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晚秋

2023-12-10 19:37李乐竹
今古传奇·少年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取暖器安安笑脸

李乐竹

这些天冷得厉害,屋外的风刮过层层叠叠的枯叶,发出破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一片片泛黄的叶片从枝头慢悠悠地落下,又同随后吹起的寒风混着地面的灰尘卷起一个小漩涡,打着转儿,只扬起一点儿高,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枯叶似乎总随着风远去,最终停歇在泥泞的土地上,老去,零落……

我的指尖被冻得通红,从袖口处开始就已脱离自身的感知,毫无知觉。右手却依旧紧紧握住笔,费力地在纸上写下字,歪歪扭扭的字迹俨然惬意地斜躺在纸上,似乎在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我搓了搓手,心里一阵烦闷,干脆停了笔去寻找家中时常渺无踪影的手套。

“你在找什么?”妈妈刚进房间,就瞧见我在倾箱倒箧。

“手套。”

“冷就开取暖器,省这点儿电费干什么嘛。”妈妈嗔怪道。

“没必要嘞。”我其实也不太明白它是否高耗电,但心里还是希望省下些电费来。

“还没必要啊,你脖子都缩到衣服里边去了,手也这么冷。”她突然走上前,摸了摸我的手,又道,“快去打开取暖器,不要舍不得,快去!”她的语气不容置喙,我只好回房间打开了它。

天底下大多数母亲似乎都有一种魔法,明明是在同一地方,同一时间,你翻了上万次都不曾出现的东西,只要她一出马,那物什就自己“蹦出来”了。我的妈妈也不例外,不到半分钟,她就把一个灰不溜秋的手套递给了我。

我接过手套,戴上后的确暖和了不少,桌下的取暖器也不断地发光发热,暖烘烘的。但不多时,我的膝盖就如同被火焰烘烤,暖光直接透过裤子抵达皮肤表面。我本能地往旁边瑟缩,而桌外的冷气又让我直打哆嗦,一时间让人既想逃避又想靠近。

这冰火两重天的情况也没持续多久,妈妈就喊我去吃饭。

我关掉取暖器,摘下手套,朝客厅走去。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打湿了旁边的玻璃窗,为其蒙上一层水雾。

我径直走去,没有急着去吃饭,反而半蹲在窗户前,指尖轻触略微冰凉的玻璃,画了一个笑脸。

“别玩了,快点儿吃饭!”妈妈正端着菜朝我这边走来,催促着。

我顺手抹掉了窗户上的笑脸,转身去洗手盛饭。

“这饭也真够烫的。”我嘟囔着,双手捧着碗急急忙忙地往前走。不知怎的,我的手指往碗口一偏,碰到了热乎乎的米饭,不由猛地松开了碗。

“啪”的一声脆响,碗掉到地上碎成数片,我愣了片刻后拿来扫把和簸箕。

“这么大的人了,盛个饭都不会。”妈妈皱了皱眉头,随即又不经意似的提起,“今天你得去一趟你爸那里。”

我没有吭声,只是慢慢地收拾着碗的碎片。

“怎么啦,不过是去一趟而已。开心一点儿,呐,安安,笑一个嘛。”妈妈见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双手抚上我的脸颊,迫使我抬头去看她。

于是,一双含泪的眼对上另一对湿润的眼。

我甩了甩头,挣脱她的手,继续低头收拾,带着一肚子的闷气——我从来都不是讨厌爸爸,而是讨厌自己在两个家庭间来回奔走。

“安安,你已经十三岁了,算个小大人了……有些东西是要明白的,你……”

“明白什么,你们失败的婚姻是吗?”我直接打断她的话,猛地抬起頭,执拗地盯着她,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

妈妈只是看了我几眼,就背过了身——我知道她在抹眼泪。那时我的心里被一团怒火包围,眼眶里的泪水也打着转,但硬是不掉下来。我和她就这么干站着,直到她再次转过身来,正要再次开口时,我却赌气似地跑走了——径直地跑向田野,在田地间奔跑,想卸下一身沉重的包袱,想褪去如今年少的稚嫩。双腿在广袤的田地间迈开,脚下踩着高低不平的稻茬。

风吹过田野,吹走了秋天,也吹醒了我。

最终,我仍旧是去了爸爸那儿,是他来这里接我走的,我和他坐在同一辆摩托车上,他载着我在道路上驰骋。冷风从头盔的缝隙钻进来,我的脸被冻得通红。下车后,我取下头盔,站在一旁,两只冰冷的手不停地摩擦。

“把你妈妈弄生气了?”爸爸突然问道。

我抬头看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走吧,进屋烤火。”他突然转变话题,笑着把我举起来转了一圈,然后牵着我的手进了屋子。

爸爸家里有一个柴火炉,它的主体像是一张很大的圆桌,上边连着一根长长的管子通向屋外,下边是放柴的地方,只要一烧起来,整个房间都会暖烘烘的。

我知道这时自己不应该坐下,否则爸爸准会同我讲一堆大道理,冗长繁琐,枯燥无味。这时应该说自己不冷,只想去外边溜达几圈。但他只说了两个字——“坐吧”,我先前的所有想法便都被一种神奇的力量给堵死。我就这么坐下,坐在火炉旁。我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他也没有说什么。

这种状态持续了十分钟左右,或者要更长一些。爸爸还是开了口:“要谈一谈吗?”

我依旧沉默着,他便当我是默认了。爸爸就这么开始讲起他和妈妈的故事。

曾经的他们也是令人艳羡的情侣,后来两人之间却总有许多争吵。

我的怒气在刚才的沉默中早已消了大半,剩下的更多是好奇。“那你们为什么结了婚又生了小孩呢?”

“或许是因为,结婚之前没有家庭的负担,可以谈天说地,结了婚就得为生活奔走。我和你妈妈读的书都不多,干的都是笨活儿,而在两人难得的相处时间里,又都在为明天的生活精打细算,就难免发生口角。所以啊,安安,你要好好学习,长大后才能不为生活的一地鸡毛所扰。”

“爸爸妈妈结婚时风风火火,离婚时又匆匆忙忙,受伤最大的可能不是我们,而是你。爸爸妈妈这样做对你不公平,也许你不一定会原谅我们,但爸爸只想告诉你,不管我和你妈妈是否在一起,我们都会一直爱着你,希望你平平安安……”

爸爸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他一直看着我,即便是我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头顶炽热的目光。这算得上是我和他这些年来最深入的一次谈话,我的心结松动了一些,我的问题他都一一回答。的确,十三岁的年纪并不算大,但总该知道些什么。无论怎样逃避,最终还是要面对生活,与其拖延至明天,不如今天就了解全貌。生活对我并不公平,可也没有亏欠我什么——父母离婚固然在我心上留下了一个无法抹去的疙瘩,但我仍然享有两方的温暖。

爸爸同我讲了许多,他连喝了好几口茶。

爷爷这时正好扛着锄头回来,我猜他应该在田里干了一整天农活。

“安安来了啊。”爷爷朝我笑了笑。

我点点头,算是做了回应,才注意到天色已晚,月挂梢头。我的视线透过窗户,看到数万里之外的皎皎明月——广寒宫里的嫦娥只有玉兔为伴,而我有众多爱我的人相伴。

第二天下午,天气变得暖和起来,阳光柔柔地洒下一层金辉,我回了妈妈那里。当我从爸爸的摩托车上下来时,我明显注意到门前站着的母亲眼眶又红了。我朝爸爸挥挥手,道别后就听到逐渐远去的轰鸣声。我朝母亲跑去,双腿在水泥地上迈开,不过十多米的距离,我却像奔跑在无垠的田野上,遥远而又高低不平。

我扑向母亲,紧紧地抱住她。

只是一会儿,她就笑着问道:“好啦,安安想吃什么啊?”

“什么都可以的,妈妈。”我的头仍然埋在她胸前,闷闷地说道。

随后,她就去准备饭菜。我坐在窗前,对着窗户哈了一口气,指尖笨拙地画了一个笑脸。

我单手撑着下巴,眼皮微抬,在午后的阳光下,临着窗,透过晚秋的寒清与遐逸,瞧见了院子里的母鸡——它正匍匐在一堆枯叶上,用爪子在地面上掘着坑。刚落下的黄叶被刨开,里头腐烂的落叶显露于我眼前,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散逸在空气中。

我心里一阵怅惘,打算收回目光的瞬间,却有枯叶之下刚翻出来的新泥映入余光。

(见习编辑/袁园)

指导老师 李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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