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转山》叙事策略的文化解读

2023-12-06 13:59:44窦菲
百花 2023年10期

窦菲

摘 要:《转山》是一部藏族群舞作品,于2017年12月在国家大剧院首演。舞蹈《转山》以西藏地区的传统宗教活动——转山为背景而创作,通过细腻的叙事手法讲述藏族人民前往圣山的朝拜之路,从而向大众展示藏族人民的人文生活景象。该作品在有限的舞蹈形象之中展现了其民族性格及叙事语境,深度诠释了佛学理念下的生命轮回,将民间舞的编创提升至新的高度。本文旨在通过分析《转山》的创作手法,解读其叙事策略,并透视其背后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转山》;舞蹈叙事;民间舞创作

转山是藏族人民祈福的一种宗教仪式,来自不同地方的朝圣者都会采用转山的方式来寄托自己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期望,以求积聚功德。他们相信转山一圈可以消除罪恶,在生死轮回之中免遭坠入地狱之苦,甚至来世成佛。如在转山中死去,也会被认为是一种造化,因此,他们无惧转山途中的困难,脸上总是带着满足的笑容,内心平静且幸福。舞蹈的表意形式不同于语言文字,其具有长于抒情、拙于叙事的特点,因此转山的故事,用既定的舞蹈范式能否承载其背后悠远的历史,用局限的叙事载体能否表达如此神圣的篇章,又能否讲得清庞杂纷繁的故事,能否解决好故事的内在叙述逻辑问题,年轻夫妇和年老夫妇以何种方式建构联系,其所表达的情感又如何以符合时代审美的形式来传达,藏族文化又该如何传播,符合当下审美的故事如何叙述,这些问题编导在创作中已经给出了答案。

一、舞蹈叙事的策略与考量

(一)特定视角的叙述逻辑

编导在舞蹈结构中设计了“长磕者”的角色,并以他的视角进行叙事。作品聚焦于长磕者在转山途中的所见所闻,引出年轻丈夫与怀有身孕的妻子,以及另一组年迈的老夫妇这两组形象,直观地将故事的开端呈现在我们眼前,顺理成章地叙述了整个故事的情节。这个角色设计得非常巧妙,不仅在开头引出了整个故事情节,还在结尾让人陷入深思。结尾处长磕者的背影和朝拜者继续转山之路让观众产生了丰富的艺术联想,给观众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故事的结尾具有开放性。有人说“长磕者是人,在尝尽世间万物冷暖后,以虔诚之心继续走在人生路上”,也有人说“长磕者是佛,俯瞰世间冷暖,慰藉众生灵魂”,还有人说“长磕的年轻男子是孕妇出生的孩子”。因而,此种特定视角下的叙述逻辑赋予了该作品情节的多义性,也让观众不纠结于“定要看懂”的局限,而是追求对舞蹈意味的体悟。仔细看来,整部作品的每一处细节都有耐人寻味的点,让人回味无穷。

(二)多线叙事的创作策略

并置人物设定的创作手法是电影和文学中经常使用的手法,但对《转山》这样一个不到十分钟的小舞蹈作品来说,设立并置人物,展开多声部叙事给编导带来了不小的挑战。舞蹈艺术的“长于情,拙于叙”既是优势也是劣势,语言文字的不在场也让大多“情节式”结构样式的群舞作品编导只能选取一个主人公或是以单线线索展开叙事。而《转山》这部作品中的多线叙事结构不仅准确地描述出了人物关系与人物行动,也让作品产生的情感力量直达人心。作品以一位“长磕者”的视角讲述了在转山途中的所见所闻;以老翁携生病的老伴儿走完最后一程、年轻丈夫陪同怀孕的妻子迎来新生这两条主线展开叙述。编导在舞蹈作品的叙事空间里设置了两组人物相互映照,以群舞相互穿插,联系两组人的情感与行动,与双人舞交相呼应。编导将转山朝拜途中众多人物的关系采用多线索、时空交集的方式加以表现,条条线索最后汇聚成高潮,为观众带来了视觉冲击,逐渐完成叙事推进。

(三)隐喻叙事的内在考量

编导在作品中也采取了隐喻叙事的创作手法,设置了三组不同层次的人物:长磕者、互相依偎的老夫妇以及孕育着新生命的年轻夫妇。一方面,编导通过长磕者“合掌—叩首—起立”五体投地的朝拜动作,来表现藏族人民对朝圣的执着;另一方面,又通过朝圣路途中暮年老妇人安详满足地死去,而其他朝圣者则跳起热烈欢腾的舞蹈来隐喻藏族人民的信仰,他们认为在朝圣的路途中死去是一种造化,是幸福和幸运的。除此之外,孕妇这个人物角色的设置以及朝圣途中孩子的诞生,再一次表明了宗教信仰在藏族人民心中的重要性。编导通过隐喻的创作手法,将朝圣过程中藏族人民的虔诚、坚韧和永不放弃的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也是一种隐喻叙事手法,通过老人的死亡和婴儿的新生来隐喻事物轮回。

(四)空间叙事的营造机制

该作品通过空间队形的调度深度阐释了佛学轮回的理念。编导提炼出了转山过程中绕山而行的运动路线,一方面,在队形上大部分选择斜线、S形环绕给观众营造出转山不停、长磕不终的画面感,这种运动路线在佛教中一般代表着佛法永存的精神力量;另一方面,整体的队形结构也以圆的形式来呈现,营造出转山路途蜿蜒盘旋的场景,体现转山过程中人们虔诚的信仰,给观众以身临其境的感受。编导以转经筒的动势,在有限的舞台空间中运用动作节奏的变化,将朝圣路途的遥远艰辛和藏族人民坚定的信念通过丰富的舞台调度表现出来,完成在舞台空间内各个点和方向的朝拜,打造了一条始终盘旋在舞台上、漫长而艰苦的朝圣队伍。这也是一种空间营造的叙事策略。

(五)动作叙事的清晰表达

《转山》从藏族人民们的宗教活动中提取出了一系列如顶礼长磕、转身跪拜等语义清晰的符号性动作,触额、触口、触胸、身敬、语敬、意敬,都是转山过程中的真实动作,并贯穿作品始终,举手投足之间都在抒发朝圣者对人生的感叹,对人情生死的淡然,构成了演员们处于转山中的基本描叙语境。正如于平教授所说:“舞蹈叙事性的基本要求是动作语义的清晰性;动作语义的清晰性不仅在于描叙者而且在于描叙语境。”[1]这些都在这部作品中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二、基本意象的文化解读

(一)肢体动作背后的文化内涵

编导在“深扎”中不仅选取了长磕者“三步一叩”和“转经筒”等经典动作元素,还将雪域高原环境下长年劳作而形成的弓腰、曲背等自然体态,配合颤膝动律和步伐组合起来,展现藏族人民浑厚淳朴的形象。作品中反复出现的触额、触口、触胸的动作都有其特定的含义,表示身敬、语敬和意敬,演员们全身伏地,以手划地进行磕头,都体现着藏族人民对宗教虔诚的信仰。[2]人物有相同的舞蹈动作,但他们内心的祈求却有所不同。长磕者代表大多数希望通过转山洗清自身罪孽的人;老人带着生病的妻子轉山,是希望妻子能够早日康复;年轻的丈夫带着怀孕的妻子转山,是希望孩子能够顺利出生并健康成长。他们都源于同一个信仰而进行不同目的的祈求,由此透露出了舞蹈动作背后所代表的藏族文化内涵。

(二)道具符号象征下的文化寓意

道具作为一种有着多重寓意的符号,可指代无限的审美意趣。恰当的道具选择和使用,不仅能深刻传递、延伸思想,更能强化舞蹈的意义与价值,成为整个舞蹈作品的符号。格桑花和小靴子便是该作品中的两个核心意象。格桑花是幸福之花,寄托了藏族人民美好祝福之意。《转山》中老人捧着格桑花送到老伴儿手中,此刻的他突然像一个浪漫的青年小伙跳起舞来逗老伴儿开心,道具的运用让原本略带凄凉的画面温馨了起来。格桑花掉落,也隐喻老妇人生命的结束,老妇人在老伴儿的怀中故去,而老人再次拾起掉落的花朵,这也寓意生命仍在延续、在生长,也为新生命的到来做了铺垫。随后,身怀六甲的妻子在丈夫的陪伴中迎来了新生,小靴子在众人的手中被温暖地传递着、交托着。这是生命的传递和轮回,更是一种信仰崇拜的延续。故去与新生,年老与年轻,道具所代表的基本意象也成功地解决了舞蹈作品叙事的内在逻辑性问题,此般生命轮回的象征意义也烘托着整个作品想要表达的核心思想。

(三)视觉构图之下的文化意象

王舸的作品往往有着强烈的生命感,他注重舞台构图的匀称和谐,善于营造“集聚性构图”,以塑造整体群像来隐喻叙事,揭示人物命运。他十分注重舞台结构样式的平衡,从群舞调度出发,在流动与静止的舞台画面中形成“平衡图式”,让整个作品充满和谐的构图美感。在老妇人故去的舞段中,由朝圣者组成的群舞呈弧线状分散于舞台中后区,并逐渐聚集呈圆形包裹舞台中心点的年老夫妇;迎来新生儿的舞段也运用了同样的手法,处于舞台中心点的年轻夫妇被不断变化组合的朝圣者围绕着。两组舞蹈的视觉构图都凸显出了平衡之感。两对夫妇的形象是叙事的中心点,而群舞朝圣者们则围绕其进行沟通交流,更加凸显生命轮回的叙事命题。

(四)朝圣之路的文化传承

千百年来,无数的藏族人民踏上相同的朝圣之旅,任何艰辛都阻止不了他们虔诚的心,这便是他们的使命。他们看淡生死,善良而又真诚,透过他们信仰的高度,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幸福。在转山的途中有人出生也有人死去,生命循环生生不息,这是一种轮回之美,也是朝圣路上的幸福前行。当今时代,净化心灵的美才是最真实的美,才是最能打动人心的美,而这也是藏族人民最可贵的品质,也正是《转山》这个作品传递给我们的文化内涵。编导切身实地地“深扎”藏族人民之中,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了解藏族同胞的历史,理解着他们对圣山的敬仰,将藏族人民千百年来的朝圣之路展现出来,将这种人文情感真正透彻地带给观众,也让我们在舞蹈所描绘的藏族人民对圣山的追寻中体验到了一种圣洁的向往,感受到了藏族人民对于信仰的崇拜以及看待生死的坦然态度,还感受到了别样风格的西藏。转山带给人的是在虔诚的信仰路途中幸福前行的故事,更是一种深度的文化传承。

三、结 语

有一种信仰,叫一生朝拜。有一种幸福,叫生死轮回。这部作品以“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为创作宗旨,借助藏族地区极为常见的社会现象,反映当地人民的真实生活。编导设计丰满的人物形象,其独特的群舞调度、巧妙的设计手法,以及演员们发自内心的真诚演绎,都值得细细品味。朝圣路上生死轮回,山脚下的转山也不会停止,他们用生命丈量信仰,用前行延续幸福。

(福建师范大学)

参考文献

[1] 于平.论舞蹈的叙事性[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

[2] 吳诗璇.表征现实的方式[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