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红久
在我的眼里,文学和文联越来越像一只鸟的翅膀,携带着美好的憧憬,把那些原本庸常的日子,飞出了自己想要的高度。
十六年前,我还是个警察,有着执法者的威严,也有草原小城夜郎自大的气质。写作之于我,和着工作的张弛,时断时续,像戒烟后的复吸者,十几年的光阴,竟积瘾成疾。在枪杆子和笔杆子之间,我的选择很明确——笔杆子。作为一个市公安局的治安大队长,有着辖区居民目力所及的派头和权威,这个选择让很多朋友不理解。那时的文学很弱小,豆芽般生长在每半个月一期的《博尔塔拉报》副刊上。即使这样,每有小作发表,竟也沾沾自喜,有了荷花出水的高洁之感。
春天容易萌发的除了苞蕾,还有文学的理想,更何况带来春风的,是一群居住在云端的人。这是我对时任新疆作协常务副主席董立勃和《当代》主编、副主编老师们最真实的想法。那时的新疆作协还很窘困,立勃主席开着自家“1.2”排量的小车,拉着一干人赶到博乐。之前电话里我庄重承诺,只要到这儿地界,一切都交给我!
四个壮汉从窄小的车门里挤出,使得文学看上去,有些落魄。
酒过三巡,情感升温。我掏出小报递给立勃主席,上面有我的一篇小文。立勃主席大加赞赏,说我是块搞文学的料。再递给主编们看,也得到了来自北京的认可。这让我的情绪和酒量都高涨起来。不胜酒力的立勃主席,面色通红,酒杯摇晃。有了乙醇的酿造,一些教诲显得既真挚又诚恳:作家是这个社会的良心,所创造的精神价值,远比这些酒肉菜肴和一个治安大队长重要得多。每一篇文章都有你的思想和温度。一个人,总得为内心的真爱,活一次。说完碰杯,一饮而尽。之后,立勃主席躺倒在蒙古包的榻榻米上,像个放大的惊叹号。我霍然惊醒,如醍醐灌顶。想起这些年浑浑噩噩的日子,羞愧难当。眼前的酒肉,俨然成了生命的垃圾,而年近不惑的我,常年徜徉在垃圾里,竟已悠然自得。
这次刻骨铭心的交流,改变了我的一生。我开始婉拒觥筹交错,心思慢慢聚拢在读书写作上了,当年就发表了十几篇作品。2005 年8月,我加入了新疆作家协会。
2006 年5 月,博州文联副主席岗位空缺,面向全疆公选,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公安局和文联的办公场所,仅隔一条马路。年底,我脱掉警服,穿着夹克衫,从街西走到街南,警官变成了文艺工作者,陡然觉得,法律和文艺,竟如此之近。
走进博州文联办公室,虽然木制办公桌面裂开了两毫米的斜纹,虽然破旧的沙发的大部分海绵都深陷在座塌里,虽然笨重的老式文件柜上,红色语录字迹斑驳,却丝毫没有影响我阳光般的心情,有了从泥沼走出来的轻松感。坐在对面的阿·乌云秘书长说,熊主席,你即使穿着便装,仍像个警察。我立即把笑容推到脸上,再把慈祥蓄满眼眶,问,现在呢?她笑着摇摇头说,不光人要到文联,心也要到文联。当时我就明白,面对新单位的考卷,面对文艺的人群,这是一份要用心、用情、用温度才能推动的事业。因为爱,才会选择,既然选择,就无怨无悔。
就像一株长期缺少养分的果树,忽然被移栽进了肥沃温润的良田里,要把耽误的成长抢回来。五年多的时间里,邀请全国名刊名编和作家老师们,来博州采风、讲座;组织本土文艺家走出去培训、学习。全州的整体创作水平大幅提升,我自己也创作发表了五十多万字的作品,出版了两本文学作品集。
2010 年9 月,被自治区作家协会选送到鲁迅文学院第十四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习。四个多月,聆听了全国顶级文学大家的授课,结识了一大批各省有实力的青年才俊。面对未来,我更加笃定了文学方向。2011 年,通过新疆作协的推荐,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2012 年3 月,乌鲁木齐市文联主席的岗位,面向全疆公选,我又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几经考试、测评,终于在四个月后,我成为首府文联的一员。
在自治区文联和新疆作协的鼎力支持之下,乌鲁木齐市文联恢复了停刊二十五年的《天山》杂志;创办了《天山文萃》年度选本;出版了首府原创作品丛书;在新疆音乐家协会支持之下,联合举办了第三届、第四届乌鲁木齐“独唱重唱、独奏重奏”音乐大赛;与新疆摄影家协会联合参加了第十二届平遥国际摄影节,六十余幅作品入选;与新疆民协联合举办第六届乌鲁木齐民间工艺大展;与新疆美协、书协等共同举办采风、写生和展览活动。在自治区各艺术家协会的无私帮助下,乌鲁木齐市文联的文艺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红红火火。
在推进首府文艺事业的同时,我的文学创作也进入了快车道,散文集《回望》入选了由新疆作协主导的原创和双翻工程。2013年10月,我被新疆作家协会选送,参加了湖南毛泽东文学院新疆作家班的培训。2015 年5 月,被新疆作家协会选送,参加上海作协创意写作新疆作家班的培训。这两次学习,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对文学的领悟,得到了进一步提升,对后续的文学创作,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
最令人激动的是2016 年11 月,接到自治区文联的通知,作为代表,我将于11 月26 日去北京参加中国文联第十届全国代表大会。因为能亲耳聆听总书记的讲话,兴奋得我好几天都睡不着。
2016 年11 月30 日上午10 时,开幕式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当总书记率领着常委们健步走上主席台时,三千多位文艺家代表掌声雷动。总书记铿锵有力的讲话,充分展现了对文艺工作的高度重视和对文艺工作者的殷切希望,赢得了一次次热烈的掌声,听得我热泪盈眶又激情满怀。这个讲话成为我今后全力做好文艺工作的动力和目标。
2017年4月,根据工作需要,我从乌鲁木齐市文联调整到自治区文联工作。服务文艺家的岗位处在了更高的层面,这让我既欣慰又忐忑,担心自己力所不逮,影响了事业的发展。每有不熟知的业务,便及时向老同志请教,努力做到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在同事们的帮助之下,自己很快就适应了新岗位,找到了新坐标。
最难忘的,还是2018 年1 月,去南疆喀什麦盖提县参加“访惠聚”驻村工作的那三年。我与自治区文联二十多位驻村、支教的干部们,来到巴扎结米乡恰木古鲁克村,大家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拼搏。
在山东日照援疆指挥部的支持下,我们先后在村里建立了红枣厂、沙发厂、编织袋厂、集贸市场,安顿了五百多村民就业,让农民的收入从2017 年底的人均不足三千元,到2020 年底的一万零九百元。
在助力脱贫攻坚的同时,发挥文联的文艺优势,在文化润疆工作方面,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在村里开辟了农民诗歌专栏,每月发表一期农民写的诗歌,培养出了三十六位农民诗人。在自治区党委宣传部的支持下,2020 年7月由新疆文化出版社公开出版了第一本农民诗集《心中的爱》。
我们还为村小学的孩子们开设了书法培训班,专门诚邀麦盖提县书协主席刘心甫为孩子们做辅导,每周一堂书法课。到年底,为孩子们举办了首届恰木古鲁克村“乡村墨韵”书法展。到了2019 年春节,我们三十多位书法班的孩子们,就能与自治区文联的书法家们一起,为村民们写春联、写“福”字了。
我们还成立了农民文艺队,给十六名队员每人配发了一个胸牌,大家非常喜爱,天天戴在身上。在文联驻村干部的指导下,唱歌、跳舞、朗诵、演小品、秀服装,一个个看似朴素的农民,在舞台上大放异彩。农闲时节和节假日,文艺演出成了常态。
我们还建设了村史馆,用几十幅老照片,将这个有百年历史的村落,按照时间的跨度,从解放前展示到新时代。村民们还主动捐赠了四十余件老物件,百年前的石磨、铜壶,五六十年前的油灯、木盆,三四十年前的镰刀、扁担,还有旧报纸、老纸币、烧炭的熨斗。通过这些老照片、老物件,大家在回顾过去艰难的岁月中,感受新时代党的伟大、感恩习近平总书记的英明领导。我也在一次次宣讲中,感受村民们激动的心情和感恩的眼神。
我们还建立了四千米长的国学文化墙,把诸子百家、唐诗宋词、成语故事、传统节日、国粹经典以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相关内容,用图文并茂的方式,呈现在村民房屋的墙面上。沿道路两边安装的一百六十盏太阳能路灯,全部呈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标识,每一盏方形路灯的四面,都有一首唐诗。夜晚亮起来,整个村庄都氤氲在唐宋的韵律里。
我们还建造了五个古色古香的木亭阁。“鲁疆亭”悬挂一副对联:“东山日照,千里援疆同致富;西域人欢,全村奋力共脱贫。”表达了对山东日照援疆干部的诚挚感激,更彰显了村民们主动作为、追求美好生活的情怀。飘逸的行书与对联的意蕴并驰同飞。“联心亭”镌刻楹联:“文化助力,内心荒漠植绿树;精神脱贫,人间春意奏凯歌。”凸显了自治区文联发挥文艺优势,引领村民们崇尚精神文明的可喜成果,遒劲的草书,形神兼得。“富民亭”最为宏阔,上联“国富民强,九州同奏幸福曲”,下联“安居乐业,全疆共唱和谐歌”,表达了村民对平安和谐美好生活的珍爱,粗壮的魏碑体古朴而厚重,还有“平安亭”、“感恩亭”。这些亭阁的南面,是百米长的连环画墙,用六百多幅连环画,图文并茂地讲述了新疆历史、民族团结史和英模人物故事,让孩子们在游玩时,也能接受到文化的浸润。
在做好村里工作的同时,也做好缓解驻村干部心理压力的工作。“每逢佳节倍思亲”,为了减轻对亲人和家庭的思念,每年的12 月31日,我们都会举办村级迎新年联欢会。将几支力量都整合在一起:有麦盖提的两个驻村工作队和一个支教队,有莎车县四个村的扶贫第一书记。大家平时难得相见,此刻欢聚,共叙友情,共话新年。尤其是每个人都要表演节目,唱歌、跳舞、诗朗诵、讲故事。每遇个别不善表演者,就以“文联干部人人都必须要会才艺”相逼,导致从没唱过歌的支教老师马泱,在台上搔首挠腮良久,终于磕磕绊绊完成了一首《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的“豆腐渣”工程,引得台下哄然大笑。自此,树立了“在文联,得有一些跨界才艺,才混得住”的理念。经过三年“村级春晚”的历练,成果凸显,每位驻村干部,都能充分地展示才艺了。
2021 年1 月底,结束驻村,回到单位就紧锣密鼓地投入到自治区文联“文化润疆”业务工作之中。到了12 月,时隔五年,中国文联召开第十一届、中国作协召开第十届全国代表大会,我以新疆作家代表的身份,去北京参加全国文代会。在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再次聆听了总书记气势恢宏的讲话,激动得我夜难成寐。回顾过去的五年,颇感欣慰。我和驻村干部奋力拼搏,完成了全村的脱贫攻坚任务。还在村里针对“文化润疆”,进行了有益的探索。自己也在《人民日报》《青年文学》《西部》《绿洲》等刊物发表了近五万字的驻村纪实文学,还出版了散文集《叩拜天山》。
时间的长河,奔涌向前,七十载对一个人而言,已到古稀,而对于一个发展壮大的组织,却正是风华正茂。尤其是恰逢这个美好的时代,国家把“文化润疆”确立为党的治疆方略,全疆上下都在大力推进“文化润疆”工作。在此背景之下,中国文联又与自治区党委宣传部签订了“文化润疆协作机制”,中国文联携所属各协会和十九个援疆省市文联,从各层面加大了对新疆的文化帮扶力度,让我们真正感受到“全国文联是一家”的大格局,感受到文联的亲和力、影响力和感染力
文学是一个永无顶峰的事业,越写越感觉到文学的遥远和自己的肤浅。而文联则是一个很近的组织,越靠近就越能感受到她的温暖和友善。
文学很远,可以当作一个梦境,让精神有一个膜拜的方向,朝她趋近,人生就怀揣了丰富的意义。
文联很近,可以当作一间屋子,让身体有一个停泊的地方,迈进大门,此生就赋予了文艺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