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晨熹 王天童 张瑾瑜
学校社会工作是社会工作者在学校领域提供的整合性专业服务,运用社会工作理论与方法,协助学生建立其与家长-学校-社区之间的良好关系,为现在和未来的生活做好准备,以弥补现代学校教育体制缺失和适应现代社会需要(林胜义,2007: 26-28;黄晨熹,2020: 288-289)。学校社会工作发端于20 世纪初的美国“访问教师”制度,至今已逾百年。其间随着社会经济变迁和社会需求变化,学校社会工作的服务场域和内容不断更迭递进,服务模式从以问题解决为导向的临床治疗模式(鲁艳桦,2011;林文亿,2009)逐渐转向以预防问题和促进学生全面成长为导向的“家-校-社”多方联动整合(李晓凤、林佳鹏、张姣,2019)。2020 年美国有38 个州教育部门网站将多层预防和干预模式描述为基于预防发展设计理念的“分层支持模式”(Berkeley,2023)。
21 世纪初,我国上海、北京、广州等社会工作发展先行地区开始尝试将专业社会工作引入学校。社会工作学者和实务界试图根据我国国情、社情和校情,开展学校社会工作专业化和本土化路径探索。借助后发优势,学校社会工作将公共卫生领域的三级预防理念引入服务,发展重点从一开始就锚定在青少年的“预防性”服务和“发展性”服务作用上(魏爱棠,2007),但由于发展时间短,仍面临诸多困境和挑战。本文试图以上海为例,在梳理其学校社会工作发展历程评估其成效的同时,分析基于预防发展视角的学校社会工作在发展过程中面临的实践困境和成因,提出进一步促进我国学校社会工作发展的操作性建议。
本文选择上海市作为研究地点的主要原因是,该市是我国除港台外学校社会工作发展较早且较为成熟的地区,而且自2002 年上海试点学校社工至今将近二十载的发展过程中,无论是驻校社工还是联校社工,均强调以预防发展作为指导思想(彭善民,2017)。由于目前除浦东新区外上海其他区的学校社会工作均依托上海市Y 青少年社工事务中心(简称Y 中心)及其分站开展服务。近年Y 中心还与上海市教育局积极合作共同开展学校社会工作试点。鉴于此,本研究将上海市Y 中心作为研究样本,通过分析Y 中心所开展的学校社会工作服务来厘清上海市学校社会工作的发展困境及其成因。首先,对区工作站站长和至少一位一线社工进行访谈,共访谈13 位工作站站长和14 位一线学校社会工作者(附表1),了解工作站站长及一线社工的服务特征和对学校社会工作的看法。其次,对2019年①2020 年和2021 年由于受疫情影响,大部分学校采取封闭管理,学校社会工作无法正常开展,故本文主要采用2019 年上海市Y 青少年社工事务中心全年开展的学校社会工作服务相关统计资料开展分析。Y 中心学校社会工作服务记录及统计资料进行分析,了解上海学校社会工作服务的整体特征、区域差异和存在的挑战。
表1 2019 年上海学校社会工作三级预防综合服务项目
附表1 部分访谈对象基本情况
与西方学校社会工作动辄百年的发展历史不同,我国内地学校社会工作发展不过短短二十余载。2002 年上海市浦东新区民政局开始进行学校聘任社工(有编制)的探索,成为上海乃至内地学校社会工作的萌芽。①遗憾的是,由于多种原因,2006 年后浦东新区驻校学校社会工作岗位逐渐萎缩并终止。此后,上海开始试点推行司法社工,将服务延伸至学校,推动学校社会工作系统化发展。虽然发展时间不长,上海学校社会工作基本完成了从无到有并形成特色发展的转变,其发展历程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1.2003 年—2004 年:建制初创期
该阶段上海学校社会工作主要依托司法社会工作的建制和发展,聚焦司法和社区青少年社会工作服务,创立专业社工机构,组建专业社会工作人才队伍,设置服务版块和目标,形成学校社会工作发展的基本架构和服务模式。
司法社会工作是我国社会工作职业化发展的重要起点。2003 年上海市政法委首先尝试招聘社工进入司法体系成为我国社会工作职业化发展的重要标志。这批司法社工主要提供禁毒、社区矫正和青少年三个方向的服务,并最终形成上海市Y 中心(青少年方向)、上海市ZQ 社会服务总社(禁毒方向)和上海市XH 社区服务总站(社区矫正方向)这三个带有强烈官办色彩的社会组织。
上海市Y 中心吸纳了被分流至青少年方向的司法社工,成为上海青少年社会工作发展的重要阵地。由于机构与司法部门存在天然的深度合作关系,因此,在成立初期,上海市Y 中心借助司法行政力量,围绕司法场域青少年社工服务与社区青少年场域社工服务迅速完成对上海15 个区的专业覆盖,从而奠定未来发展的专业基础。与司法社工互相联动和紧密结合也成为上海市学校社会工作发展的特色和烙印。在服务开展之初,其工作理念就融合司法社工“预防犯罪”思路,形成了“预防青少年犯罪”的服务宗旨。
2.2005 年—2011 年:场域突破期
该阶段上海学校社会工作的主要特点是社工正式进入学校开展服务,构成我国内地学校社会工作发展的标志性事件。学校是青少年社会化的重要场所,也是青少年预防犯罪过程中的重要一环。该阶段学校社会工作以学校承担“预防青少年犯罪”之名义进入学校。Y 中心利用自身在社区场域与司法场域的服务基础,接触并关注到有行为偏差的在校青少年群体。其11 个分站点以该部分偏差行为在校青少年为切入点,由社区及司法部门牵线,先后进入学校开展服务,成功实现学校社会工作服务从零到一的突破。不过,该阶段社会工作服务覆盖的学校仍面窄量少。
3.2012—至今:稳步拓展期
该阶段上海学校社会工作发展的主要特点是在维持原先司法社会工作职能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其他功能,并开展驻校或联校社会工作服务试点。通过为在校行为偏差青少年提供专业服务,Y 中心各区分站点与辖区部分学校建立互信关系,并在共青团、民政部门或学校的共同联席会支持下,通过政府购买服务或其他资助形式,先后与各区合作学校签订学校社会工作服务合约,建立起较为连续且稳定的合作关系。在该阶段,无论是覆盖学校或学生规模,还是服务模式和内容,均比前一阶段有明显的变化,上海学校社会工作逐渐迈向规范化、专业化。但与其他专业领域社会工作(如医务社会工作)相比,上海学校社会工作发展仍面临诸多体制障碍,即仍未被教育系统所正式接纳。
1.建构司法导向、基于犯罪三级预防的学校社会工作服务模式
自诞生之日起,上海学校社会工作就有鲜明的司法社工特色,明确将重点放在“预防青少年犯罪”。上海学校社会工作的犯罪预防服务模式源自司法领域的未成年人犯罪三级预防模式(周亮,2004),其服务的基本思路是根据青少年犯罪风险的严重程度及其所需的干预内容,从轻到重分成一般预防、临界预防和再犯预防三个层次(图1)。三个层次之间逐步递进,即随着层级的提升,服务的治疗性和个性化特征更加明显,理论上服务对象互不重叠。
图1 基于犯罪三级预防的学校社会工作服务模式
一般预防的服务主体是以学校为单位的所有在校生,旨在甄别和确定可能导致在校青少年犯罪的自然和社会环境,并通过服务改善环境,防止或消除引致犯罪行为的隐患(苑宁宁,2021)。一般预防服务渗入日常教学体系,面向全校学生开展,其干预方式与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环境设计、社区活动、预防犯罪主题教育等形式(表1)。
临界预防的服务主体是出现违法犯罪倾向但尚未违法犯罪的在校青少年,旨在对在校青少年有可能发展为犯罪的问题行为进行早期识别和干预。临界预防通过甄别、转处、小组工作等方法,对容易诱发犯罪行为的环境和出现违法犯罪倾向的在校青少年及时进行干预或矫治(表1)。
再犯预防的服务主体则是有过违法犯罪记录且存在多重问题或处于危机状态的在校生,包括拘留所在拘青少年以及关护帮教期青少年,旨在对已经犯罪的在校生进行教育矫治,使其不再犯罪。再犯预防则主要采用个案治疗、危机干预和矫正等干预方法(表1)。
2.与青少年社会工作嵌合发展,联校为主,驻校为辅
学校社会工作和青少年社会工作是两个命名导向不同但服务群体大致重合的领域,两者最主要的服务群体均是在校学生,因而在许多场合将其合并为青少年与学校社会工作。上海市学校社会工作也是和青少年社工紧密联系、嵌合发展。从Y 机构的统计结果看,参与学校社会工作的社工占青少年社工的比例达到42.8%,但各区的比例呈现明显的不同(表2)。这与各区对学校社会工作发展模式的选择有关。其中虹口、金山、宝山、杨浦、徐汇、嘉定等区将青少年社会工作岗位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细分,其中学校社会工作主要由少数专职的学校社工承担。青浦、静安区也设置了学校社工专岗,但该部分社工仅负责学校相关的疑难个案,涉及大面积的预防宣讲服务则由该学校所在片区的社区社工承担。而崇明、普陀、长宁、黄浦、闵行等区则不设部门,大多数社工同时承担社区社会工作和学校社会工作,这些区所有青少年社工均参与学校的服务。
表2 2019 年Y 机构各区青少年和学校社会工作者数量
而从学校社会工作服务模式看,上海学校社会工作服务主要采用联校为主、驻校为辅的模式。驻校和联校是两种服务形式。顾名思义,前者指社工长期进驻学校,根据学校常规教学时间开展学校社会工作服务。后者指学校和社会工作机构签订委托协议,社工根据协议内容提供定时定点的上门服务。最终采取何种形式主要取决于学校服务需求。具体而言,对一般学校开展联校服务,发挥其覆盖面广、时间灵活、人力成本较低的优势。而对学生问题相对多发的重点学校(如职校)则主要提供驻校服务,以便加强与校联系,开展更深入的个案或小组工作等服务。据统计,2019 年上海共有学校社工148 名,其中95.9%为联校社工,驻校社工比重不足5%(表2)。
3.学校社会工作者专业水平整体较高,平均服务人数偏高
从学校社会工作者的专业资质看,2019 年87.8%的一线学校社工已经取得社会工作师资格证,其中15.5%持有中级社工师资格证,20.9%持有国家心理咨询师三级及以上从业资格证。还有少数拥有幼师或教师资格证,整体专业水平较高。但社会工作专业本专科学校毕业、接受过长期系统社会工作专业培训的比例不高,仅为12.2%。
总体而言,如不考虑其他社会组织或社工机构提供的学校社会工作服务,单考虑Y 机构的学校社会工作服务承载量,那么每位青少年社工负责服务提供的学生人数为2 677 人(表3),而每位学校社工负责服务提供的学生人数更高达6 257 人。需指出的是,由于学校社工人数来自访谈,各区对社工是否属于学校社工的认定不一致,有的区只统计了全职学校社工,有的区认为只要参与学校社会工作服务就可以算学校社工,故而导致差别比较大。但即使全部青少年社会工作者都参与学校事务,人均服务承载量仍高达2 358 人,远高于一般认为的每个学校社会工作服务人的服务量。
表3 2019 年Y 机构各区学校和青少年社会工作者平均服务学生数
一般来说,学校社会工作进校园分两步走,第一步进学校提供服务,第二步和学校签约建立长期稳定合作关系。因此,社会工作与学校之间存在三种服务关系类型:(1)学校接受社工机构服务且与社工机构签订服务合同;(2)学校接受社工机构服务但未与社工机构签订服务合同;(3)学校未接受社工机构服务但已经与社工机构签订服务合同。本文将学校社会工作服务学校覆盖率定义为接受社工机构服务或与社工机构签订服务合同的学校比例,学校服务率定义为接受服务的学校数占学校总数的比例,学校签约率定义为与学校社会工作机构签约的学校占学校总数的比例。
2019 年上海市学校社会工作服务学校覆盖率为27.8%(表4),其中职校覆盖率最高(50.0%),小学、初中、高中依次降低。表4 也显示,学校社会工作的服务率明显高于签约率。这同时彰显了上海学校社会工作者的进取心和困境。学校社会工作仍面临“校门可进、制度难破”的尴尬局面。由于小学、初中和高中已经签约的学校均接受了社工服务,因此这些类型学校的服务率等于覆盖率。但签约率分别只有2.1%、4.6%和3.5%,表明虽然学校逐步接受社会工作服务,但完全认可并将其作为学校不可或缺之服务的比例依然很低。
目前来看,职校是学校社会工作开展最顺利的场域,其服务率和签约率均明显高于其他类型学校。将近一半的职校接受了社会工作服务,四分之一学校与学校社会工作机构签订服务合约,其中5 个区(金山区、黄浦区、崇明区、长宁区和虹口区)的所有职校与学校社工机构签订合约。
2.学校社会工作服务类型构成按三级预防呈现金字塔形,以联校社工为主的区的学生覆盖率明显高于以驻校社工为主的区
按上海市中小学生数和Y 机构服务人数推算①因为Y 机构的统计资料不包括浦东、松江、奉贤三区,故在全文的分析中都没有纳入这三个区,下同。,2019 年上海学校社会工作大约覆盖了4.5%的中小学在校青少年,与其他国家或地区比,比重偏低。从构成看,基于犯罪三级预防理念的上海学校社会工作服务人数构成呈现明显的金字塔形,2019 年一般预防、临界预防和再犯预防服务人数占在校生数的比重分别为3.83%、0.59%和0.03%。三者的比例约为86:13:1(图2),与美国学校社会工作服务人数比例构成几乎相同(Loftus-Rattan, 2021)。
图2 2019 年上海市Y 中心学校社会工作分层服务人数构成(%)
同时,学校社会工作服务学生覆盖率呈现明显的区际差异(图3),其中崇明、静安、闵行、长宁、普陀、青浦和黄浦等7 个区的学生覆盖率超过6%,而杨浦、徐汇、嘉定、宝山、金山和虹口等区的学生覆盖率不足3%,其中虹口区更是不足1%。究其原因,这与各区采取不同的学校社会工作发展策略有关。学生覆盖率较低的区主要采用驻校社会工作模式(如杨浦区)或深耕服务本区中高职院校(如虹口区、金山区、宝山区、徐汇区),未将学校社会工作重点放至一般普通学校,因此学生覆盖率较低,但因为长期深耕特定学校,因此这些学校对专业的认可度较高。学生覆盖率较高的区(其他区)主要采用联校社会工作模式,并且将面向所有学校的一般预防作为服务的重点,因而总体服务人数较高,学生覆盖率相应较高。
图3 2019 年上海市Y 中心各区学校社会工作分层服务学生覆盖率(%)
3.有效抑制青少年犯罪,助力服务学校发展
司法导向的学校社会工作发展成为上海市未成年人犯罪率逐年下降的重要因素。据统计,2009年至2018 年,上海未成年人犯罪数量逐年下降,其中受理审查逮捕和审查起诉的涉罪未成年人人数分别下降74.1%和72.4%,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占全部刑事案件的比例从10.0%降至1.5%(郭剑烽,2019)。如果说未成年人整体犯罪率下降是包括学校社会工作在内的各方力量综合治理的结果,那么保持极低的再犯犯罪率水平则更多体现学校社会工作及青少年司法社会工作等专业力量的作用。通过针对涉罪未成年人的再犯预防服务,2016 年以来上海实现涉罪未成年人1.6%的极低再犯犯罪率,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3.5%)。①资料来源:上海市人民检察院. 2016—2020 年上海未成年人检察工作白皮书. 2021;最高人民检察院. 未成年人检察工作白皮书(2021). 2022。
在树脂纯化过程中,常常需要通过泄漏曲线来确定所需树脂的量、上样体积和上样流速[33]。当流出液的浓度达到上样液浓度的1/10的时候,可以认为树脂的吸附量已达到饱和,此时的上样体积为最佳上样体积。从图3可以看出,树脂对花色苷的吸附效果随上样液体积的增加而下降,最佳上样体积达到183 mL。
另一方面,尽管上海学校社工嵌入学校仍面临诸多困难,但一旦进入学校开展服务,则能助力学校发展并得到师生认可。联校社会工作的调查结果显示,87.1%的老师表示联校社工活动对自己的工作“有帮助”,一半以上更表示“非常有帮助”;90.6%的学生对联校社工开展的服务满意,38.7%的表示“非常满意”(彭善民,2017)。
如前文图1 所示,犯罪三级预防模式从轻到重互相衔接,层层递进,一般预防面向所有在校生,一般预防对象中有违法犯罪倾向者将转介作为临界预防(二级预防)的对象,临界预防对象中出现违法犯罪行为者将转介作为再犯预防(三级预防)的对象。但基于预防发展视角的上海学校社会工作存在有形无实的困境,即形式上或统计上提供了三级预防服务,但三类预防服务平行开展,在不同学校开展不同层级的预防服务,服务之间的层层递进和内在衔接关系缺失,其中大多数学校只开展一般预防。
当时区里比较重视校园欺凌问题,整个区一共八十多所中小学,快四分之一都找到了我们。……在2 个月内做了20 场有关校园反暴力方面的宣教课程,属于三级预防体系里的一般预防服务……这部分案主后续就没有联系了。(社工B11)
部分学校只开展临界和再犯预防服务,是因为学校已无法应对学生表现出的“疑难杂症”,故只能转介学校社工,请学校社工担任“灭火队员”,而这些学校可能并未开展一般预防。
学校遇到解决不了的学生问题会联系街道的未保办,未保办再解决不了可能就会想到我们,这个时候才会转介给我们一些求助个案,但是轮到社工接手,就觉得太晚了。(社工B10)
我们接触的所有个案都是类似于要递交到工读学校的,他发生问题很严重了,学校实在没办法解决了才开始可能想到我们。(社工B09)
从2019 年各区开展的三级预防服务的构成来看(表5),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包括徐汇、宝山、杨浦、静安、嘉定和闵行等区,其一级预防比重高于全市平均水平,二三级预防比重均较低,其中徐汇区只开展了一级预防。第二类包括长宁、虹口、青浦、金山、黄浦和崇明等区,二级预防比重高于全市平均水平。徐汇、宝山和虹口三区全年未开展再犯预防,金山和黄浦虽开展再犯预防,但服务人数不足10 人。嘉定、崇明和青浦三个远郊区开展再犯预防的比重最高。
表5 2019 年上海Y 中心各区三级预防服务的层级构成(%)
服务层级间的有效衔接,是学校社工预防问题进一步恶化的重要抓手,另一方面,社工如何与学校深度合作,铺开分级预防的服务面,则是预防发展从理论转化为实践的基石。而在实践中缺乏稳定的政策支持,单靠社工自身力量难以打破学校较为封闭的行政壁垒,是上海学校社会工作预防发展面临的一个重要制度堵点。由于学校体系的封闭性以及青少年教育的敏感性,学校社会工作往往只有在教育部门或司法部门牵头协调下,通过成立联席会议,才有机会与学校管理层面对面交流达成合作和拓展服务。但这种安排并未制度化(王思斌,2018),区级部门大多出于区域特色考量或受社会问题所迫才想到与社工合作,等“风头”和“热乎劲”一过,便没了持续推动学校社会工作发展的动力。易言之,上海学校社会工作者与学校的实际合作关系十分脆弱。
除了2015 年,团区委牵头(联合)教育局召开座谈会,以四所学校(两所初中、两所小学)为联校试点,让我们可以先进这四所学校开始服务(未签约),我们一下子就拓展了四所学校。后面这个座谈会形式没固定下来,我们就没有成功签约新学校了……一直到21 年,宝山心理健康教育学院和总站合作,我们又新签约了两所学校。(社工A09)
上面的政策没有很明确,我们和教育相关方面(的渠道)还没有很通畅,我们现在社工做的一些联校活动,可能更多的是自己在学校做,区层面没有说很明确地(表示)要不要社工做这一块。……我们的指导单位团委比较谨慎,表示如果没有相关文件或政策要我们要进学校的话,让我们最好不要擅自去接触这方面,这非常不利于我们发展新的合作学校。(社工A05)
学校和教育部门对学校社会工作者的角色定位并不清晰,社工专业形象不被理解,是导致社会工作难以进入学校的另一个痛点,严重阻碍服务关系的建立和深度合作的开展。早在近年社会工作回归之前,我国就已经形成完整的现代学校教育体系,学校内部已发展出极具中国特色的制度化、体系化的思想政治工作、心理辅导和安全保卫子系统,并形成较为严重的制度惯性和路径依赖,即依靠内部系统来解决学校和学生问题。教育部门和学校没有真正认识到学校社会工作的重要性(王思斌,2018),甚至对学校社会工作的认知存在极大偏差,如将社工当活动老师、体育老师甚至保安用。
学校领导对于我们的角色定位并不明确,只是说教育局分给了学校一个任务,有一个青少年社工要进驻学校,但是我们具体的工作内容等都是慢慢磨合出来的。(社工A11)
学校开运动会叫社工去帮忙,完全把社工当成免费劳动力。(社工A02)
学校当时提出来让社工到校外去维护一下校园秩序。因为当时有一些不良社会青年在学校门口,等学生下课以后对他们进行敲诈勒索。学校希望社工去干这种类似于安保的事情。(社工A03)
实际服务中为了尽快得到学校认可,社工常以补充心理老师角色进入学校,造成学校中原有心理老师的排斥,难以形成跨学科服务合力,也无暇将三级预防的服务面铺开。
还有一些学校我们进不去的原因是心理老师比较排斥,有些心理老师会觉得你在抢他饭碗。(社工A12)
调研中发现,尽管学校社会工作者专业实务能力强,但在使用规范化评估工具方面仍存在明显的短板。学校社会工作者普遍存在“重活动过程、轻服务成效评估”的倾向。当被问及服务成效时,除少量服务如再犯预防设置了比较明晰的量化指标外,绝大多数社工以典型案例或故事形式来证明,缺乏系统的成效评估指标和方法。
我们在服务成效方面没有一个比较科学的成效评估过程,这个是我们的痛点……只是一个个个案,没有形成量化的有效数据,我觉得这个是我们的一个问题。(社工B12)
我们其实没有一些专业的评估材料,比如量表什么的,我们就记录了感受性的一些变化,可能只能算一个服务记录。(社工A05)
调研中还发现,多数受访者已经意识到,由于一线社工常以案例故事形式呈现其服务成效,导致学校社会工作与教育工作者之间的专业边界模糊不清,进而导致学校社会工作的预防发展作用缺乏证据支撑,效能不彰。
我们不知道如何把成效评估出来,因为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我们提升了还是老师班主任关心得多了,抑或他年龄到了,他就自然而然提升了。(社工A02)
评估是犯罪三级预防服务体系的核心工具之一。无论是临界预防,还是再犯预防服务对象的筛选及干预效果的评估,都需要合理运用规范化评估工具。更进一步,学校社会工作未能被教育系统所接受,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缺乏基于(准)实验设计的宏观学校社会工作的评估研究和成效证据。
从全球看,学校社会工作正在发生从临床治疗模式到预防发展和家校社整合模式的转向,其中预防视角强调通过有效的识别方法提前发现潜在案主并进行干预,而非等学生出现问题后再进行介入服务(Shepley & Grisham-Brown, 2019),包括协助学生适应学校环境,做好协调人际关系的培训,从而避免校园欺凌等问题的发生(文军、易臻真,2017:11)。发展视角强调从学生发展性需求视角出发,着重发掘学生的潜能,提升学生综合素质,如领袖能力培训、职业生涯规划辅导等。目前上海学校社会工作未形成整体性服务框架,各区服务主题开发主要是根据学校以及自身的项目需求,点对点进行主题开发,再按照微观、中观和宏观进行分类,服务重点和边界不清,服务内容碎片化。未来上海学校社会工作发展要立足我国新时代青少年和学校特征,以预防和发展理念为导向,从学校和个人两个面向,推动家校社整合,重构学校社会工作的服务框架。
如图4 所示,学校社会工作的重构要围绕“教育开导”的目的,在解决学生问题的同时,注重全体学生的发展性需求以及能力培养、人格健全,形成教与学的良好环境,推动学校教育功能实现。在学生基本需求方面,采用问题解决、危机介入等服务手段,解决学生学业及身心问题;在学生发展性需求方面,采取专题增能服务,促进学生人格成长及社会适应能力;在宏观基本需求方面,提供针对校风学风建设以及教师的服务,以支持者以及补充者的角色协助学校顺利达成育人目标;在宏观发展性需求方面,依靠家庭社区领域的服务基础,发挥资源链接的专业特长,提供家校社联动服务和教育政策倡导,弥补学校教育所不能或无力关照到的领域。
图4 基于预防发展视角的学校社会工作服务框架
调研中发现,学校普遍对一般预防服务表现出较高的接受度,而一般预防又是二级与三级预防的基础,因此建议上海学校社会工作将发展重心落在一般预防服务上。通过将一般预防服务嵌入学校体系,尽快与更多学校建立服务关系,拓展学校社会工作服务覆盖面,包括提供二级和三级预防服务。
同时,青少年在成长周期的不同阶段所主要面临的共性问题存在较大差异,应根据不同类型的学校和学生特征,设计有不同重点的三级预防整合服务包,实现三级服务之间的内联和衔接。在签订服务合同时,社会工作机构应向学校或教育系统充分展示三级预防整合模式的必要性、内在逻辑和提供方式,同时明确学校社会工作服务方案必须按服务包形式整体提供,避免单兵作战,相互割裂。
充分利用定期的社会工作行业培训和继续教育机会,发挥上海市高校社会工作教育资源丰富的优势,设计基于分层预防的课程体系和实务模块,以帮助社工快速高效地掌握犯罪三级预防模式的理论基础以及服务转换机制。通过线上线下专业教学和行业研讨交流等形式,为一线学校社会工作者提供培训,塑造预防发展理念,提升专业服务技能。
需强调的是,要把提升评估意识和能力作为培训计划的重要内容。开展全面系统的评估课程讲授,特别加强基于量化和证据为本的评估方法和技术的培训。也可以开展评估技能比赛,将结果评估作为行业案例比赛的重要考虑因素,倒逼强化一线社工在实际服务中的成效评估意识。鼓励运用科学评估方法,对开展的个案、小组和社区工作开展需求评估、过程评估、效果评估和效率评估,促进不同服务层次之间的衔接和转化,切实提高学校社会工作的品质和成效。
2021 年颁布实施的《未成年人保护法》 《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 《关于加强未成年人保护工作的意见》 (“两法一意见”)都明确提出要建立学校社会工作站或设立学校社会工作岗位,推进学校社会工作发展。同时“五育并举”和家校社协同育人模式也要求学校必须充分发挥社会工作在链接资源、入户探访、关系协调等方面的独特专业优势。上海学校社工要牢牢抓住此次政策良机,加强与市教育部门沟通协调,在试点的基础上推进学校社会工作的制度突破。
首先,借鉴国际经验,结合上海实际,确立学校社工的配置人数。美国学校社工与学生的比例为1∶400-500,我国香港则采取一校一社工或一校两社工的驻校模式,同时还有全港135 间综合青少年服务中心为驻校社工提供协助支持。建议根据上海实际情况,结合不同类型学校学生特点,针对问题发生率较低的学校或学校社工专业人才较为紧缺的区域构建一人服务多所学校的联校机制,针对问题发生率较高的学校或学校社工专业人才较为丰富的区域构建一校一人甚至多人的驻校机制。
其次,采用政府财政拨款或购买服务方式为学校社会工作发展提供资金保障。我国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主要采取财政补助民间机构,并由后者用补助资金聘用学校社会工作者的方式。建议民政和教育部门将学校社会工作发展分别纳入本部门财政支出预算,通过财政拨款设立学校社工专岗或购买学校社工服务来保证学校社会工作的发展资金。
此外,加强学校心理老师的社工专业培训,将社会工作作为其职称评聘的重要参考依据。心理和社会工作是两个密切相关但不可互相替代的专业。现有学校心理老师是学校社会工作发展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建议在加强学校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的同时,充分利用学校现有心理老师人才资源,加强对心理老师的社会工作专业培训,并参照心理咨询师职业能力证书,将社会工作职业能力证书纳入学校心理老师职称评聘和升等升级的重要参考依据,实现心理和社会工作的有机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