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出发,去一座尚未去过的城市行走
一座被花海与森林覆盖的名城。车窗在倒退
恍惚之间,油菜花,朱鹮,大熊猫,山野,河流
都找到了自相匹配的词根。在汉江与丹江之间
我也寻见了草丛中
童年时爱过的蓖麻
车过洋县。路上流水淙淙,溪下茶树落花
这是一个适宜赏花的好时节。一路向西
白雾缭绕。落日如血,若隐若现
仿佛天都的一只惊慌失措的眼睛
一只巨大的灰鹤在盘松下与我不期而遇
好运气总是不胫而走。它告诉所有
异乡来客:在汉中,每一条弯曲的小路
都是一去不归的仙路
做一株草与你相伴
仿佛存在一种特殊的形式
一种特殊的力量
让我们瞬间回到从前
在这个春天
与你
不期而遇
夜读和夜谈是最好的传统
我们围炉煮茶、焚香听风
我们谈起春天的余姚
山水间住着清澈的神明
我们谈起一只躲在经书里的蚂蚁
神清气爽的叹息
我们谈起心学、知行合一
谈起你“经略四方”的志向
那些瘦小的汉字,像日久不熄的炉火
像时间的贡品
我们还谈起一些云烟缭绕的过往
那些矮小的火焰,透过岁月
让我清晰地看见
你一尘不染的一生
黑夜舔了舔自己金黄的舌头
夜深了。我在这片月光下
将这些破碎的光阴与炭火
一厘一厘
缝起。等这个春天
草长莺飞、群芳争妒的时候
我就可以虚心地说服自己
来世成为一株小草。将你暖意滋长的一生
嫁接到我隐名埋姓的草尖
让每一天的露珠
都长成我身体里
最坚硬的一部分
老者用稻草将鱼嘴
和鱼鳍绑起来,挂在扁担上
重力将鱼身拉成一张弓
沿街售卖,围观的人以为
是某种表演。好奇心
则被鲜活一词稳稳射中
鱼与水的关系,受到
短暂颠覆。鳃不停检测着
人间的爱与氧是否稀薄
弓鱼术源于对自己的吝啬
靠山吃山的人,不敢
轻易挑战味蕾和饮食习惯
其实,老者自己也是
一张弓。他佝偻的腰身
至今仍充满张力
他在黄昏中渐行渐远
看上去就像被扁担挑着一般
不断抵近村庄的烟火
糖纸
单糖的甜与留守的苦
并不能相互转化。这也是
为什么直到牙齿被虫蛀
仍旧消除不了脸上的愁容
五颜六色的糖纸
全被折叠成各种蝴蝶。可
它们的翅膀不够硬
无法引发一场期待的效应
摘不下星辰,就学着
按比例缩小复刻。满满一罐
微不足道的小心愿
回头看时,却是那么沉
隔了辈的亲与爱
慢炖出一段夹生的光阴
被宠坏的少年,曾对一切
都充满了质疑和敌意
用糖纸包裹住药片
递给老年痴呆的祖母
她边咀嚼边摇头,时间仿佛
在祖孙间竖起了一面镜子
走进四月的早晨
像在一场意料中的爱情里
悠扬而舒缓
天空,让我亲一亲你
像小鱼一样张开嘴,蜜一样的声响
不需要你听到
我仰起头,我的吻不是桃花偏爱你
也不是月亮执迷
我天鹅一样引颈于你
完全是惮于衰老——这个野蛮的词语
相似的事情还有
每天将自己丝瓜一样倒挂于空中
身体附上各种保持的水
我知道那些水都来源自你。但是
我亲吻你,不是爱你
只是想要一直养育年轻这个事物
像培养一棵高山地带的水晶草
而年轻不仅仅是魂魄
生活这么美
我多想配得上
往后余生这个荒谬的词语
春天的螺钉
万物回春的时候
母亲站在一堆行李中间
她又回到了乡村。多年来
她依然不肯信任城市的三月
仿佛她是一枚不能缺少的螺钉
需要拧紧在老屋的房梁
我熟悉她所有尚未生锈的动作
不过是去看野菜有没有占领阳光
不过是在土路上把自己走成一小片暮色
不过是温热地
跟乡邻交换一些陈旧的词语
更多的时候
她就这么干坐着,跟春天促膝
在雨水中缓缓返青
迟到的回忆,如果再晚些
房间里温存的气息就会消失全无
生活曾经在这儿驶入平缓的河道
即使行程短小,但已带着怀旧的微光
我们出门,骑着大学时最爱的电车
为空荡的房子购置家用,那些
从前为你我忽视的日用品,填补
起了四周墙壁的空白。令人惊奇
那砍价的场景同样存在于回忆中
比互相拥抱的动作更像是热恋情侣
忙碌地收拾后,我们躺在还未凌乱
的新床单,有一种经营多年的安宁
弥漫在好闻的花露水气味中,一生
也愿意浪费在我们租住的房间
现在它可能转租他人,抑或闲置在旧址
我们也随青苔湮灭在它多雨的楼道
或许,以后会有别人推开这掩映的门
将我的回忆演绎为余生漫长的故事
丽江古城
——从大水车
没有休止的无意识中走过
人群里有了鲜花的味道
古城仿佛一位佩戴着花环
以眉眼的间隙容纳游客的少女
雨后的、错落不一的石头路
不同于江南古镇制式的青石砖
以一种突兀给人深刻印象
香气愈发浓烈,混杂着餐厅
暮色时的烟火气息,弥漫过流水
每户人家都操持着各自的营生
供你做出鲜花饼,或菌子汤的选择
遵循着月升日落的古老时令
古城在所有的灯火中遽然透亮
无视你还未登顶,作高处的眺望
你眼前的一切又和过去重叠了
观景台上的灯透过渐高的木屋
将一种迷惘散落在峰顶的人群
从繁闹的酒吧一条街归于寂静
是否只需要一条坡度平缓的小路
古城在山脚还是羞怯的纳西少女
注视着玉龙雪山年年高了起来
发梢渐长编织成五颜六色的彩带
在某一年,一夜间被商业变作女人
涂带血的胭脂,咬唇等候被嫁娶
被占有,被视若珍宝般无限售卖
直到山顶的风也难拨动她坚硬的心
她将自己熬成最后一位女酋长
青丝成雪,丝绸般的皮肤皱纹滋长
只保留一种平静,和千帆过尽的从容
你腐朽的诗苍白如她一生的积雪
白天,从骨骼里取出砖瓦
把城市一节节垒高
一群身材矮小的人
总想站得再高一些,再高一些
最好,随手就可以摘取一颗
遥远的星辰
夜晚,从皮囊里取出灯火
在迷宫中搜寻出口
一群迷路的孩子
在街头巷尾转来转去
叫卖故乡
藏在胸口的火焰
每个人都有一颗恒星
扑闪着温热湿润的火焰
借一把东风
可以吞噬暗夜,燃尽漫山野草
重振万里河山
更多的时候
它是一指藏在胸口的刀片
替我们驻守,最后一座寂寞的城池
雪中,那些站立的石头、沉默的树木、安静的河流
在迷离的目光中静止
从尘世的冥想里走出
巨大的缄默席卷了天空和大地
由外到内的干净,透天彻地
那么平实
你看,光阴也是有路径的
风花雪夜中
你一定有搬不动的事物
因为你一直就没有放弃
满怀锦绣的守候
比如你拥有感恩,感受草芥之心,被尘世爱过
你的脊背温暖
你更爱春霭里的俗世之美
有花的质感,妩媚的姿态
每一寸肌肤都布满,被你抚摸的味道
让你失魂,让你赞美
停泊在每一道波纹的辗转里
秋天的屋檐,一滴水就剪断了你的前世今生
凭一缕秋光,把斑驳而忧伤的心灵替代
让心上的花蕊,籁簌地轻颤
浑身花开
你已生华发,透支了冬天的雪花
我愿随你刻画时光
把我和月光相隔千年的身影显现出来
雪天之隙
见到雪盘旋在一切事物上空
它们拥抱着飞鸟和流云
在雪与雪的摇曳里
透过光和风
我身体孤单的,渴求一种表达
有着一种融化自己的欣喜
那快乐的单纯
仿佛不知疼痛
让雪多停留一会
把那雪
无声的、有力的、持久的
往心里挪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