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予秋
熟悉这张傍晚七点的地毯
在那个冬天晚霞总是阴郁地爬上来
熟悉油垢的烧水壶,每次煮沸
都像个癫痫发作的糟老头子
熟悉这张我正坐在上面的餐桌
这个播报人类幸福的中转站——
杯碗碰撞、洗衣机滚动、小屁孩穿着轮滑
在客厅起飞又跌倒、隔壁老太太的狮子狗
这些声音在我独自用餐的时候准点播放
像节庆日的哀乐,比食物更叫人胃疼
而远方的太阳是那么小那么干枯
像挤在天边的柿饼给整座城市投下昏黄的光线
让人涩口的城市
她的很深的甜蜜藏进她更深的灰色皱褶
旧地方,那个水龙头上永远刷不掉的
水垢的触感,我脑海中的青苔,不断提起
我得到过什么,失去过什么。
像一片平安度过四季的树叶我落回这儿
在众多旧物之间注视着新的花瓶
新的奶油色桌布和一只装满感冒药的竹筐子
我以为它们连同被人翻过的杂志一起
掩盖了飞机滑过夜空的孤独回响
然而未来的底色不会改变,就像预感到凌晨
将有那台熟悉的救护车尖叫着从医院赶来
而变化只是一个画框,它们和熟悉的风景组成
一道新的咒语,提醒着你:
将要得到什么,将要失去什么。
冬日在书页投下铁窗的方格
我听到纸的背面有钢笔的沙沙声
有时笔尖在海螺里的大海
浮现蛇的尾巴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坐在
1856年法国某个乡村旅店
“起来!像上帝那样创造”
我看见他关上门,关上通道,夜莺,绸裙的拉链
生活在一团气体之上的果核中
邀请人们,死了的和将来的都住进
他用月亮和泪珠搭建的纸上迷宫
“喂,快下来!”
我们安全降落在第三万个句号
他在空中的花园拼命摇头拼命飞到更远
喜欢太阳就要把火焰抓在手中
他伏在摇晃的椅子在天平的左边放上一个女人
给另一边写了很多梦
为保持平衡他日夜行走在清醒的边界
升到顶点捕捉托起女人的虚空
峰顶的雪上空气稀薄
他站在抖动的椅子上用双手举起她
天平倾斜,女人向下跌落
他嘴里尝到砒霜的苦味
犹豫着要不要站在句号里面。
应该珍惜的事物有:
一只陪你散步的流浪狗
邻居阳台的茉莉
一个飘在睡眠浅滩的名字和
五月,所有正午的太阳
它像对爱情很有把握的夏日骑士
盔甲将空气镀成金黄,破旧的行囊
被吵闹的花束撑满
而在他骄傲的白马倒影下
所有小溪交织于此,流淌着安静的银碎片
正午的光填满我的灰窗帘
好像五月是举在床头一盏灿烂的灯
好像他很懂得爱——
不急于献出自己
而是成为恋人照过的最清晰的镜子。
在空中倾斜着透明的量杯
向世人展示一种温柔的占领法则:
“我的爱情让恋人成为她自己,不多也不少”
就像绿叶找回它的绿,小巷记起
记忆中的脚步声。像我给出的淡蓝色
让云朵第一次拥有了灵魂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