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强
我和“猴子”是邻居,住同一排土坯屋,还是同班同学。我胖,他瘦。他长着一副猴脸,尖嘴猴腮,而且,垂手过膝——胳膊长。连队里的小伙伴,几乎都有一个绰号,我叫“黑子”。黑子是守护果园的狗。因为我的鼻子特别灵敏,且脸晒得黑,故得此绰号。
猴子家有三口人:他、小他三岁的妹妹、瞎眼妈妈。他爸爸和我爸爸是战友,都是老兵。他爸爸回老家,自称是“阿拉瓦”驾驶员,可老婆到了农场,发现他是赶马车的。不过,生米已做成熟饭,她也无可奈何。
有一次,马莫名其妙受了惊,车翻,猴子的爸爸被压死。猴子的妈妈把眼睛哭瞎了。猴子像个当家人,照顾妈妈,爱护妹妹。妹妹常在他面前撒娇。猴子妹妹要什么,他都设法满足她。似乎,即使妹妹要天上的星星,要是有登天的梯子,他也会上天摘下来。妹妹学习好,就是嘴馋。那个年月,肚子吃不饱。
比如,他妹妹说:“我闻到了沙枣花的香气。”他就陪着妹妹去林带,还叫上我。我寻找树上的鸟窝。他妹妹闻了花香嫌不够,碎兮兮的金黄色的沙枣花,她像吃米饭那样,一嘟噜一嘟噜地放进嘴里。我就给她起了个绰号:香香。到了冬天,我似乎还能闻到她散发出的香气。
有一天傍晚,放学途中,猴子说:“昨晚,妹妹梦见了一个大西瓜。”嘴馋就直接说,还拐弯抹角说是梦。我心领神会,知道又要行动了。天黑了,我俩来到连队的瓜地。我放哨。猴子的手像听诊器,一摸着瓜,就知道熟不熟。我爸爸说过,神仙难知瓜中事。我摸(不用“偷”字)瓜,总摸出生瓜蛋子。
猴子和我有约定:这种行动,不让妹妹参加,而且,还要保密。好像妹妹做一个梦,哥哥就能变戏法一样把她梦见的好东西变出来。猴子确实有一套变戏法的手段。有一次,他无中生有地给妹妹变出一串葡萄,奖励妹妹考出了好成绩。我真想揭穿谜底:那是一次钻果园行动的成果。
我俩总是夜里行动。他妹妹做完作业临睡觉前,喜欢吃些零食。 猴子预先准备好了。妹妹在煤油灯前做作业,他趁机出来,约上我(窗前学猫头鹰叫或狗叫——行动的联系暗号)。
连队的果园,围墙由沙枣树构成——密密实实的沙枣树,不剪枝;有羊拱出的洞,隐隐的洞,枝刺上挂着羊毛(叫“羊胡子”)。猴子用小刀开辟道路。我俩头罩着麻袋,钻进果园。
猴子的手像长了有夜视功能的眼睛,在朦胧的月光里,他能摘下红苹果(像他妹妹晒红的脸蛋)。而且,不必攀上树(不然会惹起狗吠),他的胳膊像安了弹簧,伸得长,够得着高枝上又大又红的苹果——在我的眼里,那都是“黑蛋蛋”。
他妹妹一直以为哥哥的本事大。有一次,团部有杂技演出,其中一个魔术是当场变出几个苹果。他妹妹说:“不稀罕,我哥能。”
看完演出,回到连队,她叫我见证,要哥哥也变出一个苹果来。那是春天,大地刚解冻。猴子为难。我替他打圆场,说:“魔法不是说来就来的,你哥瞌睡了。”
有一天,放学路上,猴子问:“你是不是出卖了我?”我疑惑:“咋了?”猴子说:“妹妹偷了同学的橡皮擦。”我说:“两回事,你妹妹一直很佩服你的魔术呀。”
于是,让我陪审——在猴子家。他把妈妈房间的门关严实了。
猴子从来没有那么严肃,他板着脸问:“你为啥拿同学的橡皮擦?”
妹妹说:“我看橡皮擦很可爱,有香气,还是个小羊形状的橡皮擦。”
猴子说:“哪只手拿的?伸出来。”
妹妹畏畏缩缩,慢慢伸出手,手像害了羞。
猴子掏出一把小刀(英吉沙小刀)。我们一起行动时,他总随身带着这把刀,可以削或割东西。猴子曾用这把小刀刻过一个小木偶送给妹妹。
妹妹的手颤抖地缩回去,躲在背后。
猴子命令:“伸出来!”
妹妹第一次用惊慌和哀求的眼神看着哥哥。
突然,那把小刀如一道光闪过,然后,像红花绽放,他的手心有鲜血流出。
妹妹哭出声来,像自己的手被划了一刀。
猴子对自己的左手说:“讓你偷!”
妹妹双手捧住他的左手说:“哥,我再也不敢了。”
猴子在袖子上擦擦刀,说:“记住了?”
妹妹说:“记住了,哥。我给你抹红药水,消毒,止血。”
猴子说:“不用。可要记住,不要拿别人的东西。”
那以后,我和猴子金盆洗手,不再干小偷小摸的勾当了。有一次,他妹妹问我:“我哥哥的魔法咋没有了?”
我无言以对——那都是过去的行动,还得保守秘密。猴子掌心留下了刀疤,像新疆大头鱼的鱼鳃。他从不在公开场合摊开手掌。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