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璐 耿皓天 禹玺/文
宋末元初本《搜山图》是一幅绢本、设色长卷,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其表现的是民间传说二郎神搜山降魔的故事,也称为《二郎神搜山图》。本文将运用图像分析法,结合具体图像分析画卷内容,从而解读其中的教育功能,最终通过探析得出《搜山图》在政治、文化和道德三个方面的教育功能表现。
二郎神的故事脍炙人口,在民间广泛流传,在艺术方面也有多角度的呈现。二郎神搜山的故事,最早记载见北宋画家高益画的《鬼神搜山图》,该卷受到皇帝的青睐。元代杂剧《二郎神醉射锁魔镜》讲述二郎神与九首牛魔王、哪吒及金睛百眼鬼比试,最终捉拿二洞妖魔的故事[1]。明代吴承恩的题画诗《二郎搜山图歌》为二郎神塑造了精忠报国、为民除害的英雄形象,他对“猴老”为代表的一众妖魔报以批判态度。
本文探讨的《搜山图》推测为南宋末或元初人的手迹。人物刻画工笔重彩,衣纹运用铁线描,富有力量,其中书目山林皴法(中国画技法名,是表现山石、峰峦和树身表皮的脉络纹理的画法。画时先勾出轮廓,再用淡干墨侧笔而画。)近乎南宋刘松年豪纵爽迈的风格。与同一题材的卷本比较可以得出该卷为残卷,画面中未出现二郎神的身影。但即使是残卷,画面之上神魔的表现却都张弛有度、生动传神。妖魔由各路野兽化成虎、熊、猴、狐、兔、獐等以及树精木魅皆有体现。神将们的描绘也是气势恢宏、孔武有力,然而他们却是一副凶神恶煞之模样,这与传统认知中以二郎神为代表的一众神将英勇正义的形象产生极大反差。与此同时,画家不仅将妖魔的形象人化,更是将其刻画得慈眉善目、胆怯惊恐[2]。这也是这幅《搜山图》值得令人思索所在。神将之凶煞,妖魔之惊怖很难不让人想起当时社会上层阶级对底层人民的欺压。有学者根据服饰推测,妖魔们身着宋代汉式袍服,遭到身着辽金元元素服饰的形貌凶残的二郎神神将队伍的追赶、虐杀、擒拿,暗示着普通底层民众饱受外族侵略者的压迫杀掠。有学者更具体地认为其对应的是历史上的“靖康之变”。画中内容或许隐喻的是宋徽宗、宋钦宗、嫔妃宫女及大臣等皆被金人掳走的情景[3]。毫无疑问的是,这一时期,《搜山图》描绘的内容已不简简单单是二郎神搜山的英勇形象或是为民除害的官员故事[4]。其已成为一个载体来表述现实封建社会中大搜捕活动的场景,具有更加复杂的现实意义。
《搜山图》内容丰富,刻画生动,节奏起伏波澜、环环相扣。在故事性和细节化中流露出其中所包括的政治、文化以及道德层面的深刻教育意义。下文将从三个角度进行阐述:
关乎本画中的政治教育功能要基于上文所提到的受到外夷侵略的大背景进行分析。宋末元初时期毫无疑问是一个政局动荡的时期,宣和七年,金灭辽后大举进攻宋。政局的动荡、外夷的侵略使宋人民不聊生。对外敌入侵的声讨和保家卫国的观念便是政治领域的人心所向。在画中,作者创作的一众女性人物都显得孤立无助、凄婉哀楚,象征着对于外夷入侵苦不堪言的黎民百姓。画中有一场景为一虎妖张开双臂极力掩护三位妇人逃脱,但却是力不从心。一名妇人几乎跌倒在地,另两名妇人也是肉身中箭,其中仰面倒地的女子露出的双脚是一副熊掌,张开的手臂也是妖体模样,由此知道其也是妖魔一类,但其女子装束及面孔却很难让人不产生怜悯之情。同时,在她们的下方有一似黄鼠狼的妖怪向前逃窜,视线移至其腿足部,却是衣着红色裤子的三寸金莲模样。甚至还有被鹰爪深深嵌入头部的女子,她表情痛苦,令人揪心。虽然也有学者从以往《搜山图》传说的特点出发,认为女性妖魔形象的运用是表现妖魔的狐媚妖娆,是一种欺骗性的运用,表现的是对女性特征的玩味。但此图中的女性形象应是为了更加突出被侵略、被压迫者的弱势和悲惨[5]。再反观神将们的模样形态:怒目圆睁、身躯魁梧、姿态凶横。面部同样是一副魔怪模样,手中持有剑、矛、刀等武器,不仅追拿出逃的野猪,更袭击洞穴内的小猴。其残暴强势之态令人心生惊恐。整幅画面紧张激烈,神将和各妖魔都塑造得栩栩如生,双方力量悬殊。创作者正是通过这样的对比,更加突出侵略者的残暴,表达对他们的强烈控诉与不满,发出对国破人亡、外夷入侵的现状的沉重哀嚎。同时,画面中对场景事物的描绘,枯树落叶、秋风寂寥,其中也是对家国所失淡淡的无奈与迷惘。
第二个角度便是根据百姓受官府压迫进行阐述,妖魔鬼怪的形象同样也能代入老弱妇孺的形象,而神将们俨然成为了受统治者指挥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一切妖魔赶尽杀绝的帮凶,哪怕这些妖魔并没有为非作歹、烧杀劫掠。
首先可以明确的是,《搜山图》是建立在民间传说之上的,同时它与民间戏曲也有着密切的联系。戏曲的形式具象而生动,然而在那个没有影像技术的年代,它只如同昙花般在某一瞬间绽放。而将这个故事以叙事画的方式讲述出来,不仅使其文化价值得以延续,同时也给予了观者更多的思考。部分学者将《搜山图》和《西游记》联系起来,由此就必须提及吴承恩先生的题画诗《二郎搜山图歌》:
李在唯闻画山水,不谓兼能貌神鬼。笔端变幻真骇人,意态如生状奇诡。
少年都美清源公,指挥部从扬灵风。星飞电掣各奉命,搜罗要使山林空。
名鹰搏拏犬腾啮,大剑长刀莹霜雪。猴老难延欲断魂,狐娘空洒娇啼血。
江翻海搅走六丁,纷纷水怪无留纵。青锋一下断狂虺,金鏁交缠擒毒龙。
神兵猎妖犹猎兽,探穴捣巢无逸寇。平生气焰安在哉,牙爪虽存敢驰骤。
我闻古圣开鸿蒙,命官绝地天之通。轩辕铸镜禹铸鼎,四方民物俱昭融。
后来羣魔出孔窍,白昼搏人繁聚啸。终南进士老钟馗,空向宫闱啖虚耗。
民灾翻出衣冠中,不为猿鹤为沙虫。坐观宋室用五鬼,不见虞廷诛四凶。
野夫有怀多感激,抚事临风三叹息。胸中磨损斩邪刀,欲起平之恨无力。
救月有矢救日弓,世间岂谓无英雄?谁能为我致麟凤,长令万年保合清宁功。
通过对比我们可以清晰地将诗里一些句子与画面中的场景对应起来。例如画中神将们手持刀或剑,这便表现为诗中的“大剑长刀莹霜雪”;而有一只猿猴被挂在长矛之上,对应的便是“猴老难延欲断魂”;以及画中有两神将持剑刺斩两条蛇的场景也就是诗中的“青锋一下断狂虺,金鏁交缠擒毒龙。[6]”当然,诗中还有其他相似的反映。然而我们回到关于教育功能的思考,二郎搜山的传说最常见的说法便是源起于隋嘉州太守赵昱[7],一说为二郎神的道教身份,《方舆胜览》载:“赵昱隐青城山,隋炀帝起为眉山太守。时键为潭中有老蛟为害,昱率甲士千人夹江鼓噪,昱持刀入水,有顷,潭水尽赤,昱左手提蛟头,右手持刀,奋波而出。一日,弃官去。后嘉州水涨,蜀人见昱云雾中骑白马而下。太宗赐封神勇大将军。”关于他大致的故事便是一位仗剑斩蛟、为民除害的地方官吏受到百姓拥戴。像这样一类的民间传说、名人事迹自古以来便是我们民族的一项宝贵文化财富,无论是神仙妖魔还是英雄廉官都是我们口口相传并学习感知的对象,其中定然包含着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关乎仁、义、礼、智、信各方面的深厚文化内涵。就拿《搜山图》来说,它的传说本身宣扬的是有关于正义战胜邪恶、英雄保家卫国的积极正面的故事,虽然在本卷摹本中所表现的真正意义有所不同,甚至是反向叙述。但毫无疑问的是其中表现出的创作者对压迫者的批判与对被压迫者的同情仍然是一种坚定的文化力量。
关于道德角度,首先我将从画面中对妖魔鬼怪形象的刻画进行阐述。或许从具体形象特征的角度我们可以和《山海经》联系起来,但是从道德角度来说,创作者在刻画妖魔鬼怪时并没有将他们刻画得可怖,反而将神将的面容和姿态表现得凶残。对于妖魔的形象基本是山林野兽与女性化的半人半兽和女性的形象,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本卷卷首角落一位女身蛇尾的形象,其胆怯和惊恐让人近乎要完全忽略了其形体上的诡异奇幻,只让人深深共情到她的无助与恐惧,从而也就消减了对观者妖魔的刻板印象。那么作者的意图何在,从被压迫、被侵略者角度出发也就得以明晰。在一个动荡黑暗的时代,弱者即使是妖魔形象也依旧是势单力薄,也依旧令人感到同情。其中上文提到的一虎张开四肢护住妇人的场景同样值得思考,即使是我们心目中凶猛的老虎在绝对的统治或侵略势力面前也表现得惶恐,包括画面尾端抱着一女子慌忙逃窜回望身后神将追上的野猪形象,他们都表现了底层群众在压迫面前依旧善良团结的精神态度。这何尝不会让观者感动?与此同时,画面中间部分一个样貌可怖猥琐的神将欲用手中长矛刺杀洞穴中的小猿猴,从自古以来儒家的尊老爱幼思想出发,这样的暴行又怎会不引起人们心底的愤懑。创作者通过这些细节的描述直白地唤起了人们心底对于善的感知和企盼。
从二郎神搜山传说出发,我们可以学习并考证到二郎神精忠报国的传说以及李冰、赵昱等一众为国为民的清官好官的历史,其所引发当时人们救世情怀和积极入世态度的作用是毫无疑问的。然而从本卷结合了时代现实的摹本来说,其首先是有一个非常精巧的转化本领,画家似乎将双方在传说中的好恶对调了,通过环境、形象和故事情节的刻画使得双方对比突出,从而引发观者渴求了解并结合时代背景去分析理解画面,然后在其中得到态度的转变和重新考虑对于善恶、社会与国家的思考。其次便是创作者对于故事细节的处理。无论是精巧设置的服饰,还是表情乃至形象本身的塑造,都为其所要表达的对百姓疾苦的同情以及对压迫者的控告做出了最坚定的诉说。
总而言之,搜山题材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生动而有价值的一部分,而宋末元初本《搜山图》更是该类作品中的瑰宝。其作为一幅叙事画,不仅将一个饱含意义的传说以绘画的形式生动继承发展,更是结合当时时代局势,以一种近乎是日记的姿态将当时创作者浓厚的家国情怀保存下来并穿越千年。分析其中的教育功能也是在试图探析它的背景、内容以及内涵,这是对艺术作品除了关于美的命题以外的更加深刻的思考。■
引用
[1] 庞晓博.传统搜山题材绘画研究[D].郑州:河南大学,2013.
[2] 奕明.搜山图[J].老年教育(书画艺术),2015(8):8-9.
[3] 戴子喻.苏汉臣款《搜山图》创作意图探究[J].美与时代(中),2017(7):48-49.
[4] 魏平远.从宋末元初本《搜山图》看《西游记》中二郎神形象的塑造[J].大众文艺,2015(17):42-43.
[5] 杜灿.《搜山图》中女性的妖化形象[J].西北美术,2007(1):26-28.
[6] 黄永年.关于《二郎搜山图》[J].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1995(00):280-284.
[7] 金维诺.《搜山图》的内容与艺术表现[J].故宫博物院院刊,1980(3):1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