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磊,朱德全
(西南大学 教育学部,重庆 400715)
2019年1月,国务院颁布《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明确提出“建立‘职教高考’制度”[1],这一信号标志着我国高等职业教育考试招生制度正式由“分类考试”时代进入“职教高考”时代[2]。职业教育高考作为一项新的制度,意义远远不只是如何搭建升学路径以满足部分中职生的升学需求,其长远目标是助推构建技术技能型人才培养体系[3],根本目的则是保障职业学校、职业学校学生的基本发展诉求。归根结底,职业教育高考是实现职业教育类型化变革的关键抓手,是高质量建设纵向贯通、横向融通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制度化桥梁[4]。为加快建设职业教育高考制度,2021年10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再次指出,“加快建立‘职教高考’制度,完善‘文化素质+职业技能’考试招生办法,加强省级统筹,确保公平公正”[5]。截至当前,全国31个省级行政单位对职业教育高考开展了不同方式、不同程度的实践,其中最具意义的就是2022年9月,教育部召开“教育这十年”新闻发布会,明确宣布“在各地的大力推进下,分类考试已经成为学生升入高职院校的主渠道。全国每年通过分类考试录取的学生已超过300万,占高职招生总量的60%以上。”[6]但是,以省级统筹管理为特色的职业教育高考在强调因地制宜的同时也暴露出诸多问题,如有学者指出,即使在国家明确提出完善“文化素质+职业技能”考试招生办法的现实情况下仍有部分地区未采用该评价方式[7],这显然严重偏离了职业教育高考的整体设计。实际上,为规范各省份职业教育高考设施的各个环节,2021年11月,教育部办公厅就已经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完善高职院校分类考试工作的通知》,对招生计划、考试内容与形式、录取机制、监督管理等环节进行了细致的规定[8]。然而,在实践层面各省份却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政策执行偏差[9],具体表征为:职业教育高考定位与判断标准不明确[10],生源构成不合理、考试方式不公平[11],职业教育高考的公信力和权威性不足[12],职业技能考核弱化[13]、组织不合理等诸多现实阻点[14]。以上问题看似职业教育高考在某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但实际上是整个运行机制不畅导致的具象化问题。
职业教育高考作为一种技能型人才选拔的社会性程序,是一个复杂的有机体,其各个环节间牵一发而动全身;同时,程序本身就是研究事物过程性的一种工具,是将复杂的过程从无序变为有序的分析手段[15]。为此,本研究将职业教育高考各个环节置于程序化的框架下,探究实施程序的现状、难点以及优化对策。在以《关于进一步完善高职院校分类考试工作的通知》为蓝本的基础上,参考国内相关研究成果,本研究将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分为招生计划的制定、考试内容的设计、考试工作安排、考试评分、考试录取等五大环节,以此为分析框架对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进行案例剖析。(见图1)。在省级统筹模式下,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必然存在差异,但是也存在诸多共性,各省份应该跳出区域思维限制,广泛吸收其他地区职业教育高考实践程序中的经验与教训。基于此,本文选择在新高考改革中取得良好成效的改革试验点C省作为案例,通过对其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的系统考察,还原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的现实图景,反思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的实践难点,并提出优化建议,以期为其他省份优化和完善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提供参考与借鉴。
图1 职业教育高考的实施程序
目前,职业教育高考以省级统筹为运行模式,不同省份之间实施程序差异相对较大。为更生动地体现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的现实表征,以C省作为个案,深入剖析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中招生计划制定、考试内容设计、考试工作安排、考试试卷评阅、志愿填报与录取各个环节的公平性与合理性,研究选择C省作为案例主要基于以下三点原因:一是C省属于中等人口省份,全省共有45所高等职业院校,高等职业教育发展规模适中;二是C省高等职业教育专业门类齐全,从层次与类别来看都适合作为职业教育高考制度改革的研究样板;三是C省是新高考改革的改革试验点,在高等职业教育招生考试上获得了成功的经验和案例。
C省作为中等人口规模的省份,高等院校录取人数如图2所示,2019年全省高考(普通高考与职教高考)共录取23.7万人,其中本科院校录取11.9万人,高职高专院校录取11.9万人。2022年全省高考总共录取人数29.7万人,本科录取12.5万人,专科录取17.2万人。从增长趋势看自2019年起,C省高考(普通高考与职教高考)总招生人数呈现出稳定增长趋势,共计增长6.0万人,增幅达到25.32%,但其增长源主要来自高职院校的招生,共计增长5.3万人,增幅达44.53%,占据增长人数的88.33%。而本科院校招生人数共增长0.6万人,增幅仅为5.04%,仅占据增长人数的10%。
图2 C省高等院校招生录取情况
同时,如图3所示,在C省高职院校招生录取人数中,职业教育高考招生人数由3.9万人增长到12.2万人,增长8.3万人,增幅达212.82%。由此可见,自2019年“职教20条”颁布以来,C省职业教育高考招生计划投放数量大幅度提升,其中2021年出现了极端增长,增幅达79.59%,并实现职业教育高考成为高职院校招生的主渠道的目标,招生占比达57.52%,而2019年仅为32.77%。反观普通高考录取情况,除2020年招生录取人数出现一定增长,整体由8万人减少到5万人,整体降幅37.5%,而2021年降幅则高达30.11%,这是为什么2021年C省高职院校招生录取中职教高考快速超过普通高考的原因,这一情况也说明了C省职业教育高考改革成效是明显的。
图3 C省高等职业院校招生录取情况
进一步挖掘数据可知,C省一开始主要是通过扩大高职院校招生规模的形式来增加职业教育高考的招生录取规模,效果相对较弱,为此,在2021年大幅度缩减了高职院校通过普通高考来招生,这样的举措对职业教育高考招生计划的完成度是立竿见影的,极大地推动了职业教育高考的发展。然而,深入分析又会发现,2021年C省职业教育高考录取人数中普高类专业合格总人数为40569人,占比为45.94%;中职类专业合格总人数为46881人,占比为53.08%。也就是说,虽然C省高职招生院校在普高高考中投放的招生名额降低,但又有大量的普高生通过职教高考进入了高职院校,且不需要考职业技能测试(下文会详细分析),同时,从职业教育高考本科层次的录取人数看,2021年C省中职生本科过线人数为2618人,占中职总人数的5.58%,而普高生本科过线人数为7957人,占总人数的19.61%,是中职生的3.5倍。由此可见,虽然C省职业教育高考招生计划不断增加,但是普高生却占据了一半,普高生升入本科院校的机会远高于中职生,这样的安排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增加普高生参加职业教育高考的人数,促进普职融合发展。然而,高层次职业教育招生计划的长期不均衡分配,必然会削弱职业教育招生考试吸引力,不利于打通“中职、高职(专科)、高职(本科)、职业研究生教育”的升学轨道[16],阻碍职业教育纵向贯通的制度化发展[17]。
当前,C省职业教育高考考生类型包括:“普高类”(含专本贯通分段培养项目招生、高职专科招生)和“中职类”(含应用型本科和高职专科对口招生、中高等职业教育贯通培养项目转段招生)两类,其中普高类考试与中职类考生在考试内容存在一定差异。
如表1所示,虽然考生种类有4类,但考试内容实际上只有两类,即普高类和中职类。普高类考生考查语文、数学、英语、信息技术、通用技术五个科目,单科150,总分750,其中我们勉强将信息技术与通用技术归到了职业技能考查范围,但这两个科目的设置是否合理还有待讨论。一方面,信息技术与通用技术这两门考试内容与普高生所报考的各类专业并无直接关系,考试内容的价值性存在质疑。信息技术与通用技术这两门考试内容本来是普通高中开设的“边缘”课程,但职业教育高考要考就意味着普高生如果要选择参加职业教育高考就必须一直学习这两门课程。通过对参加职业教育高考普高生的访谈,询问其对学习信息技术与通用技术这两门课程的看法,包括是否认为这两门课程会增加学业负担,以及对未来的学习是否帮助。有学生表示,“虽然相对于理科综合来说,这两门课程要简单许多,但对于其目前所学的专业来说似乎没有太多的帮助。”另一方面,普高生参加职业教育高考必须是以职业技能测试为选拔依据,不然其与普通高考将别无二致。《关于进一步完善高职院校分类考试工作的通知》明确指出,“完善面向普通高中毕业生录取办法”[8]。即普高生可以通过职业教育高考进入自己心仪的高校,但考试过程必须是以职业技能为关键,文化素质为基础。然而,C省在扩大普高生招生计划的过程中,考虑到普高生从未接受过技能训练,并未将职业适应性测试纳入录取比例,导致这部分考生的职业技能测试流于形式,且这一情况在其他多个省份也同样存在[18]。
表1 C省2022年职业教育高考各类考生考试内容
中职类考生文化素质考查语文、数学、英语三门课程,每门成绩100分,总分300;职业技能既考查学生的专业理论知识还考查专业操作,分值达到450分,理论与操作分值由各牵头招生院校统一设计,二者比例大致相当,并报备C省教育考试院备案。考试内容设置比例要与录取规则对比才有意义,C省目前职业教育高考录取是以原始分数进行录取,不折算。也就是说,C省职业教育高考中职类考试内容中职业技能占比达到60%,高于国家50%的基准线,且职业技能考试也重点突出了技能操作,专业理论知识笔试占200分,专业技能操作则高达250分,从形式上看是十分合理的。
在考试内容的范围和标准上,C省考试院在官网上对文化素质考试内容和专业理论知识考试内容的范围、题型,进行了详细的公示,且普高类与中职类都做出了明确的区分。以中职汽车类为例,官方把汽车类三门考试课程,21个核心模块,136个核心考点都作出了清晰的说明,鉴于篇幅关系核心考点本文未作出清晰列举,但整体而言考试内容十分清楚,每门课程的分值也比较明确,同时在试卷结构上,单项选择题分值占比约45%,判断题分值占比约30%,填空题分值占比约10%,综合题分值占比约15%。从分值类型看,考试内容以客观题目为主,自主性的题目相对较少。官方给出的难易程度也是难题分值占比约10%,中等难度试题分值占比约10%,容易题分值占比约80%。此外,市场上相应的教辅资料也十分丰富,可以说C省职业教育考试内容建设相对成熟,据教育考试院的工作人员表示,C省已经建立起职业教育高考考题库,考试内容的有效性具有保障。
与普通高考不同,职业教育高考内容是由“文化素质+职业技能”考试组成,其中,职业技能考试是以专业(大类)来考查学生的,且又包含了专业理论和专业技能两个部分。正是因为考试内容的复杂性,导致考务工作的难度巨大,特别是职业技能的考查很难同时兼顾考试环境的专业性与学生参加考试的方便性。
C省职业教育高考是这样组织考试工作的:根据考试内容由省教育考试院统一领导,由各级各类教育考试机构和相关高校分别组织实施。其中,职业教育高考内容是由“文化素质+职业技能”考试组成,从考试内容的呈现形式又可以分为纸笔化考试和操作化考试两种形式。纸笔化考试是由文化素质考试和职业技能考试中专业理论考试内容组成,按照C省职业教育高考类型和内容看,主要包含普高类的文化素质测试和技术科目测试、应用型本科和高职专科对口招生文化素质测试和专业综合理论测试、中高等职业教育贯通培养项目转段招生文化素质测试。纸笔化考试最终由省级教育考试院统一组织,各市(区)教育考试机构具体组织实施。也就是说C省职业教育高考纸笔化考试部分和普通高考一样,采取就近原则在考生就读学校附近组建考场,分普高生与中职生同时进行。
而在专业技能测试上,C省对普高生和中职生分别设置职业倾向能力测试和专业技能测试。应用型本科和高职专科对口招生专业技能测试,由C省教育考试院统一组织,专业技能测试考点牵头具体组织实施,共设园林、机械加工、电气技术、汽车、计算机、电子技术、土建、护理、药剂、电子商务、旅游、会计、服装设计与工艺、教育、畜牧兽医、艺术类16个专业大类(统一开考),8所本科或专科院校作为考点。同时,C省8个职业教育高考专业技能测试考点中,6所位于C省中心区域,2所位于C省东北部。从专业性的角度来看,8所本专科院校作为专业技能测试考点具有专业的技术设备以及专业的评委老师,能够保障考试过程的专业性与权威性。总结而言,C省职业教育高考在考试工作安排环节针对不同考试内容的特点,以及全省考生分布的基本情况,在保障考场环境质量的同时,减少了考试的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
C省职业教育高考内容分为纸笔化考试和操作化考试两种形式,除了探讨两种类型考试的考场安排,还应该探讨两种考试类型的评卷方式。首先,针对纸笔化考试内容的评阅,职业教育高考本身有一定的经验,加之以普通高考试卷评阅作为参照系,相应工作开展相对简单。在纸笔化科目上,C省教育考试院采取统一组织,网上评卷的方式进行,但具体实施过程则委托给相应高校,如将语文、数学、外语、信息及通用技术等科目统一委托给具有各类考试阅卷经验的某师范类高校,并组建了经验丰富的教师阅卷团队。而中职类各专业的理论考试则委托给相应的招考院校,以此保障评卷过程的专业性和内部一致性。
然而,在各专业技能操作考试的评分过程存在主观性较大的问题,且对考生考试成绩存在直接影响。例如,目前C省职业技能测试设16个科类(统一开考),因不同专业技能操作的标准化或自主性差异较大,且评分过程多在现场完成,为此评分受到评委主观性的影响差异较大。标准化程度高的科目,如计算机类,学生专业技能操作是在计算机上完成的,考查学生对办公软件、编程、绘图的掌握程度;电气技术类、汽车类,学生专业技能操作过程中只要过程准确,不同的评委之间比较容易给出相近的分数。但是,对于旅游类、教育类等专业,评委老师的主观性对考生考试成绩的影响则相对较大。例如,通过对参与过C省教育类职业技能考试的评委的访谈就发现了以下问题:第一,标准过于死板,导致对考试的评价不够合理,考试过程中评委必须按得分点进行打分,假如一个考生完整地展示了自身的职业技能,即使其看上去更有潜力,但没有踩中得分点其得分可能不如潜力较差的考生,而这些标准又不够公开透明。第二,考试过程现场给分,如果评委之间存在较大的主观偏差,一般会采取相互妥协的策略。第三,评委群体差异明显,导致不同考场之间标准不统一,考试的运气成分严重影响考试成绩的公平性。
2022年,C省普高类、中职类中的应用型本科和高职专科对口招生均采用“一档多投”的录取模式,按投档、阅档、录取三个步骤进行,普高类设专本贯通批和高职专科批(含艺术类)两个批次,一所院校的一个专业(类)为一个志愿,专本贯通批设置30个志愿,高职专科批设置50个志愿。中职类按科类分别设置本科批和高职专科批两个批次,一所院校的一个专业(类)为一个志愿,本科批设置30个志愿,高职专科批设置50个志愿。但是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普高生和中职生虽然在志愿数量上是一致的,本科层次是30个志愿,专科层次是50个志愿,但是二者在专业填报的组合上存在天壤之别。如表2所示,普高生没有专业大类的限制,他们可以在15个专业大类(不包含艺术类)中,选择下设的具体专业,而具体专业又能与45所招生院校组合,普高生文科和理科都能填报的志愿组合均为900~1000个。但中职生只能在自己目前所学的专业中选择下设的具体专业,如中职园林类考生,可在下设的10个专业中选择所学专业,而在院校层面则有16所可供选择,志愿组合类型为24种。同样,中职畜牧兽医类考生可以填报下设的7个专业,但可填报的学校只有2所,志愿组合类型也只有7种。由此可以明显看出,即使在官方赋予普高生和中职生相同的志愿数量时,二者实际可供选择的组合也相差巨大,虽然近年来C省针对中职考生的专业填报的专业不断丰富,但部分专业的中职考生甚至根本没有50种志愿填报组合。
在考试录取原则上,C省职业教育高考十分看重职业技能测试,但是在普高生与中职生上存在较大差异。国家层面对职业教育高考文化素质和职业技能考试内容的比例作出了明确规定,其中职业技能考试的成绩原则上不低于50%,C省职业教育高考中职生是以总成绩作为录取标准,总成绩750分,其中文化课(语、数、外)成绩300分,职业技能(专业理论+技能操作)成绩450分,从比例上我们可以明显看出,C省职业教育高考对职业技能考试的重视,比重达60%,且技能操作分值也占很大一部分。同时,C省职业教育高考招生实施办法还明确规定“按文化素质和职业技能测试总成绩进行排序,总成绩相同时比较职业技能测试成绩”,也就是说不管是比例上还是录取的优先序列上,C省职业教育高考都十分突出职业技能考试的重要性。但是,以上论述仅针对中职考生。上文在考试内容上已经明确说明普高生考试内容是文化课(语、数、外)成绩450分和“信息及通用技术”300分,职业倾向能力测试其结果作为专业录取资格条件。即是说,对于普高生职业倾向能力测试只是参考,而不作为录取的指标。国家层面已明确说明了各地职业教育高考要完善职业适应性测试的成绩认定、折算等办法,指导高职院校制定学生综合素质评价在招生中的使用办法,并提前向社会公布。同时,通过对C省各招生院校以及C省《高等职业教育分类考试计划及填报志愿指南》相关资料的搜集与整理,也未见其对职业适应性测试进行相关说明。
通过对C省职业教育高考制度考试实施程序现实表征的观察与讨论,可以发现,职业教育高考制度作为一种类型化的考试制度改革,彰显了与职业教育相匹配的人才观、质量观、培养观和评价观,跳出普通高考制度的定式[19],重视“技术精英”的选拔与培养。然而,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在推进过程中仍存在如下难点:
招生计划是职业教育高考公平性最直接也是最显性的指标,随着国家对职业教育的不断重视,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特别是高职院校的招生指标不断向职业教育高考倾斜,但是,整体而言,国家向职业教育高考投放的本科招生计划相对较少,不利于建成纵向贯通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明确指出,到2025年,职业本科教育招生规模不低于高等职业教育招生规模的10%,职业教育吸引力和培养质量显著提高[5]。近年来职业本科的招生数量的确在不断增加,但是能分到职业教育高考中的名额却相对较少,能分到中职生的名额就更少。例如,C省仅有一所本科层次的职业大学,但从这唯一一所职业大学公布的招生计划我们可以看出,该校针对普通高考的本科招生人数为3205人,但针对职业教育高考的本科只有260人,招生计划不足普通高考的10%。同时,不同省份在职业教育高考内部招生计划的分配存在明显差异,有的省份职业教育高考政策明显更偏向于普高生,有的省份则重点针对中职生。如C省2021年职业教育高考招生人数8.8万人,普高生就占4.1万,中职生4.7万人,但总体而言职业教育高考招生人数占高职院校招生人数的50%左右。而作为传统高考大省的S省虽然在职业教育高考制度设计过程中将招生对象主要设置为中职考生,普高生只能参与高职(专科)综合评价招生考试。但从整体的招生计划来看,2022年S省职业教育高考招生人数达到18.9万人,针对普高生的综合评价招生考试为6.1万,不过2022年S省高职院校总共招生43.2万人,职业教育高考招生人数未达到50%。另外不同省份之间职业教育发展水平也存在差异,职业教育高考在招生计划制定过程中还要给学生预留一些跨省升学的机会。由此看出,当前我国职业教育高考制度在招生计划分配上各省存在不同的问题,而职业教育高考招生计划又是增强职业教育吸引力,体现职业教育高考制度公平与正义的关键所在。职业教育高考制度要给考生和社会带来一种类型化教育人才选拔的公平印象,而不单单是难度降低版的高考。职业教育高考制度不但要成为高职院校招生的主渠道,还应该肩负建设技术技能人才培养体系的任务。为此,2022年12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深化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改革的意见》进一步明确规定,“开展中等职业教育与职业本科教育衔接培养,扩大应用型本科学校在职教高考中的招生规模”[20]。然而,片面地将高层次技术技能人才培养机会,即职业本科教育入学机会让渡给普高生必然会削弱职业教育高考对中职生的吸引力,也会引发中职生家庭的不满情绪,不利于建设好纵向贯通、横向融通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
职业教育高考作为职业教育类型化变革的重要抓手,直接目的是建立完善的技术技能型人才培养体系,为技术技能型人才提供相对公平、平等、科学的高等教育入学选拔机制。职业教育高考制度既有人才选拔功能,也有人才培养功能,但人才选拔是手段,学生技术技能的获得才是关键。上文已经明确说明,职业教育高考招生对象既包含普高生也包含中职生,但有的省份的招生计划、考试难度与录取机制都明显偏向普高生。在这样的前提背景下,部分普通高中特别是县级中学为提高升学率,会鼓励成绩相对落后的学生参加职业教育高考,当然这也和学生及家长的需求不谋而合。但产生的后果就是,准备参加春季高考的学生在高中一年级结束后就被单独组成职业教育高考班,职业教育高考考什么他们就学什么,这样的考试与普通高考别无二致,差别只在于难度系数得到了降低。这部分学生实际上既没有学习普通高中应该学习的课程,也没有学习职业教育的技术,从立德树人的角度看这就是一种新型的题海战术,他们既没有学到该学的知识,也没有学到该学的技术,这样的学校教育显然是一种非正义的教育模式。
职业教育高考全国范围内基本实现了以“文化素质+职业技能”为考试内容(中职类考生),其中职业技能是职业教育高考区别于普通高考的客观载体,是保障高等职业院校招生考试体现类型化特色的关键。当前,在考试内容上主要存在四个方面的问题:一是文化素质和职业技能考试内容的比例不一致。目前,部分省份未实现国家规定的职业技能考试成绩不低于50%的标准,部分省份因疫情影响近年来职业技能考试只考查了专业理论知识。虽然,上述问题会对职业教育高考的基本定位与社会认知产生影响,但还是能保障考试与录取过程中的程序公平,且通过教育行政措施就能得到立竿见影的改变,而真正影响到职业教育高考公平的是职业技能操作的评价过程。也就是说职业技能操作考试的公平性问题是当前职业教育高考内容存在的第二个主要问题。相较于纸笔化考试,职业技能操作考试很难做到标准化,这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问题,但是我们也要尽量消除评委的主观差异对考生成绩造成的巨大误差。三是不同专业类别职业技能测试在考试形式和评价客观公正上存在较大差异。例如,针对计算机类的考生,其职业技能考试就是机考,考试时间为90分钟,考试评价标准相对透明;但教育类和旅游类等文科专业学生考试时间就十分短暂,部分科目仅有2分钟的展示时间,评价标准主观性大且不透明。最后,就职业教育高考中普高生考试内容而言,国家层面已经明确说明要完善职业适应性测试的成绩认定、折算等办法,但是现实情况是大部分省份的高职院校都是采取在新生入学后进行职业适应性测试,也就是说大部分普高生参与职业教育高考时不考职业技能(包括理论与操作),且考试内容与考试形式与普通高考存在较高的同质性。这样的考试内容与方式既不利于真正的高技术技能人才的选拔,也是对参与普通高考的考生,以及参与职业教育高考的中职生的不公平。
职业教育高考制度的发展历程就是建立与培养学术型人才并行不悖的技能型人才选拔机制,为不擅长学术研究,但愿意学习技能、擅长技能的学生提供一条可供选择的道路,而这一条为技能型人才铺设的通往大学的道路,正是解决我国当前人才结构性矛盾、全民教育焦虑的关键所在。为此,建立职业教育高考制度是一项符合新时代经济社会发展和伦理关怀的教育政策。职业教育高考一方面为不适合学术型教育的学生提供教育补偿的机会,学生高考文化课的难度得到大幅度降低,但这并不意味着考试难度降低了,因为职业技能操作需要学生大量操作才能做到精益求精。这种补偿机会实际上是需要付出与学术型学习同样甚至更多的努力。另一方面,职业教育高考制度还是修正当前高考制度、改善高等教育人才培养结构、优化社会人才供给模式的重要手段。职业教育高考是一种类型化教育评价方式,而不是低层次的考试。但是,因为普通高考制度主导优势以及社会的思维惯性,加之职业教育高考目前正处于探索阶段,缺乏更加优质的高等院校的入驻,人们对其的印象就是专科院校招生的捷径,是难度简化的高考,甚至部分教师就这样向学生与家长宣传。在这样的社会公共认知下,职业教育高考制度就会失去其内在的正义追求,即使其考试程序做到绝对的公平,其本质上也已经失去了正义性。这样的制度是不会受到人们的认可的,最终只会走向失败。
省级统筹模式下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必然存在差异,C省的经验与教训在很大程度上具有地区化特色,但当改革步入“深水区”时,各省可以跳出区域思维限制,广泛吸收其他地区职业教育实践程序中的经验与教训,不断完善本省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的顶层设计,深化职业教育高考改革,保障考试结果的公平与效率。针对C省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中的改革困境,本研究提出了如下具体建议。
机会公平是任何一项考试的基础性条件,但是对于职业教育高考和普通高考而言,机会公平在核心内涵上是不同的,普通高考指向的是学术型人才的选拔,自然应该以学术成绩的高低作为招生录取的关键,而职业教育高考指向高级技术技能型人才的选拔,应该在具备一定文化基础的前提下,以职业技能为关键录取标准,机会公平就应该指向差异化的平等,让拥有技术潜力的人能够公平竞争入学。为此,各省份职业教育高考在制定招生计划的过程中要严格落实国家标准,让不同考生群体都能够通过自身努力在各自的赛道成长成才。
一方面,加速推进职业教育高考招生计划成为高职院校招生总计划的主渠道(50%以上)。目前C省做到了职业教育高考招生计划占比超过高职院校招生人数的50%,全国层面也整体实现了这一目标,但是省级统筹模式下职业教育高考在不同地区推进情况,以及原有职业教育发展现状都存在较大差异,据网络公开数据统计后发现,全国31个省份职业教育高考招生计划在高职院校招生总计划占比达到50%及以上仅有16个省份,仍有15个省份未达到标准。这虽然与不同地区普通高中与中职学校真实学生比例存在关系,但较大的招生计划差异整体上有损考试的机会公平,也不利于建立贯通、融通、汇通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与技术技能型人才培养体系。同时,还需要将同质化严重的考试类型(如高职单招、三校生统考、对口招生等),逐渐划归到职业教育高考当中,避免不同考试类型之间因考试难度不同,或因考生及家长之间信息不对称导致考试机会不公平现象的发生。另一方面,职业教育高考也要处理好不同生源类型之间的招生计划比例。普高生参加职教高考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促进普职融通,但是普高生过多就会挤占中职生的升学机会,特别是“双高院校”、公办院校的招生指标。为此,应该合理规划不同生源类型之间,不同院校类型之间的招生计划,在为普高生设计更加合理的职业教育高考路径时,也要让更多中职学生能够享受到更多更加优质的高等职业教育入学机会,即要让职业教育高考彰显学生发展的差异性平等的教育评价理念。
职业教育高考制度作为一种类型化的分类考试,其最本质的目的就是与普通高考并行,建立起学术型人才与技能型人才融通发展的双轨制人才培养体系。其中,职业教育高考就是要以文化素质基础,以职业技能为核心,选拔出具有职业技能天赋的人才。随着招生名额的增加,特别是本科层次的职业(技术)大学的增设,越来越多的普高生也参与到职业教育高考的行列中。但是,职业教育高考最核心要件就是职业技能测试,这是其与普通高考区别的关键,而从现实招生情况看,大部分省份职业教育高考针对普高生的考试内容主要包括“文化素质+职业适应性”测试,但职业适应性成绩并未真正纳入录取标准当中,即是说普高生的职业适应性测试基本上流于形式。而大部分参加职业教育高考的普高生最直接的动机就是“更容易上大学”“更容易上好大学”而不是真正了解职业教育,喜欢职业教育。普高生参加职业教育高考一定是出于满足个人未来的职业规划与国家发展的人才需求,如果职业教育高考内容与普通高考无异,反而更简单,那这就是失败的考试改革,也是一种失去类型化特征的考试。为此,职业教育高考要合理设计不同考生群体的考试内容与形式。针对普通高中考生,职业教育高考要加快创设职业适应性测试的成绩认定、折算等办法,加快对接高中学业水平考试成绩,要让普高生理性地选择职业教育高考,而非秉持一种非理性的捷径思维。针对中职考生,一定要以“文化素质+职业技能”考试内容与形式为前提,且二者的关系必须是以文化素质为基础,以职业技能为核心。针对其他社会考生,在职业技能考试上可以作出创新,为更多有技能特长或有技能培训需求的社会人士提供相应的职业技能培训,即使考生最后没有通过职业教育高考也能获得相应的技能或资格证书。又或将职业教育高考内容与学分银行对接,既能减轻社会考生的学业负担,同时还能促进区域内终身学习体系的建设。
当前职业教育高考制度中考试评分的主观性较大影响着考试结果的公平性与正义性,但考试评分在很大程度上又受到考试内容设计、考试流程安排、评价标准、考场环境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同时为了降低考试评分的主观性,往往又会反过来制约考试内容的设计,因此考试内容与评分流程是相互制约的关系,二者都决定着职业技能测试过程中公平性、正义性的问题。从发展的角度看,任何时代的教育评价都会掺杂评价者的主观判断,但是,随着制度的不断优化,考试技术的不断升级,特别是教育信息化技术的不断更新迭代,技术的升级可以变革考试内容的样态、考试组织形式、评价过程,有效降低考试评分过程主观性较强的问题,有力地保障了教育评价过程的公平性与正义性。基于此,要更加凸显职业教育高考评价过程的公平性与正义性,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改进:一方面,借助大数据、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技术,可以对职业教育高考从评价方式、评价手段、评价内容等多方面进行改革[21]。其中,虚拟现实技术所具有的虚拟环境系统、交互系统、数据采集系统、评价反馈系统等优势[22]与职业技能测试具有很强的内在契合性,若将此技术运用到职业教育高考中,将彻底变革职业技能测试的考试方式,能够实现考试过程数据采集高维化,考试的工具虚拟化,考试情境的数字孪生化,优化职业技能测试的考试内容与评分流程[23]。另一方面,借助信息化技术建立标准化的信息化考试环境,能够降低评价者主观倾向对考试结果的影响。例如,当前的考试场地的监控系统只能预防考生作弊行为,但无法保障每个考生的操作过程能被清晰录制。所以建立标准化的信息化考试环境,就能够利用信息化技术对每一位考生的考试过程进行录制与存档,通过这样的方式能最大限度内实现“考生—考官”的随机分配;同时,考生操作过程的录制也为考生后期对成绩存在质疑提供了复查的证据。最关键的是,以多模态数据关系优化现场评分机制[24],不用对考生现场评分,可以给考试内容预留更多的弹性空间,考试内容可以设计得更加丰富,更加适合技能型人才选拔。
职业教育高考是一项指向优质高等教育资源再分配的教育评价改革举措,其最大的创新就是要变革将“智力”作为唯一评价标准的高等教育入学选拔机制,其最直接的目的是加速技能型社会的建设,其更深层的意义是实现教育公平的再升级。但是,社会对职业教育的固有认知从一开始就制约着人们对职业教育高考的看法,也影响着实施程序的顺利开展。为此,要提升职业教育高考概念的社会认知普及率和认可度,必须继续加强职业教育高考政策的正向宣传,整体提振对职业教育社会认可度。首先,充分发挥好各级各类学校宣传主渠道的作用,加强对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各环节进行科普与宣传。通过对职业教育高考招生计划、考试内容与形式、考试安排、考试评分、志愿填报与录取等环节进行广泛的宣传,让受众对职业教育高考有一个全面的认知。其次,利用好社会多方媒体的传播,重点对职业教育高考价值定位,即对职业教育高考能够促进教育机会的差异化平等分配,缓解人才结构性矛盾等社会意义进行宣传。当前,我国要从文凭社会转向技能型社会,就必须对职业教育高考进行正义性审视,以此来变革教育评价的底层逻辑,重新定义什么是公平的教育评价机制。最后,官方媒体应该不断强调高职院校毕业生的未来前景,技术技能型人才的社会贡献,为职业教育正名,让更多群体认识到职业教育大有可为,更愿意了解职业教育高考,家长也愿意学生参加职业教育高考。
任何一项考试改革背后的底层逻辑都是促进考试正义、教育正义、社会正义的达成,而非一种遵循社会达尔文主义式的强势文化的资源分配游戏[25]。与普通高考不同,职业教育高考改革底层逻辑就是要变革“文化精英”占主导的人才观,以选拔和培养技术技能型人才为抓手,推进职业教育真正实现类型化变革。当前,在省级统筹模式下,各地区职业教育高考改革进程存在差异,实施程序也存在改革困境,对此上文已作详细论述,并提出了优化对策。然而,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存在的问题只是具象化的问题,且不同地区表征不一,但就本质而言,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出现问题又是普遍性问题,而这一困境的主要成因是职业教育高考改革类型化意识不足,导致实施程序从根源上动力不足。是故,在完善职业教育高考实施程序的同时,各实施主体要始终坚守职业教育高考类型化教育评价改革的本质定位,始终以保障学生平等且多元的受教育权为根本目标[26],以全面建成技术技能人才培养体系为中期目标,以高质量建设技能社会为长远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