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洁
七月下旬,与几个友人在额尔古纳河畔的室韦小镇品茶,空中出现一只鹰。它扶摇,可以想见翅羽闪亮。那一刻,我在想,就祖国这个名词而言,我们的感觉已经如此真切。我们抵达这里,在祖国最东端,地理的疆界近在咫尺,这确是一种令人心生肃穆的边缘。
诗歌没有疆界。知觉越来越清晰的是,对于一个诗人,诗歌的伴随与生俱来,如影相随。这是命,在佛学中,这叫前定。你当然不会忘记第一首诗歌呈现在稿纸上的一刻,那是你写给这个世界的第一首诗歌——灵动,美丽,仿佛散发着异香。后来你才发现,那是时间握住你的手,你握住笔,你惬意地进入了背景深远的仪式;你的表达,绝对依赖命运之赐。在额尔古纳河畔,黄昏时分,我和友人们迎迓的,是美得让人心醉的自然莅临。那就是诗了。入夜,星光月光辉映,河水舒缓流淌。我们在其中,我们成为安宁的见证。
结束呼伦贝尔之行,应家乡赤峰之邀,我从海拉尔直飞赤峰玉龙机场。在飞机窗前看云海,我再次联想到地理概念,我正在飞越的,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东三盟——从呼伦贝尔起飞,飞经哲里木盟,到昭乌达盟降落。飞行时间不到两个小时,我的双脚就踏上故园的土地了。跨越一千五百公里,仿佛就是一瞬。这让我想到一首诗歌的空间与结构,诗歌瞬间抵达的,通常是被我们想象的理想之地,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内心充盈着尊敬和感动。说到一首诗歌的断裂,也就是承上启下的过渡,那就如飞,它翱翔于精神的领域,底色鲜红。
诗歌之于诗人,是一生里不可抗拒的旅程。这是接续的,你也可以将诗歌形容为河流,从上一代诗人到这一代诗人,再到下一代诗人,其承袭的基础是虔诚的心,是一个文字一个文字汇聚的光芒,其形态一如河的上游、中游、下游。在诗歌的诞生地,关于守望,一定属于一个蕴藉丰厚的名词:源头。
再次回到我的出生地,我远眺燕山余脉。我知道,我在少年时代热爱的老哈河就流淌在山前。我还要说,最初激发我对远方想象的,就是燕山与河流。我的母亲生在克什克腾旗达来诺日,那里距离达里诺尔湖很近,距离西拉木伦河源头白槽沟也很近。老哈河、西拉木伦河,我故乡的这两条美丽的河流,是神奇辽河的西源,孕育了辉煌的红山文化。那一天,我就站在父母安息之地的近旁,他们最后的营地在青纱帐里,我所面对的是葱茏与丰硕。是的,在七月底,漠南的玉米进入了成熟期。我在心里告诉父母,在我离别故园四十八年后,我终于懂了,在我的少年时代,燕山和老哈河一再激发我的,原来是对诗歌的想象。
这不就是一种旅程吗?在语言的精神屋宇中,我们服从这个旅程,我们为之迷恋、静夜冥思、往返不止、用心锤炼的,难道不是听从旅程的呼唤吗?回到诗歌文本,被我们珍重斟酌的每一个文字、每一行文字,都是诗歌旅程上鲜明的标识。不错,我们特别需要的,除了坚持,就是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