳动力成本。然而,组织间信任的建立并非易事。首先,尽管网络中的组织在合作开始前制定了契约,但实际中由于信息不对称等原因,很难设计一个规避所有风险和机会行为的完美契约。其次,契约履行的监督管理有一定的难度,需要政府或第三方机构投入一定的人力和资源。再次,随着网络的发展,尽管组织间联系的强度增加了,但组织间的矛盾也相应增长,存在互动增加,信任不升反降的可能。此外,在非正式互动层面,考虑到市域产教联合体内组织成员受教育经历、文化、工作习惯、生活方式等多元化的影响,人际互动或共同经验等信任基础比较薄弱,需要组织人力、物力和财力来进行非正式群体的团队建设。
如何界定网络活动中成果和收益的归属也是核心问题之一。市域产教联合体载体下,可以存在多家企业、多所职业院校联合培养学生、培训教师、培训员工、研发新技术、新工艺等合作,实际合作过程中组织间的边界容易变得模糊。联合体内多家企业、多所职业院校之间可能还存在着潜在资源竞争关系,当合作成员无法获得彼此满意的成果和收益时,后续合作便难以推进。因此,市域产教联合体必须重视合作后的成果归属问题。第一,人力资本类成果。需要提前与学生或受训教师确认好培养专业、培养期限、培养模式、培训岗位、薪酬待遇和其他条款。同时,人力资本作为合作成果具有特殊性,必须遵循劳动力本人的意愿进行归属选择,总的来说属于市域共有成果。第二,技术研发类成果。除了技术成果所有权,还需要明确技术成果的使用权、转让权、授权和后续改进的技术成果的归属与分享等问题。如果涉及专利、著作等知识产权问题,还应明确知识产权的申请、维护、保护和使用等。第三,共建实体类成果。即市域产教联合体内院校与企业分别投入一定比例的资金、技术、人力、设备等,共同组建新的实体[40],包括研发机构、实训基地等。实体一般按股份制形式组建,各方投入以股权或出资比例为实体的成果分配提供了依据,需要额外注意技术入股转换比例、成果由实体独自完成或多方合作完成的界定等。
虽然网络内组织间存在着依赖关系,但在合作过程中会产生分配冲突,资源依赖和目标利益多样化之间存在张力。张力的解决需要一定的管理策略,即通过一个管理者来推动组织之间的有效合作。在国家与社会二元结构的视域下,政府往往以国家权力“代理人”的身份出现,《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第八、二十一、五十六条规定,地方人民政府具有根据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通过统筹协调、督导评估、指导扶持、经费安排等帮助地区职业教育发展的职责,拥有其他社会组织所不具备的资源和权力。在市域产教联合体中,加强政府的高位统筹是协调组织目标和行为多样化的关键举措。但这并不是把政府放在一个高于其他组织的位置,在合作过程中,政府与地区院校、企业、科研机构等地位平等,政府拥有协调不同组织目标和为不同组织间的合作提供制度规范的权力。地方政府要将市域产教联合体建设与区域经济社会发展、区域产业结构、区域人才战略、“双高计划”建设、三教改革等进行统筹规划,决定市域产教联合体的重大决策和发展方向;要通过政策或法律条文的颁布,建立市域产教联合体工作推行的相关机制,包括激励机制、制约机制、保障机制、准入和退出机制等;要为区域间的横向合作(市区之间、城市之间)牵线搭桥,必要时可以寻求上一级政府的协助。
《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赋予了行业主管部门、工会和中华职业教育社等群团组织、行业组织以组织、协调、指导相关企业、事业单位等开展职业教育的权力。一是优化区域技能生态。行业组织作为权威性的民间组织,可集中行业内最优秀的专家,调动行业内最优质的资源[41],联合市域产教联合体对区域内不同行业的技能工资进行控制,对技能标准进行开发,对职业资格进行认证。同时,还可作为中介或见证人,协调企业间关系,避免恶性竞争,维持健康、有序的区域技能生态。二是开展定期评估和动态化反馈。成立评估小组定期实地考察和评估联合体建设效果,形成反馈信息库,及时动态发现问题,不断完善和修订评估指标、优化评估维度,提高评估的信度和效度。三是打造和宣传市域产教联合体品牌。行业组织可以利用自身影响力向有意愿加入联合体的院校、企业、科研机构等提供咨询和招纳业务,帮助联合体在区域行业内和社区进行宣传,扩大联合体的区域影响力和对产教融合的支持效力。此外,联合体内部应建设有政府、企业、学校、科研机构等多方参与的理事会,发挥其跨界治理、协调各方的作用。一方面,理事会要把握市域产教联合体中更为细节和实际的治理工作。如牵头征求各方意见,组织制订产教联合体年度重点任务和具体工作,并将相关工作分解到成员单位。另一方面,理事会要及时对联合体进行发展治理、关系治理和网络治理等。发展治理包括严格审查组织是否存在欺诈、谎言以及违反协议等行为[42],一旦发现从严处罚;关系治理可开展多项相关活动,加强建立组织伙伴之间的信任及认同;网络治理可通过建立信息平台或交流通道,解决组织间信息不对称的问题。
契约和外部监督机制是市域产教联合体的信任基础。但契约信任的灵活性和稳定性相对较差,应努力发展组织间的非正式人际关系,用合作信任弥补或代替原来的契约信任[43]。第一,通过组织自身能力建设增强计算信任[44]。计算信任是组织出于理性利益计算,对合作方技术能力水平的肯定。可通过提升专业能力、优化自身的管理结构来获取其他组织的信任,也可以提升组织运行的透明度,通过组织运行的公开透明来获取信任。第二,通过培养精神风范增强关系信任。精神风范可从意识层面深层引导和约束组织人员的行为习性,减少矛盾发生时违背契约、搁置合作的行为。各组织要在组织文化中弘扬责任、诚信和利益共同体等现代契约理念,使之内化为自觉抵制违约的精神信念与心理秩序。同时,也要注重对组织成员思想情感、荣誉观念等的激励,将合作行为和绩效作为晋升和奖励的重要指标,帮助组织成员获得价值满足,形成发自内心认同并维护合作利益的共同愿景。
“组织学习”和“知识能力”是企业获得持续竞争优势的关键因素[45],组织间网络可以被看作是一个知识学习平台[46],有利于企业交流和获得新的信息、技术、专业知识[47],但只有为这一平台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才能保障持续的学习和创新。第一,要不断拓展募集产教资源的新路径。在募集社会资本和产业资金投入、吸引龙头企业和大型连锁企业加入合作、深化职业学校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完善技术技能人才成长支持体系、混合所有制探索等诸多方面,都亟待联合体进行创新探索。第二,要不断探索区域人才培养的新模式。除多主体共建产业学院、企业大学、开展订单班、学徒制外,还要不断开创匹配区域经济社会发展需求、具有合作企业和院校特色、融合大数据和多媒体优势的中国特色技术技能人才培养模式,广泛实行人员互聘互用、互助互学,在校企合作中及时将新方法、新技术、新工艺、新标准引入教育教学实践,不断提高人才培养质量。第三,要不断谋求服务区域发展的新贡献。一是更新服务定位,由“谋业”转向“育人”,在合作培养和培训中注重学生和教师的全面发展和可持续发展[48]。二是拓展服务内容,市域产教联合体在协同培养职业学校学生以外,还可联合开展员工培训、社区成人教育、技术研发和成果转化等。三是突出服务特色,市域产教联合体要根据地方现有资源和发展战略,科学确立自身建设目标和服务定位,在专业设置、课程开发、产品研发等方面融入地方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