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秘密

2023-12-03 02:36三刀于
东方剑·消防救援 2023年11期
关键词:大龙消防队金山

三刀于/文

上期说到,黄旺财为了帮助罗宝源解开身世之谜,两人决定离家出走踏上“寻亲之旅”。一路向北走的两人历经种种艰难:挨饿受冻、睡桥洞、驱赶恶狗……另一边,消防支队领导得知这两人不见了之后联系了市公安局,分管副局长亲自坐镇“抓捕”,却还是没抓到这两个人小鬼大的孩子。黄旺财和罗宝源在“流浪”途中,还偶然救了一个老爷爷。在得知是二人救了他之后,老爷爷决定带着他们上北京“寻亲”。就在此时,罗宝源却发起了高烧,待他康复后,老爷爷终于决定启程,他们的故事也随之走向结尾……

第八章 离合悲欢

36 坦白从宽,上一章结尾的表述过于夸大其词,纯粹是想夺人眼球。老爷爷心地善良,他可不会把我们卖给人贩子。

他察觉罗宝源不对路,故意稳住我们,其实早就联系了消防队,感觉时机成熟了,才将我俩全须全尾地送回了队上。老爷爷失算了,罗宝源并未去掉心病,他大哭大闹,谁都哄不好。其间武叔叔跟他聊了聊,眼看着他消停了下来,却又一次次发疯一般冲出大院,令人防不胜防。

总不能将他绑起来,黎叔叔为此一筹莫展。于参谋说,一茬茬的消防员把罗宝源视如己出,他就是个白眼狼。小解叔叔、付叔叔和孟子芸等人都使出浑身解数,罗宝源却依然故我。

亓老师采取曲线救国的策略,问我罗宝源的内心想法,“坦白从宽”就是打他嘴里冒出来的。他装出极度愤怒的样子,让我交待为什么给罗宝源当“走狗”。这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嘿嘿,幸亏我没误会他,开诚布公地讲了自己的感受。事实上,亓老师心里也清楚,罗宝源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他跟黎叔叔商讨对策,最终还是我妈给出了一个主意。

我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好让罗叔叔回队上,说不定能一举两得,让罗叔叔尽快恢复记忆。可她并不晓得,黎叔叔对罗宝源的身世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好如何开口而已。

当然,我那会儿被蒙在鼓里,只是作为局外人静观其变。令人遗憾的是,罗叔叔依然活在个人的世界里,跟我一样,喜欢嘿嘿傻笑。让我难堪的是,他管我和罗宝源喊兄弟,把我俩当成了同龄玩伴。

我妈也住进了消防队,这样便于照料罗叔叔,她每天陪罗叔叔拉家常,一度变成了婆婆妈妈的人。我妈近在咫尺,可以有无数次亲近罗叔叔的机会,但我一点都不高兴,因为罗叔叔和罗宝源的状况堪忧。

大人们都在操劳。马上要过春节了,工作之余,黎叔叔还得去一些单位走访。

看他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十分费解,觉得没必要那么辛苦。于参谋说必须与其他部门搞好共建,只有群策群力,才能把消防工作落到实处。

忘了说了,可恶的新冠病毒终于被打跑了,学校恢复了正常秩序,可开学没几天就放寒假了。那仅有的几天里,罗宝源没在班里露面,晁老师也焦急,担心他落下功课。

何莹莹说,晁老师玩了一次大变活人,如今通情达理,再也不像过去那般逼自己干这干那了。嘿嘿,果然如此,晁老师改变了教学方式,对所有孩子都因材施教,还同意何莹莹到消防队玩儿,叫她多与罗宝源交流,争取打开他的心结。

罗宝源牵动了好多人的心。何莹莹仅是其中一位,她千方百计为他宽心,但却如水投石,没见半点成效。罗宝源那家伙在自己身边筑起一堵墙,那无形的墙密不透风,连我都觉得喘不上气来。

记不清是哪一天了,午饭过后,于参谋走进大队会议室,看到她神情肃穆,我好奇地跟到了门口,偷听他们开会。

“同志们,临时开个会,研究一下罗宝源这孩子的问题。先说一下个人意见,咱大队历来对他不薄,目前已经干扰到了正常工作,再这么耗下去,很可能发生意外,所以还是得把他送走。”这是教导员的声音,他是位和蔼可亲的叔叔,可那会儿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可爱。

于参谋说:“我反对,我们跟小家伙都有感情。教导员,别忘了,前两次他闹失踪,你比谁都着急。”

教导员说:“我不否认,说句不中听的话,养个猫猫狗狗跑丢了,我也会难受。但消防的主业是什么?咱不是公益组织,我们得理智对待罗宝源的去与留。”

黎叔叔的声音飘了出来:“再等等吧,他从小在咱院里长大,真要离开了消防队,他就无家可归了。就算把小家伙送到福利院,也得请示上级领导,最不济也得让罗春冬同志来做主。”

教导员说:“夜长梦多,况且他总有一天也要面对。”

黎叔叔说:“他还是个孩子,恐怕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咱不能那么狠心。”

教导员说:“以往的教训历历在目,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同情,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我没再往下听,我断定罗宝源的亲爸爸已经为国捐躯,我怕听到“牺牲”的字眼,我不希望叔叔们流血牺牲,更不愿意罗宝源变成孤儿,虽然这已经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想来想去,我决定学着大人们的样子,跟何莹莹开了一个会。她比我要镇定,说爸爸是刑警,早已暗示她万一发生意外,要陪妈妈坚强地活下去。她想开门见山地告诉罗宝源,说长痛不如短痛,人总是要面对生老病死的。

她的话极富哲理,但我没采纳她的建议。我执拗地认为,如果方便的话,黎叔叔他们早就把秘密说了,用不着我们小孩子费心。换个思路,倘使我们的话不得当,只会适得其反。

我俩互不服输,请亓老师帮忙评理。亓老师夸我情商蛮高,也不同意何莹莹的设想。何莹莹为此情绪低落,亓老师只好劝她转移注意力,说罗宝源的身世有点复杂,不到万不得已先不揭开那个盖子,即使真到了那一步,也要掌握好火候。

我与何莹莹郑重其事地约定,绝不向罗宝源走漏风声,我还特地发下了毒誓。见她仍旧郁郁寡欢,我兴致冲冲地向她解释掌握火候有何等重要。

嘿嘿,这便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吧,但如此形容有些欠妥。我绝对不是卖弄农村的那点生活经验,我的目的是让何莹莹别再犯愁。

我讲述了一幅唯美的画面:秋天一望无际的原野里,庄稼们在大地的怀抱里争先恐后地成熟了,爷爷带着我和“马爸爸”在享受丰收的喜悦。我能帮爷爷干好多活儿,为了犒劳我,他在地堰上拢起一堆干草,点燃之后,把玉米放进火里,不管老玉米还是嫩玉米,但凡掌握好火候,都是香喷喷的,引得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何莹莹毫无幽默感,指责我恶意篡改古诗词,把诗仙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糟蹋得一塌糊涂。好男不跟女斗,可她却记上了仇。

37 亓老师每天都往消防队跑,理由是放心不下罗宝源,于参谋似乎并不乐意,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替亓老师感到汗颜,但他充耳不闻,正应了那句老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孟子芸说他俩有门儿,付叔叔不许她八卦,她嘴上答应得痛快,却仍旧自行其是。嘿嘿,其实她并没做错什么,因为她都是当众拿于参谋逗乐,从未背后瞎议论。

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儿,每逢提到亓老师,于参谋都会脸红,假如把他俩扯到一起,她会羞得找个借口溜走。有一次,我说于参谋和亓老师恋爱了,我妈骂我思想不单纯,小小年纪不学好。我很不服气,电视上有好多亲嘴的镜头,想让我们小孩子不知道,干脆把电视台都关门。

我妈也听说了罗宝源的事情,她喟然长叹,说罗叔叔可惜了,这么好的男人没讨上个婆娘,也没留下子嗣。我还是首次想到这个问题,假如罗叔叔仍是单身王老五,全是罗宝源给拖累的。

我觉得他是世上最最伟大的男人,罗宝源恩将仇报,对不起天地良心。我试着让何莹莹接受这一观点,她却替罗宝源开脱,说万一他爸爸是被罗叔叔害死的呢。

她真是脑洞大开,按照何莹莹的思路,罗叔叔成了罪人。我猜这是受了刑警爸爸的影响,净把事情往歪处想。原来她是听说那次暴雨中的救援,假设秃瓢儿老板遵守消防的规章制度,再假设那天付叔叔没有危险,罗叔叔就不会落下失忆的毛病。我被绕迷糊了,这种解读显然是不如人意的。

可什么都容不得假设,假设“假设”能够遂人心愿,好多灾难都能避免。但我不愿是这样的结果,甚至单独跟罗叔叔说过悄悄话,但他一如既往地傻笑,害得我笑不出来了。

我学会了逆向思维,包括黎叔叔在内,队上的大人们都在关心着罗宝源,如果何莹莹的推理行得通,那岂不是大家合伙把人给害死了?关键在于,像武叔叔这批新消防员,他们的年龄摆在那里,不可能与罗宝源的亲爸爸发生交集。

罗宝源没再像先前那般闹腾,这得归功于武叔叔,队上也只有他能降住那家伙了。我万分好奇他们凑在一块干什么,可两人一瞅见我便神神秘秘地不再说话。这样也好,只要他俩开心就成,我没那么小家子气。

好景不长。

有天傍晚,夕阳还未落山,武叔叔冲着手机大动肝火,他让电话那头的人滚蛋,别打扰自己的生活。罗宝源吓得不敢吱声,胆怯地望着他。直到终止通话,武叔叔还在气头上,朝那家伙做了一个驱赶的手势。

麻烦事来了,罗宝源早已变得敏感多疑,他认为武叔叔烦气自己,夜里边哭哭啼啼。他是蒙着被子哭鼻子的,声音不大,不仔细辨认根本听不清。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听到营区里传来的争吵声,一个是武叔叔的嗓音,另一个则是陌生男人的。他们用的都是四川方言,我一句都没听懂。

天将亮时传来了喜讯,我妈说罗叔叔的记忆有所复苏,赶过去一看,他正握着陌生男子的手,喊人家“老武”。我茅塞顿开,原来跟武叔叔吵架的是他爸爸,不但都是满嘴四川话,而且两人长得像极了。

好家伙,黎叔叔与老武也很熟悉,他称对方为老领导,人也是由他邀请过来的。他们在办公室聊天,我进进出出,那些谈话内容也记得支离破碎。

那时我并未想过把所有故事写下来,否则我会老老实实待在那里,听他们诉说离别后的思念。嘿嘿,我是消防队的团宠,只要不是开重要会议或是安排重点工作,任何一间办公室我都出入自由。

接着说那天的事情。

他们寒暄了几句,黎叔叔就提到了武叔叔:“虎父无犬子,小武子有拼劲儿,而且文武双全,眼下正在钻研一项发明。”

老武似是而非地点点头,黎叔叔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们都相信他能成功。”

“对不起,给兄弟们添乱了。”老武终于开口了。

黎叔叔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当年我和老罗可没少惹你生气,日子不经过,转眼就老喽。”

老武板起脸:“龟儿子,莫胡说八道,老子还没说老呢,你们正当年,消防事业的发展需要你们。”

黎叔叔感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是00 后的天下,得把舞台交给小武子这代人。”

“他可是被我逼着进消防的,没蹦跶就不错了。”说着,老武换上忧心忡忡的表情,“春冬同志可是个麻烦事儿,来之前你都跟我讲过,咱得让他快点好起来,也得让那个叫罗宝源的小家伙知道那些秘密啦。”

我急切地想听到答案,可他们都不再言语,默默地注视着对方。这便是那天的经过,没有半点遗漏。

我迟迟没等来答案。老武住到了队上,可他听从了黎叔叔的建议,没去捅破那层窗户纸。令人惊喜的是,罗叔叔的状况在一天天好转,虽然他仍喊我和罗宝源是兄弟。

何莹莹是消防队的常客,她也见过了老武,她的表现比较淡定,说等着呗,迟早会理出个头绪来。我挺感激她的,她遵守了诺言,没去刺激罗宝源,反而成了他最好的玩伴,陪伴那家伙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那些天,消防队真是热闹,用车水马龙来形容都不足为过。人们都说来拜访老武的,来人跟罗叔叔和黎叔叔一样,都在老武手下当过兵。老武谢绝了所有人的宴请,把所有时间都搭在了罗叔叔身上,陪他一起回忆过去的青葱岁月。

我望眼欲穿般地等待着,事情却未向预料的方向发展。罗叔叔似乎很顽皮,他又回到了以往的状态,有一次他当着好多人的面,说我偷了他的铅笔和橡皮擦。医生说他的病情加重了,记忆还停留在孩童时代。

38 武叔叔与老武形同陌路,他们每次碰到对方都如同仇人相见,黎叔叔找武叔叔聊过好几次,非但没有任何效果,好像还加深了父子俩的仇恨。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里,武叔叔敌视队上的所有人,更加让人不可捉摸的是,他把出警当作应付差事,多次出现失误。

我妈童心未泯,一天到晚哼唱“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黏,二十四,扫房子……”黄大龙同志却嘲笑她装嫩,最可笑的是,他居然跟罗叔叔争风吃醋,嫌我妈对罗叔叔太好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日历上显示的是农历腊月廿三,我妈说过小年了,得包顿饺子。在那之前,她给我爸打电话,让他务必到乡下买两斤糖瓜送过来。

那东西城里见不着了。黄大龙同志恬不知耻,说手头没钱,我妈从微信上转了一百元钱之后,他才怨气冲天地照办了。

实话说,本以为那糖瓜是买给我的,结果我妈是为了罗叔叔,她说必须用某种方式唤醒他的记忆。我觉得她很聪明,但我爸却哼哼唧唧,说了好多过头话。

我妈说黄大龙同志的脑子被烧坏了,甭在意他的一派胡言。嘿嘿,她小看了我,我不可能不辨是非,去相信我爸。这也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妈不再逆来顺受,她把全部收入都攥在了自己手里,我爸一分钱也捞不着。

黄大龙同志就这副德行,他靠酒精来麻痹自己,似乎那样欠的外债就凭空消失了。他手里也不能再有钱,只要有个仨瓜俩枣,也拿去换酒喝了,哪怕是最劣质的散装白酒。可以想象,他觉得那两斤糖瓜有多金贵,偏偏罗叔叔又活在无忧无虑的童年世界里,死死护住那些吃食,怕被我抢走了。

我爸脸皮真厚,他赖在队上不走,说大过年的得喝点酒,还说什么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我妈说的确是越喝越有,有的是好吃懒做和一身恶习。

见他不肯离去,黎叔叔订了些外卖,让亓老师陪他喝两杯。黄大龙同志意见很大,怪黎叔叔不肯沾杯,轻视了自己。老武替着打掩护,说消防队严禁值班期间饮酒,逢年过节更是如此。他还是死缠烂打,说队上有食堂,想烧多少菜都没问题,外卖送过来都凉了,明显没把他当自家人。

关于这个问题,他们又吵吵了一阵子。亓老师说,消防干部在队上吃饭都得交伙食费,这是黎叔叔自己掏钱请客的。可黄大龙同志根本不信,说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变相讨要我的生活费。

这可是大错特错,我妈早就告诉过他,我吃住在消防队实属特例,虽说分文不收,那也是经过上级领导特批的。黄大龙同志没再纠缠,他或许感到了理亏。

还有一种可能,大概是怕得罪亓老师,日后影响了我的学习。黄大龙同志频频向人家敬酒。这让我有些恍惚。如果说他是胸无大志的大混子,他又在关心我的成长;倘若说他是个称职的爸爸,他又管不住自己,树了一个反面典型。

听说亓老师在市委宣传部帮助工作,他更是点头哈腰,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恭维话说了一箩筐,我听着都脸红。对,我和罗叔叔当时都在场,所有话都记得真真切切。

黄大龙同志连个前奏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亓大才子,说句不当说的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论起来你也是旺财的爸,帮忙找找关系,我开家公司,赚了钱少不了你的好处。”

亓老师说:“孩子在跟前儿呢,别说我没那能力,即使有,也不能那么干,做人得有底线,绝对不能违背原则。”

我爸不依不饶:“我晓得,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途。可人得现实一点儿,凭你那点死工资,买房买车得猴年马月。我再说句不当说的话,我跟黎大队长不熟悉,如果罗春冬还是个正常人,他指定了会用消防的权力来帮我。”

黎叔叔无言以对,老武不怒自威:“小罗干不出那种缺德事儿。”

罗叔叔随之笑笑,看上去像是同意。老武看了看他,又转头对我爸说:“那些权力是烫手的山芋,这方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话未说完,黎叔叔接了一个电话,紧跟着沉下了脸。他急火火地跑出食堂,让我捏了一把汗,心想不会发生重大事故了吧。

罗叔叔打乱了我的思绪,他说老武讲得好,当年一把火让无辜群众丢了性命,那是血淋淋的教训。他没再说下去,从兜里掏出个糖瓜,笑嘻嘻地塞进了嘴里。

我看到,老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他仍旧眼巴巴地望着罗叔叔,期待他能够继续讲过去的事情。可罗叔叔沉浸在甜滋滋的喜悦之中,关上了与外界交流的那扇门。

黄大龙同志满嘴跑火车,说罗叔叔脑子短路,跟他一样,喝多了酒就四六不分。他总算说了句大实话。

看着罗叔叔在自娱自乐,我不经意间想起爷爷的那台收音机,它太老了,时常接触不良,得用手拍打几下才能出声音。那时我真想拍拍罗叔叔的脑门,可我妈说过,男人的头女人的腰,都不能随便乱摸,那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嗯,我希望他赶紧把线路接上,跟过去一样叱咤风云。

我看过好几段视频,罗叔叔在火灾现场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沉着冷静的神态让人觉得是六亲不认的冷血动物。无奈的是,他这会儿才是真正的六亲不认,连罗宝源都不认得。

黄大龙同志醉醺醺地走了,跟亓老师道别的时候,他念念不忘自己那点事儿。我猜想他夜里会做个美梦,在梦中过上纸迷金醉的生活。

我未曾考证他是否做过梦,但我却在噩梦中惊醒了。吵醒我和罗宝源的是老武,他把武叔叔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甚至令他下跪认罪。如果不是黎叔叔死死拽住,拳头早就砸到了武叔叔身上。

39 小解叔叔还原了现场。依我看来,武叔叔并未犯下大错,至少没酿下大祸,根本没必要大惊小怪。

队上有个老传统,新入职的消防员主要职责是供水,相当于为发起战斗冲锋提供弹药,因为他们作战经验不够丰富,还处于学习阶段。小解叔叔已经是优秀的指挥员了,他在现场运筹帷幄,下令让叔叔们各司其职,按照制定和演练过的预案,出一支水枪往着火那片区域周边打水,防止火烧到旁边楼上。

那天的火灾又是孩子引发的,快过年了,家里买回来些鞭炮,小家伙偷偷摸摸拿出一个魔术弹,烟花喷向了居民楼。着火的阳台上存放着汽油,风成了助纣为虐的大坏蛋,火势瞬间蔓延开来,必须阻止它继续肆虐。

那正是晚饭时间,小解叔叔和付叔叔分组,带人进楼疏散居民,叔叔们抱着水枪进攻,他们都信任身后的战友。谁知武叔叔精力不集中,水带连接口没接好,水压一上来,那地方爆了,水枪没“子弹”了。

灭火救援得争分夺秒,出现失误的武叔叔乱了阵脚,再重新接好水带时,火已经烧到了比邻的楼,处置难度顿时几何倍速增长。黎叔叔正是在那节骨眼上接到电话的,幸亏他到现场后临危不乱、指挥有方,才避免造成人员伤亡,但经济损失不可避免。

老武骂儿子是千古罪人,武叔叔闷头不语,这态度惹恼了对方。黎叔叔为他说情,意思是没铸成大错,可以谅解。

“把人给杀了,说句错了,屁用没有!”老武杀气腾腾。

武叔叔慢吞吞地说:“谁都有资格辱骂我,唯独你不配。你,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少在这儿装正人君子。”

老武骂了一个脏字,懊恼地说:“老子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

“没什么好说的。”武叔叔扔下这句话,摔门而去。

我不清楚梦境在暗示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该跑去偷听他们的争吵,因为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即使我想破了脑瓜也无济于事。老武是杀人凶手?可他为什么没被警察抓起来?

我不再伤脑筋了,却还是忍不住去想他们的那些话。我终于找到了新的问题。

没错,武叔叔画画很棒,他给罗宝源画的肖像就在墙上贴着,跟真人差不多,尤其是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更叫人叹为观止。但罗宝源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双目空洞无神,有时会呆呆地盯着某个地方,眼珠子长久地不转动,灵魂好像飞出了身体,云游四方去了。

亓老师说我带有负面情绪,不该过分渲染“灵魂”。我没听他的,那终究是事实。

我跟他抬杠,说如果没有灵魂,“鬼迷心窍”也就不成立了。亓老师没正面回答,因为他也听于参谋讲过,老武反复念叨说,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这辈子灵魂都不得安生。

我终归是个孩子,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小年过后的第三天,也就是腊月廿五那天,亓老师正式决定加入消防队伍,他还带来一位不速之客,别说是我,我妈都没想到,来的是黄大龙同志。

没等歇口气,他直奔厨房。那天按习俗理应做豆腐,可做豆腐是没影的事儿,那讲究工艺,绝非凭空说说那么简单,得把黄豆泡好,然后磨成豆浆,后面的程序我也说不清。我爸只带来半袋豆子,许是为了找回面子,他把豆子全炒熟了,我吃了之后直放屁。

黎叔叔心肠好,说放屁没什么不好的,可以通气,有利于身体健康。黄大龙同志见杆就爬,说往后就在消防队当差了。黎叔叔想了想,说亓老师替他整理了一份简历,既然有A1 驾驶证,等开春后练练手,考核通过后就干消防车驾驶员。

我爸立正站好,打的敬礼可谓画虎类犬。嘿嘿,他那模样倒也挺可爱的,但我还是希望他别想一出是一出,能长点记性,在消防队干得长久,我也可以继续住在队上。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爸变得神清气爽,令我开心。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大人们不谋而合地为我和罗宝源买了春节礼物。

我敢说孟子芸绝对是持家好手,她带着我去小商品批发市场,与商贩们讨价还价,买回来一大堆年货。那里面有灯笼、彩灯,经她一布置,整个营区都喜气洋洋的。

亓老师也不甘示弱,他写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一张张春联铺在地上,像红彤彤的地毯,看起来都喜庆。

只有于参谋如临大敌,她说小商品批发市场是老大难,市里多次想拆迁愣是没成,其中的隐患会引发重大事故。黎叔叔给她发了“尚方宝剑”,但商贩们得养家糊口,年根上正想大赚一笔,没有一家听招呼的。我妈还是老样子,请出一尊佛像为众人祈福。

年三十清晨,大队门前停下一辆出租车,车上下来位小平头,他犹犹豫豫地走向哨兵。没过多会儿,老武和黎叔叔双双出门迎接,我心想这是何方神圣,竟惊动了老领导和新大队长。

小平头直接去见了罗叔叔,遇见罗宝源时,他一眼一眼地望着对方。直觉告诉我,谜底就快要揭开了。

40 亓老师的身份跟孟子芸一样,也归于参谋领导,有人笑他不理智,白白扔掉了锦绣前程。他说人各有志,能与心爱之人举案齐眉,又能为老百姓的安宁奉献青春,也没白活一场。

他住进了战斗班,说要想干好消防工作,必须在一线接受锻炼。黄大龙同志也争强斗胜,紧随其后也搬了过去,那雄赳赳的气势堪比小伙子。我付诸一笑,他先前的所作所为是不争的事实。

我的心思没在我爸身上,因为奇迹发生了,罗叔叔找回了失去的记忆!

他紧紧攥着小平头的手:“你可算回来了,咱儿子源源得改回原来的姓氏了。”

老武大喜过望地看着他,声音颤抖地说:“都别杵在那里,坐下说话,快坐下。”

小平头双膝一屈,说:“我杨金山对不起你们,该给你们磕头谢罪。”

罗叔叔扶住他:“行啦,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杨金山说:“不,你让我把话说完……”

我尝试着把他的原话写下来,努力了好几次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味道,就像年夜饭里的菜肴一样,哪怕只缺一勺盐也会食之无味。事关罗宝源亲爸爸的罪行,我尊重了他的意见,用旁观者的口吻来陈述。

杨金山当年开了一家服装厂,起初是小打小闹,赔了不少钱。他坚信万事开头难,只要努力就会换回一座金山。

老武时任大队长,罗叔叔和黎叔叔是他手下的参谋,两人发现工厂存在火灾隐患,责令杨金山停业整改。杨金山阳奉阴违,偷偷带着工人生产,老武火了,邀请辖区派出所联合执法。

那时罗宝源刚出生没几天,杨金山刚好接了一份外贸订单。他认为那是儿子带来的福气,是双喜临门。他不想错过那次机会,指使妻子阻拦执法。

罗宝源的妈妈哭声震天,说如果完不成订单将支付巨额赔偿,一家老小只有死路一条。她哀求老武高抬贵手。

人心都是肉长的,老武安排罗叔叔督促整改,尽快让工厂符合生产条件。就在那天的后半夜,加班者人困马乏,有名工人想靠吸烟提神儿,烟头引发大火,导致三人葬身火海,杨金山的妻子也吸入了有毒气体,抢救无效死亡。

所有努力顷刻间化为灰烬,家破人亡的杨金山锒铛入狱。老武无法饶恕自己,引咎辞职,转业回了老家,少年武叔叔已经记事,主观上把罪过算在了他头上。

杨金山在监狱里闹过自杀,罗叔叔不辞劳苦跑去做工作。他说自己没脸活在世上,还不如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罗叔叔说他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他说自己和妻子都是孤儿院长大的,一家人就该是这么个命运。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罗叔叔承诺抚养罗宝源,等杨金山出狱后让他们父子团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为此作出了巨大牺牲。别人给介绍对象,对方一见他带了一个拖油瓶,都望而却步。

一批批的战友们都晓得这一秘密,但他们共同保守着,为的是给罗宝源一个快乐的童年,等杨金山回家后亲口告诉他身世之谜。这也是杨金山本人的意愿。

嘿嘿,我后知后觉,终于晓得保守秘密才是大人们共同的秘密。我心情大好,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人身上都有秘密,而且有的秘密压根就没有阴谋,很可能会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对,向来坚强的武叔叔落泪了。我在门外,他就站在我身边,也在听他们讲过去的事情。他虽然满脸愧色,却还是轻轻敲开了门,大踏步走向了父亲老武。

罗宝源却撒腿就跑,他把自己反锁在宿舍里,把大家伙儿给吓坏了。我们都以为他接受不了亲爸爸坐过牢的现实,怕他一时想不开做傻事。等强行撞开门时,他学着我的样子嘿嘿直笑,说自己有个小秘密,等吃年夜饭时再公布。

我妈“光荣下岗”了,罗叔叔也即将官复原职,他和黎叔叔、教导员等人商议,让我妈干厨师。这太好了,我们一家三口能在消防队吃团圆饭了。

于参谋等人严阵以待,说越是万家团圆的日子越不能疏忽大意。我不好打扰他们,跑去给我妈帮厨,她光顾得高兴了,有一道菜忘了放盐,我之前借此形容写的东西没滋没味,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窗外鞭炮声一响,年味更浓了。我在等待罗宝源公开秘密。可这家伙很不仗义,瞒着我把何莹莹请来了,他俩将我视为空气,偷偷排练了节目,年夜饭开场时上演了。

他们模仿主持人的腔调,为自己报幕。罗宝源先唱了一首《孤勇者》,随后跟何莹莹你一言我一语,活脱脱的一对相声演员。

何莹莹说:“大过年的,别再蛄蛹啦,像条虫子似的,缩头缩脑。”

罗宝源假装生气:“我那是孤独的勇士,你吹毛求‘刺’儿,也不怕扎了嘴巴。”

何莹莹笑了:“都知道那是登州方言,别装蒜!”

罗宝源也笑:“哼,小武子是川娃子,他听不懂。”

何莹莹严肃下来:“咱俩别玩谐音梗了,少说没用的,赶紧来点高兴的事儿。”

罗宝源没搭话,一溜烟跑到罗叔叔面前,深深地鞠躬,喊了一声“爸爸”,又转身面向杨金山,张口叫“杨爸爸”。嘿嘿,我笑得直不起腰,因为“杨”与“羊”同音,令我想到了“马爸爸”。

掌声响起,罗宝源煞有介事地抬手往下压了压,有板有眼地说:“咱得喜事连连,我希望团圆饭变成订婚宴,将来办场集体婚礼……”

亓老师和付叔叔都难为情地望向心爱的女人,于参谋和孟子芸倒落落大方,带头喊“好”。黄大龙同志也瞎起哄,让我妈到时候也一起补办婚礼。

就在这个时候,警铃响了。值班的保安喝醉了酒,致使小商品批发市场着火了。罗叔叔、黎叔叔并肩冲出了餐厅,小解叔叔、武叔叔和杨金山、亓老师以及黄大龙同志都跟了上去。

团圆饭黄了,那场火烧到了后半夜,他们当中有人身负重伤、生命垂危。

写到这里时,我决定留下这个秘密。我现在上三年级了,学习任务繁重,如果还有时间续写下去,我会告诉你到底是谁受伤了。反正不是亓老师,他安然无恙,正在帮我修改文章。

另一个秘密可以公开啦。我不再想去见嫦娥阿姨了,我立志长大后当消防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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