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
语言才是你的疆土。
早晨的空气,自行车旁
紫丁香的芬芳也是。
花苞对你问好,你答之以诗。
阳光下,你与微风交谈了一小会儿。
在城郊,你摘下口罩,
向尚未抽穗的一株麦子
表达你的爱情。
这里没有凸透镜,柳树和
槐树、荠菜都很聪明。
珠颈斑鸠庄严地飞过树林,
黑喜鹊背着手踱步——
它们不会像人类那样发疯。
野草在春天再次发芽;
燕子从远方归来,信守古老的诺言。
从未见红蓼向蒲公英发起围攻,
紫薇也不会朝松树下跪。
你自言自语,向大地喃喃倾诉
不害臊的情话——只有这时
你才拥有明晰的边界、主权和主语:
“我爱你”,以及——
“我属于你”。
一棵小叶杨能否理解一个
此处的人?一片槐树林能否理解
一座此处的城?
你哭泣的时候,比我大。
你在风中抖动叶子大笑时,比我多。
你在阳光和雨水中说着不同的话,
你缺少一种语言描述此处的生活。
一面风幡不能裹住冻在冰里的人。
所有活着的花都无法挨近他们。
一扇新窗户不能。一台旧电脑不能。
一盏彻夜亮着的台灯也不能。
连阴雨浇透了城市。这里的耕地
是柏油和水泥屋顶,是飞机和火车
灼热的铁皮,也是一门大炮蹲在那里。
比火星还孤独的是下班的年轻人——
这里的秋天迅速变得寒冷。
朋友们四散而去:道路全是裂口,
而我想要一架伸进睡梦的梯子。
如果。黑松林针叶的
海底已经铺好,
那些体面的人将抓着时针潜入
天空的屋顶。
七月是你发烫的嘴唇,
但声音消失在喉咙深处。
如果。藤蔓挡浪堤
被风的绿色海水淹没,
误入其中的穷渔夫会打捞
作为残月的烈日水晶。
可有良心的赤字
在你褐色鳞片的背上沉浮?
鸟是鱼,蝴蝶是水母,
陌生人原是故人。
在集市礁石的深处。如果
一切都在颠覆。
不原谅斧子与遗忘
是野花的爱。
因为落叶的抗拒已飞成鸥群。
只是,
所有人离开后,仍有一个人。
还好,你从你的手中退走了。
你从你泄密的目光里隐去了。
总之,你已不在。现在你是一些词语,
是几本书,一部冒烟的诗集。
我曾是你手里躺着的星星和果子?
你目光里九月的山林?
现在,我是沉默的影子在行人脚下,
是沉默的伤口,不流血也不结痂。
当我想死的时候,我就会在
厚厚的鞋底重生,像被踩断的蚯蚓。
因为你手掌边缘就是地平线,我的脸
曾贴近它的惊颤:我歌唱它灾祸的真实。
我的双唇就在那时从下巴上
生长出来。我的脸也是。
但总之,你已不在。下雨时我想。
天晴时我想。你是一阵风在北面,在南面。
为你我撕裂过峡谷,溪水流过我们的额头,
石头如何打开自己,我就是那个模样。
再没有什么礼物可以赠送给你——
棉花和枣花都在开。一贫如洗的我。
我已年过半百,住在北京远郊,
和孤独躺在一起:
被你手心遗忘的一小片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