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能别来接我放学吗

梁小桥

不让妈妈接自己放学，是孩子在对过度保护和没有边界的爱说“不”。

“梁老师，昨晚孩子跟我吵架，她把隐形眼镜清洗液喝下去了！现在想起来都后怕……”深夜给我打电话的是小萌妈妈，焦急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得知小萌现在情绪平稳，白天也正常上学去了，我才长舒了一口气。小萌妈妈说，会尽快说服女儿跟她一起来做心理咨询。

女儿想自己去上学

今年9月，小萌成为一名初中生。尽管学校离家不远，妈妈还是像小学一样，每天接送她上下学。有一次妈妈有事，千叮咛万叮嘱让她自己回家。她和两个同学边走边聊，说老师、同学，说当天学校发生的趣事，特别开心。“一路上，感觉风都是甜的。”

但当小萌说以后放学都想独自回家时，妈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架不住女儿撒娇耍赖，妈妈表面上答应，但放学时还是会去学校，一路偷偷跟在小萌后面，有两次还被小萌发现了。小萌回到家后，哭着说妈妈跟在后面，让她在同学面前很没面子。那一次，小萌很正式地向妈妈提出：以后不需要她接了。她的提议也得到了爷爷奶奶的支持。

但妈妈一口拒绝，理由是不安全。“我同学都是自己回家的，他们很多人都比我住得远，为什么我就不可以？”面对女儿的疑问，妈妈告诉她，小萌虽然身高像大人，但心智还是小孩子。“如果我不接你，爸爸也不会答应的。”

小萌偷偷给在外地工作的爸爸打电话，没想到，爸爸很爽快地同意了，但不愿意帮她说服妈妈。那天晚上，小萌再次央求妈妈：“求求您，别再接我放学了，我有个同学就住咱隔壁单元，我和她一起走，保证安安全全到家！”但妈妈因为小萌跟爸爸告状而生气，什么都没说就扭头进了卧室。小萌失望又生气，跑到卫生间，拿起妈妈的隐形眼镜清洗液喝了一大口。

“她在门外哭着喊‘妈妈，救救我！我发了疯似地冲出去！”说起这件事，妈妈泪如雨下。在医生朋友的指导下，妈妈让小萌喝了很多水，又用勺子柄压她的舌根，好在清洗液和晚饭一起吐了出来。

一阵忙乱过后，安然无恙的小萌回房间休息了，妈妈却一夜无眠。她心里一阵后怕，万一哪天小萌又做傻事还不告诉自己怎么办？尤其是她家还住在23楼……各种不好的念头在妈妈脑袋里轮番轰炸，她感觉自己都要崩溃了。

关心变成了枷锁

小萌身高1.65米，高挑漂亮，笑起来很好看，乍一看真不像12岁的小孩。我问和妈妈一起来做咨询的她，需要妈妈在场吗？她摇头。我示意妈妈先去休息室。妈妈有点儿不放心，但还是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我让小萌简单描述一下前天晚上的事情。她说：“当时就是感觉非常生气，但又不知道怎么办，看到清洗液想都没想就喝下去了。喝完了又很害怕，不想中毒死掉，所以赶紧去找妈妈。”看来她只是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喝清洗液这件事并不是长期有计划的行为。我接着让小萌描述一下自己的妈妈。她想了想说：“妈妈对我很好。爸爸在外地上班，一直都是妈妈照顾我。”停顿了下，她继续说，“妈妈的关心让我快透不过气来了，每天都要接送我，我写作业的时候，她也要坐在旁边监督。”

“你现在上初一了，妈妈还坐在旁边看着你写作业吗？”我问。“是呀。”小萌嘴巴噘得老高。我还没问她的感受呢，她就开始叨叨：“我不喜欢妈妈这样，不，是很不喜欢。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呀！”问她跟妈妈提过吗，她说写作业这件事没提。“我咋提呀，妈妈一天上班那么累，回家要做家务，还得看着我写作业。再说，我提了她也不会同意的呀。”

“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回家呢？你想单独去做什么吗？”小萌说，她就是想跟同学一块儿走回家，从学校到家一共才15分钟，“那15分钟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可以跟同学想说啥就说啥，很自在。”小萌告诉我。

“妈妈去接你，你也可以跟同学聊天啊，妈妈只是不放心你。”我说。“但是，跟妈妈在一起的感觉和跟同学在一起时不一样。我跟同学聊的时候，妈妈不插嘴，但回到家就会说没意思、没用，跟学习没关系。”对小萌来说，妈妈的形影不离让她尴尬、不自在。

“你跟妈妈说过真实想法吗？比如你不想让妈妈接，是觉得单独和同学回家感觉更轻松愉快；她不陪着写作业，你也会认真完成。”我问小萌。“没说过，她也不让我说呀，说啥都是对我好，然后就是不同意。”小萌无奈地说。

走出梦魇

征求小萌同意后，我让妈妈进来一起接受咨询。看着情绪平静的小萌，妈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老师，你看网上每天都有孩子失踪的新闻，我就怕她遇见坏人。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万一她遇到什么事，你说我还能活吗？”妈妈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她爸在外地工作，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平时都是我俩在家，我只要看不到她，心里就很紧张，就会朝最坏的地方想。”

“你觉得，只要孩子自己走，就会遇到坏事碰见坏人吗？”我问。“倒也不是，但是……”小萌妈妈欲言又止。“你遇到过什么事吗？”我问。妈媽看了看小萌，给我讲了她高中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年小萌妈妈高三，学校有晚自习，每天她都和一个顺路的女同学一起回家。有一天下雨，女同学生病没有来，下了晚自习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往回走。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口哨声，一个流里流气的男青年骑着自行车从她身后经过，停下来对她说着乌七八糟的话，强行让她坐上了自行车后座，继续往前走。

当时，小萌妈妈吓傻了。但很快，她冷静下来，想起《动物世界》里看到的画面：被猎豹捕杀的时候，瞪羚会选择转弯。猎豹虽然奔跑速度快，但是在转弯的过程中，速度就下来了。瞪羚这才得以逃生。

于是，小萌妈妈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跑到了马路对面，然后一直往前跑，终于看到一家单位的值班室亮着灯，一位保安叔叔在门前站着。她跑过去把事情经过跟对方说明，那个坏人在马路对面还说着威胁的话。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是叔叔把她送回了家。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高考成绩也受到了影响。

听完小萌妈妈的故事，我才真正理解了她。她看似在过度保护女儿，其实是在保护当年那个无助的自己。虽然事情过去20多年了，但她依然没有从当年的恐惧中走出来。所以，当小萌提出想要自己上下学的时候，她会有很强烈的反应。在她心里有一个执念—孩子自己走就会遇到坏人，发生不好的事情，导致人生被毁。

“一个人回家是不是就一定会遇到坏人呢？”我问小萌妈妈。她说：“不是吧！”“你认为这是偶发事件？”我又问。“是，但一旦遇到了，一切都完了。”小萌妈妈着急地说。“你遇到了，你也成功进行了自救，只是那种恐惧让你还没有真正从高三那件事情中走出来。”小萌妈妈陷入了沉思。

“现在你告诉高三时的自己，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高三时的自己，还可以保护现在的女儿。”我告诉小萌妈妈跟着我说一遍。她说完后，已经泪流满面。小萌也哭了，转身拥抱了妈妈。此时，妈妈似乎成了女儿，女儿成了妈妈。

“梁老师，以后让孩子自己走，如果太晚或是天气不好，我还是会去接的。”小萌妈妈说。“当然，如果下雨了，你还得给我送伞呢！”小萌笑着说。

每个人的一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难免会在路上遇到泥泞，走出后，那种深陷泥泞的恐惧还是会在心里萦绕。我们可以试着告诉自己：我已经长大，不再是从前的我了；我能够保护好自己，让今天的自己对过去做一次疗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