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前小说中的祈雨文化

2023-12-01 03:21
关键词:搜神巫术神灵

何 亮 应 豪 杰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农业是古代民众生存之本。天气直接关系到农作物产量、收成,甚至决定百姓生死。历史典籍中,不乏因天灾导致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史实。各自然灾害中,旱灾出现的频率甚高,《汉书》近50处、《后汉书》近70处、《晋书》近40处记录了各地的旱情。长期的干旱导致粮食价格飞涨,“以久旱谷贵,金一斤直米二斗,百姓嗷然无生赖矣”[1]2764,百姓失去生存的依托。意在“补史之阙”的唐前小说,也有不少篇目是关于旱灾的书写。这些内容与史籍相互印证的同时,也形象地呈现了祈雨的主体、具体仪式、关涉的神灵,以及百姓的生存境况。目前从宗教、祭祀、民俗等层面对唐前小说进行的研究,虽已涉及祈雨文化,如张泽洪《道教斋醮科仪研究》、刘道超《筑梦民生 中国民间信仰新思维》、向柏松《中国水崇拜》、吴十洲《帝国之雩18世纪中国的干旱与祈雨》等,但专门性的研究较少。本文结合当时的社会生态,深入分析唐前小说中祈雨的形式、目的、主体等,揭示其文化内蕴。

一、祈雨的主体:不限身份,重德行

旱灾是关涉百姓生死存亡的重要自然灾害。久旱无雨之际,代表着国家权力的皇室、官府,以及生活受到直接影响的劳苦大众,都举行祈雨活动。经史文献侧重于书写上层统治者,民间百姓则极少提及。《礼记·月令》对祈雨用意、仪式进行了说明与规定:“小暑至……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乐。乃命百县雩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以祈谷实。”[2]499-501旱祭有鲜明的等级差异,天子祭于上帝,诸侯向上公之神祈祷。《后汉书》卷三十五《张曹郑列传》载录了建武年间,和帝面对大旱采取的系列举措:“时岁灾旱,祈雨不应……明日,和帝召太尉、司徒幸洛阳狱,录囚徒,收洛阳令陈歆,即大雨三日。”[3]1199君王惩处失职官员、大赦天下迎来降雨,宣扬了天人感应的施政理念。身份卑微的普通民众,他们的自救,多见于“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据统计,唐前小说中出现与祈雨相关的内容主要集中于《搜神记》《搜神后记》《西京杂记》《博物志》等志怪、博物体小说集,如《西京杂记》“止雨如祷雨” ,《博物志》“祈雨”,《搜神记》“于吉”“祈雨”“葛玄”“汤祷雨”“谅辅”“周畅”“樊山火”“火烧山”,《搜神后记》“虬塘”“祝祷于龙穴”,《神仙传》“董奉”等。唐前小说中载录的祈雨,聚焦点不是参与者的身份,而是祭祀时施法者、法术的神异,以及祭祀主体的德行。

(一)身怀法术之士

佛徒、道士、巫觋等,不乏法力超群的“能人异士”。他们行走民间,以法术为俗众排忧解难。如《神仙传》中的董奉身有异术,当地大旱,奉县令丁士彦之命祈雨:“董奉……长宿识之,问曰:‘君无有道也?昔在县时,年纪如君辈,今吾已皓白,而君犹少也。’君异曰:‘偶尔耳。’”[4]333祈雨过程在作品中略而不谈,却细致描摹了董奉的不同寻常:历经多年,同辈皆白发苍苍,其容颜却仍如少年。《搜神记》中的葛玄用道教符箓术请雨:“乃书符著社中,顷刻间,天地晦冥,大雨流淹。”[5]12施法后,天地产生的异象,大雨倾至的奇幻场景,是小说着力之处。这一类型作品受宗教、巫术等影响甚深。在宗教、巫术等信仰中,法术(意念、意识或某种神秘仪式)能够将人的力量延伸,打破自然与社会对人的束缚。一旦发生天灾人祸,可控制鬼神、役使外物。祈雨术就是此观念的体现。

(二)仕人

步入官场的士人,特别是德行深厚、秉公执法的义官,在祈雨中承担着重要角色。历朝历代极为重视祈雨,《北史》《晋书》《隋书》等历史典籍记载了君王、宰臣等举行的祈雨仪式。历史典籍展现的是皇家、官府的威严,凸显参与祈雨活动的群体庞大,传达对天神的虔敬与敬畏。唐前小说中的书写则不尽然。作品极力讴歌仕人为百姓祈雨的献身精神,以故事的形式宣扬官府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天下苍生。如《搜神记》“谅辅”,夏天枯旱,太守谅辅在庭院中暴晒,“使辅谢罪……乃积薪柴,将自焚焉。至日中时,山气转黑起,雷雨大作,一郡沾润”[5]131。雨水仍未至,谅辅自焚、自责的祝祷词感动了上苍,终迎来降雨。《西京杂记》卷一“止雨如祷雨”未具体描写祈雨的过程,却交代了祈雨人的身份显赫,“丞相御史二千石祷祠,如求雨法。”丞相、御史都参与祈雨,足见朝廷对农业生产的重视。《搜神记》“东海孝妇”中的周青含冤而死,郡大旱三年,“太守即时身祭孝妇冢,因表其墓。天立雨,岁大熟”[5]139。太守秉公执法,为孝妇翻案,并亲自祭孝妇。孝妇沉冤得雪,太守为民的公心让大雨立至。中国是礼仪社会,讲究以德治理天下。德行兼备的为官者祈祷,更能获得神灵的眷顾。

(三)寻常百姓

在古代中国,农作物是众生赖以生存的根本。出现不利于农作物生长的气候,最忧心的还是百姓。他们自发举行了祈雨活动。如《搜神记》“湘穴”:“岁大旱,人则共壅水以塞此穴,穴淹则大雨立至。”[5]161大旱来临,人们用其他水道的水淹盖干涸的洞穴,就能迎来降水。显然,这种简单、朴素的祈雨方式,是接触巫术思想的遗留。接触巫术“在这样的概念上建立的:事物一旦互相接触过,它们之间将一直保留着某种联系,即使他们已相互远离。在这样一种交感关系中,无论针对其中一方做什么事,都必然会对另一方产生同样的后果”[6]68。将没有关联的水道相接,两者之间会互相作用,水量充沛的水道属性转移到枯竭的水道,大雨从而应时而至。《搜神记》“树神黄祖”中,前来祈雨的是各位父老乡亲:“朝来父老皆欲祈雨,吾已求之于帝,明日日中大雨……至期果雨。”[5]217树神将民间苦楚上传天帝,最终喜获降雨。百姓向树神祈雨,传承了远古时期“万物有灵”的观念。因树木与人类生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原始先民早就将之作为一种崇拜,并成为民族心灵深处的信仰。

祈雨的历史源远流长。早在殷商时期,祈雨活动就已存在。殷商卜辞第375片就记录了祈雨的咒文:“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东南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7]378祈雨活动的盛行与当时的自然环境、思想观念、宗教信仰,以及生产力水平等相关。面对无法抗拒的自然灾害,不论是统治者,还是普通百姓,他们将希望寄托于能降雨的神灵。官府长时间对巫术的忌讳、明令禁止决定了与巫术、民间信仰相关的素材难以载入经史文献。而不受限制的小说,搜集、编撰资料之时,视野不局限帝王将相,民俗、巫术等进入作品,弥补了经史文献的不足。当然,唐前小说中进行祈雨的主体,仕人、术士出现的频率较高,术士往往也出于统治者的要求而介入。统治阶层对祈雨的重视,主要因为农业在政事活动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折射出“农业兴邦”“以民为本”的治国理念。小说篇幅简短、通俗易懂,以喜闻乐见的形式弘扬祈雨主体的德行,宣传为官者一心为民的正面形象,更有利于教化民众。

二、祈祷的神灵:思想杂糅,多神信仰

风调雨顺事关国泰民安。应时、应季而雨的美好祈愿,诞生了诸多雨神。殷商时期,掌管降雨的是天神。殷墟卜辞《前》3185、《乙》1312等有天神主宰雨水的记载。“今三月帝令多雨?”“帝其令雨?帝不令雨?”春秋时期,图腾崇拜的“龙”成为兴云致雨的神物。除此之外,还有司雨的“雨师”。王逸注楚辞《天问》“蓱号起雨,何以兴之?”曰:“蓱,蓱翳,雨师名也。”[8]61在唐前小说中,除经史文献所提及,祈雨时祷祝的神灵更加多样化。山川树木等自然之神,彭祖、袁双、徐叔宝、伽梨、释慧远等佛、道人物,锡杖等佛道圣物,都能兴云降雨。

(一)龙

龙能致雨源于对龙神的信仰。据相关研究,有些学者认为龙的原型是蛇,有些认为是彩虹、雷、闪电等自然气候,但大部分研究者认为是形体与龙比较接近的蛇。龙能司雨,主要因素有:城隍取代龙作为保护神的信仰后,龙降级为分管雨水的水神;对天象的认识、对星宿的命名,使龙成为主管降雨之神;人们潜意识地将龙与飞行的灵物、云联系在一起,因而具备了降雨的能力[9]168-170。唐前小说承袭了此观念,如《搜神记》“病龙雨”,农夫在龙洞祝祷得雨,“农夫祷于龙洞,得雨”[5]237。《搜神后记》“虬塘”,只要在虬山龙穴洞祈祷即能获雨,“武昌虬山有龙穴……岁旱祷之,即雨”[10]485。唐前小说中,向龙祈雨的大多数是普通百姓,祈雨的仪式极为简单,重在愿望的传递与祝祷者的心意,不在于仪式本身。这也可以看出龙神信仰的俗化。

(二)自然神

远古先民“万物有灵”的观念让山川树木等自然界的诸多生物成为掌管风雨的神灵。如《搜神记》卷十八中的树神,“庐江龙舒县陆亭,流水边有一大树……时久旱……我树神黄祖也,能兴云雨”[5]217。树神是巫术思想产生的参拜物,春去秋来,树木旺盛的生命力让先民钦羡不已。《韩非子·说林上》所云:“横树之即生,倒树之即生,折而树之又生。”[11]484他们从树寿命的生生不息,雨水与生命紧密相关的联想中,将树看成行云降雨、化生万物的神灵。依水而生的鱼也是行雨之神,如《西京杂记》卷一“刻玉石为鱼”:“昆明池,刻玉石为鱼……汉世祭之以祈雨,往往有验。”[12]46由于鱼与水的密不可分,逐渐被视为能呼风唤雨的雨神。中国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史籍等保存了诸多与之相关的内容。《帝王世纪》载录了向大鱼求雨的习俗,“黄帝五十年秋……见大鱼负图书,杀五牲以醮之,天乃甚雨”[13]6,黄帝杀五牲向鱼神祈雨,说明鱼神降雨的信仰已植根于先民思想意识。

(三)佛道人物、圣物

随着道教的兴起,其影响力辐射至民众日常生活。尤其是魏晋时期,葛洪、陆修静、寇谦之等人将道教的教理、教仪、神仙谱系等理论化、系统化后,道教极为兴盛。道教神灵谱系具有开放性、包容性,古往今来的神灵几乎都被纳入其中,民间新产生的神灵也赫然在列。受此影响,唐前小说中出现了不少庇护百姓的神仙。如《搜神记》中的彭祖作为道教神仙谱系中的一员,掌管风雨,“祷请风雨,莫不辄应”[5]3;《异苑》卷五“丹阳袁双”,袁双战败身亡后,不知其为鬼怪,还是神灵。道俗仍于二月晦击鼓、跳舞,在袁双庙祈祠,风雨即至;卷六“徐道饶”,道士在鬼怪协助下,霖雨降临。人们不在乎妖鬼神怪的性质与来源,只要能庇护天下百姓,保证国泰民安,便乐意将之称为“神”加以信奉、祭祀。这也体现了道教信仰对人现实生命价值、生存质量的重视。

佛教传入中国后,佛陀、与佛教相关的物件具有了神性,成为可依赖、信奉的神灵。如东晋法显《佛国记》中供养的锡杖,在僧徒、百姓的祝祷中,如愿降雨,“佛锡杖……彼国土亢旱,府国人相率出衣,礼拜供养,天即大雨”[14]112;那竭国大旱之际,向佛僧伽梨祈福,天即大雨。《异苑》卷五“沙门释慧远”,僧人齐声唱偈,霹雳阵阵中,龙兴雨降。唐前小说中,与佛教人物、圣物祈雨相关的作品较少,零星分布于《幽明录》《佛国记》《异苑》等载录异国风物、宣扬佛教的志怪、笔记小说集。

在唐前小说中,降福泽于百姓的神灵来源较为复杂,涉及山川树木等自然神,神话传说中的神人,巫术、宗教中的神灵。龙、鱼、树木等自然界动植物司雨的观念,源自对生命、水源等的崇拜,与远古先民认识世界的方式相关;而彭祖、锡杖等宗教人物、圣物,执掌雨水并不是其唯一职属。如彭祖,曾慥《类说》突出其导引之术,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提及其长生之法,道典《彭祖摄生养性论》强调其养身延寿之诀等;又如锡杖,陈劭《通幽记》讲述其驱邪除魅的神力,长白浩歌子《萤窗异草初编》铺陈其破除妖术的神通等。由此可见,佛教、道教中的神灵以及圣物,既能降妖除魔,又能赐福驱灾。当人们有需求时,只要向其中的某一个祈祷即能达成所愿。较早出现于中国文学中的神,如西王母、女娲、伏羲等,各司其职,作用较为单一。随着佛教、道教的产生,以及佛道与其他思想的相融互渗,神灵职能表现出“身兼数任”的特点。

三、祈雨的仪式:形式多样,意蕴丰富

早在有文字记载的殷商时期,甲骨卜辞就有诸多关于祈雨仪式的记载。祈雨时,官方、民间都会采取一定的仪式与神灵沟通。一般来说,官府的祈雨更具有仪式感,有专门的祈雨人员、祭品,还会遵循一定的程式。而民间的祈雨较为简单,只要真诚祷祝,就能与神灵心意相通。祈雨的仪式虽千差万别,大体不出两类:巫术祈雨、祭祀祈雨[15]198-223。唐前小说中的祈雨仪式,沿袭了传统,但又不受限于传统,形式更加多样。

(一)巫术祈雨

巫术祈雨涵盖两方面的蕴义:以相似律为基础,模仿祈求神灵的形象(司雨神)与行为动作(主要指降雨行为)以求得降雨。根据接触律,将灾难转嫁给祈雨主体,并给予象征性的惩罚以求得降雨[15]198。在唐前小说中,以模仿祈求神灵的形象与行为为主,如《搜神记》卷二十“病龙雨”、《搜神后记》卷十“虬塘”、《西京杂记》卷一“玉鱼动荡”等,具体神灵形似物祈雨的皆属于此类。另也有部分小说以胁迫神灵的方式祈求降雨。如晋顾微《广州记》“杀牛祈雨”:“池边有一石牛,人祀之。若旱,百姓杀牛祈雨,以牛血和泥,泥石牛背。礼毕,则天雨太注。”[16]48牛是农耕社会的重要畜力,岭南等偏远之地,以及壮族、土家族等少数民族地区,产生了牛为雨神的信仰。杀掉与牛神同类的牲畜,达到震慑牛神从而降甘霖的目的。东晋干宝《搜神记》“樊山火”也是如此,以烧山威慑雨神降水,“樊东之口,有樊山。若天旱,以火烧山,即至大雨。”[5]160以巫术祈雨的仪式,受先民“万物有灵”观念影响,多在民间施行,仪式大体是象征性的,极为简单。对民众而言,长期以来对自然认识的方式已成为一种潜意识,他们能够认同、接受这种巫术思想。从经济层面考虑,并不需要耗费大量的财力,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以巫术祈雨出现在与普通民众、少数民族日常生活题材相关的小说中,具有一定的地域性。

(二)祭祀祈雨

祭祀祈雨有较为严格的仪式,需要主持祭祀的人员及相关祭品。祭祀祈雨往往由官方举行。祭祀祈雨欲通过“牺牲”满足神灵的物质需求,通过乐舞让神灵获得精神上的享乐。神灵获得物质、精神上的愉悦就会满足人们的愿望而普降甘霖。这是世人将自己的欲望、想法“强加”于神灵的体现[15]218。在唐前小说中,祭祀祈雨的仪式主要有:燎祭、献祭、雩祀。

燎祭祈雨[17]139,即点燃柴薪,焚烧牺牲祈雨,是国家祭天的仪式。据《尚书》记载,从传说时代的尧舜禹时期,就有以国家、部落名义进行的此种祈雨。燎祭时,袅袅升空的柴烟,极像诸神在接受献祭。唐前小说容纳了燎祭祈雨的习俗。如《搜神记》“谅辅”,太守准备柴火自焚,“乃积薪柴,将自焚焉”[5]131。在燎祭祈雨仪式中,主持祭祀之人沟通天神。用火焚烧主祭,其灵魂升天后,便于向上天禀告旱情。对此《左传》有载:“夏,大旱,公欲焚巫尪。”郑彦注曰:“旱者而向天,天哀而雨之。”[18]398僖公用火烧巫与太守自焚,意图如出一辙。

献祭祈雨,顾名思义,以非焚烧的形式进行祈雨。祭祀的神灵不同,具体仪式有较大差异。祭祀地上的神灵,有沉、埋、投等。后出现以祭品供奉的方式祈雨,天地间的神灵都可采用。供奉兴起后,普遍用于各祭祀活动。 唐前小说,供奉祭祀祈雨的作品较多。如《搜神记》卷一“于吉”,孙策妒忌于吉深受兵士拥戴,欲将除之而后快,借口大旱,让其充当祈雨的祭品:“令人缚置地上,暴之,使请雨。若能感天,日中雨者,当原赦;不尔,行诛。”[5]160长久亢旱,商汤以自己为祭品,向天帝祈雨。“汤乃以身祷于桑林,剪其爪发,自以为牺牲,祈福于上帝”[5]110。

雩祀是古代旱灾严重时举行的求雨仪式。《周礼·司巫》有“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19]687的记载。雩祭自周代开始就已形成,是一种古老的祈雨风俗。《说文》云:“雩,夏季,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20]574雩祀以音乐、舞蹈等艺术方式娱神祈雨。看似热闹、轻松的场景,有着严肃的宗教内涵。唐前小说也有此古老的祈雨习俗,不过祈雨的仪式趋于俗化,道士、俗众都能雩祀祈雨。如刘敬叔《异苑》卷五:“今道俗常以二月晦鼓舞祈祠,尔日风雨忽至。”[21]43

(三)德行祈雨

天人感应衍生出德行可祈雨的观念。根据现存可考文献,天人感应最早见于《尚书·洪范》。《洪范》曰:“曰肃,时寒若。曰乂,时旸若。”[22]320君主施政的态度与天气相互感应。施行仁政,风调雨顺,施行暴政,气候反常,不利农时。楚简《鲁邦大旱》记载孔子与鲁哀公的对话,就此问题进一步阐发,“邦大旱,毋乃(失)者(诸)型(刑)与惪(德)(乎)”[23]106,旱灾是上天对国君失德的惩罚。反过来,修德之人能得到上天的眷顾。唐前小说对此就有反映。如《搜神记》中的周畅,性格仁厚,颇有孝行。大旱来临,祈雨没有任何成效。周畅帮客死他乡的人安葬,他的义举赢得了上天的褒奖:“周畅,性仁慈。少至孝……时夏大旱,久祷无应。畅收葬洛阳城旁客死骸骨万余,为立义冢,应时澍雨。”[5]134“东海孝妇”亦然,太守的德行感动上苍,大雨立至。

唐前小说中的祈雨仪式多样,具有丰富的文化蕴涵。巫术祈雨,源自远古先民将自然界存在的生物作为信奉的神灵,模拟其行为、形象或对其进行胁迫以达到祈雨的目的;祭祀祈雨大多由官方操办,祭祀中有专门的神职人员或仕人以乐舞、祭品等与神灵沟通,通过取悦神灵而达成所愿;伴随儒家“天人感应”观念日益渗入社会生活,人们普遍认为德行能求得神灵庇佑。唐前小说中出现了不少修德祈雨的作品。

四、结 语

唐前小说中祈雨的主体、祈雨的仪式、祈祷的神灵等不同于经史文献。经史文献关注的祈雨主体大多为帝王、仕人等统治者,小说则将视线扩大至民间,普通百姓也是祈雨的重要群体。在祈雨中,官府与民众祈祷的神灵不尽相同。官府祈祷的大多为已得到认可、来历清晰、身份地位较高的司雨之神;民间祈祷的多为自然神,颇具地域色彩,与民间信仰、巫术等关系密切。在祈雨的仪式上,除经史文献中常见的巫术祈雨、祭祀祈雨外,小说突出了德行对祈雨的意义。在具体的书写方式上,经史文献渲染的是仪式的庄重、程式,参加祈雨祭祀者身份的高贵,重视祈雨的礼仪、过程、祭品,“以礼治国”在祈雨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小说根据编撰者意图,有些作品突出了仪式的主体,如《搜神记》“彭祖”“树神黄祖”,有些突出仪式的过程,如《搜神记》“汤祷雨”“谅辅”,有些则突出仪式的结果,如《西京杂记》“淮南王好方士”、《搜神后记》卷十“虬塘”等。他们认为祈雨灵验的关键在于祈祷者的态度,并不在意祈雨的仪式与祭品。德行在祈雨中至关重要,小说家不吝笔墨地铺叙“以德治国”的经世思想。

唐前小说出现诸多与祈雨相关的作品,意味着百姓饱受旱灾的困扰。这些记载,与《晋书》《宋书》《汉书》等相互印证,彰显了小说“补史之阙”的功能,传达了时人对自然、社会的认识——“鬼神实存”。“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盖当时以为幽明虽殊途,而人鬼乃皆实有,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24]43。面对旱情,统治阶级出于巩固政权、收揽民心的目的,以祭祀的形式,甚至不惜以身为祭来祈雨。小说家歌功颂德,用大量篇幅塑造他们安民济物的形象,表明小说有意站在统治者立场为其代言,劝诫、教化百姓。百姓自发举行了相关祈雨活动,无一例外也取得了成功。小说以自己的方式诠释、传递祈雨文化,比较真实、全面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态,特别是下层百姓的思想与生存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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