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余注伤寒论翼》探讨余听鸿对六气理论的认识*

2023-11-29 08:38陈冰俊陶国水孔令豪
中医药导报 2023年9期
关键词:厥阴太阴温病

陈冰俊,陶国水,陆 曙,彭 健,孔令豪,过 祯

(1.无锡市中医医院,江苏 无锡 214071;2.无锡市龙砂医学流派研究院,江苏 无锡 214071)

[关键字] 六气;六经;余听鸿;《余注伤寒论翼》

余景和(以下简称“余氏”)(1847—1907年),字听鸿,号少愚,又号萍踪散人,江苏宜兴人,晚清名医。余氏幼失怙恃,因战乱流离失所,寻得兄长后,随其在药店学徒,自学中医,后得孟河名医费兰泉指导,以《伤寒论》为医家之正宗,学者之津逮。余氏著作《诊余集》百余则医案中,经方医案达30则之多[1],自言“仲景之方人皆畏难不用,然病至危险,非仲景方不能挽回耳”[2]。其业成在常熟行医时,因屡愈危症而名声大震,时有“余仙人”之称。清末民初名医汪莲石赞其曰:“究竟从伤寒入门者,自高出时手之上。”[2]

在伤寒诸注家中,余氏推崇柯韵伯(以下简称“柯氏”)的学术思想,认为柯氏著述“条理疏畅,议论明晰”[3]。其著作除已出版医案《诊余集》(又名《余听鸿医案》)、《外症医案汇编》及未刊刻的《海虞寄舫医案》,惟对柯韵伯的《伤寒论翼》进行注释,而成《余注伤寒论翼》[3]。以往文献分析余氏学术特点,多集中于其医案解析[4-6],少有总结其对六气理论的认识。《余注伤寒论翼》虽主体为柯氏思想,但余氏注解侧重以六气理论分析其难点、疑点,加入个人通悟,结合临诊之经验,从中可略窥其对六经六气的理解。

1 六经病归于六气

《中医基础理论》[7]将六气归结为6种气候变化,但六气强调的不仅是气候,更是运动变化本身。《伤寒论》即以六气结合六经论述人体疾病变化[8]。

余氏赞同柯氏经界之说,认为六经不应局限于经络,而是六区,“夫仲景之六经,是分六区地面,所该者广。虽以脉为经络,而不专在经络上立说”[3],并在此基础上从六气加以分析,认为“《内经》受病,本归六气,寒水之气,太阳同气相合,《伤寒》以太阳为首篇”[3],从而将六经同气相合,对应分类经方,反对后人呆板的分经络治疗“因后人以方分六经太清,反晦仲景本意”[3]。

2 开阖枢三分六经

《黄帝内经素问集注》言:“风寒暑湿热火,在天之六气也:三阴三阳合于地之十二支,而上奉天之六气,是以天气为本,而三阴三阳为标。”[9]张志聪认为六气是气化之本,三阴三阳是六气之标[10],由六气所化。对于三阴三阳,柯氏在“六经分论太阳病解第一”中,以开阖枢加以分析,认为此为六经之大纲领。余氏认同此言,并详加注解。

2.1 太阳开由心之所主 余氏基于《素问·阴阳离合论篇》中广明与太阳的关系[11],认为:太阳为南方火位,阳气盛大,故曰广明,与人之心脏相应;太阳御寒之阳气即以心阳为主;膀胱气化津液以上焦之阳气为动力;心肺行一身之营卫,所以寒伤营卫,赖心肺阳气转舒,御寒外出;太阳多心病。其以心主太阳开,解释太阳病的诸多变化,并用较大篇幅反复论述这一观点:“太阳为先天之巨阳,外统营卫而主肌肉,内行脏腑而主心属火,乃一身之主宰,行于周身。凡风寒外感,必恶寒发热,表邪外束,则火郁不能流畅。表邪束于外则恶寒,心火郁于内则发热。若以膀胱为太阳,则恶寒,虽有表邪,其周身之热,从何而致耶。”[3]

2.2 开阖不同致病有异 余氏从“六腑以通为补,胃气一实,如冲繁要道阻塞不通,胃气不能舒展,脾气不能输津。胃实则热聚而更燥,腑气不能流行,仲景故以里症为重,里不和,即是阳明合病矣”[3],认为阳明阖则病胃家实。“脏喜固密……少阴厥阴俱有吐利,皆藏病之开也”[3]。其认为太阴开则病吐利,与一般理解不同。

同时余氏认为太阴与厥阴误下后寒热症状不同,区别就在开合之异:“太阴虚寒满痛,下之虚寒相搏,必变脏结、脾约、痞硬等”[3],故太阴本自利而下之胸中结硬者,是开折反合也;“厥阴胸中满,气上逆是热邪、水气阻于胃口,非阳明之实。误下之,阳明更虚,则利下不止矣”[3],故厥阴气上逆而下之,利不止者,是合折反开也。

2.3 双枢分表里寒热间 余氏另从表里寒热之间对比少阳、少阴枢,认为:少阳阳枢“介乎太阳阳明之间,从太阳化寒,从阳明化热,与天地之气相通”[3],若早用凉药,则转太阴吐泻,早用温,则转阳明内热;少阴阴枢“介乎太阴厥阴之间,太阴布敷阴气,从太阴化为湿,厥阴受纳阴气,从厥阴化为火”[3],若凉则转吐利、肢厥,温则转咽痛、身热、便脓血、尿血、口鼻出血。其强调双枢之病,不可妄治,需宁静待之。

3 温病不外乎六气

对于与伤寒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温病,余氏认为温病亦不出六气范畴:“然温病热病,不外乎六气,皆由《内经》、仲景脱化而出……伤寒之类也。”[3]故可从六气分析温病及其治疗。其云:“《温病条辨》之上焦风温,即太阴之表病也;中焦寒湿霍乱,即太阴之里病也。所谓温病能为伤寒羽翼,异派同源耳。”[3]

3.1 相火为发温之源 在《余注伤寒论翼》卷一“温暑指归第五”文末,余氏以大段笔记分析寒温,认为温病所发分内伏外感不同。其云:“冬不藏精,是因寒化热而成温,由内而发也。因时气而感而发,温病由外而入也,伤寒欲其化热,自阴转阳也。”[3]其从相火寄甲乙之间,论述少阳厥阴同一相火为温病的源头。其中“少阳相火,是本病”[3],为春天随受随发之风温;厥阴温病则是冬寒春化的结果,“厥阴之温病,皆从相火化令,即伤寒而化温病,即冬伤于寒,春化温病之意”[3]。余氏认为“深冬极寒之时,井泉温,葭灰飞,纸鸢起”[3],即为内伏之阳暗动的表现。

且因厥阴以风木为本,中见少阳相火,故即使手足厥冷亦不用干姜、附子。余氏云:“厥阴经脉虽寒,厥阴本脏不寒,相火内伏,一用姜、附,相火内燔,而见下文便脓血,口伤赤烂,吐脓血,发痈脓。恐化火胜复太过,变症遗患耳。”[3]其据此分辨厥阴热厥与《黄帝内经》热厥之不同。虽同名“热厥”,余氏认为《黄帝内经》热厥,只在足心,是肾火起涌泉之下,肾阴不足,涌泉足心热,而厥阴热厥,因热在肝脏,脏热而表寒,虽手足寒,脉细而厥,因内有真阳,当散其无形之热。“若热深厥深,四逆散,重则白虎汤,下其无形之热。”[3]

3.2 邪从阳明燥化热 对于“阳明为成温之薮”[12]的观点,余氏据阳明属燥(“胃如冶铸之炉,煅炼各物而成糟粕,阳气盛大,为燥热之土,三阳传来之邪,无不从而化热”[3]),解释六气俱从燥火而化,认为其可解邪气(“阳明表之里,属燥金,六气俱从燥火而化,借谷气蒸腾,脉道以通,邪气亦能布散于外,其邪自解”[3]),也易伤津液(“最忌伤津液,金燥愈坚,火盛土实,为阳明病根”[3])。

故遵发汗、利小便是阳明两大禁,亦是权巧法,余氏认为不论是风寒初入阳明之表,急于除热而存津液,用麻黄、桂枝发汗解表,“热散于外,使其不能化火,津液不伤”[3],还是热结下焦,脉浮烦渴,小便不利,用猪苓汤“渗热即是存阴”,都是为了保护阳明之津液为要。其云:“虽发汗、利小便,仲景阳明两大禁,然发汗、利小便又是泄热存阴。若畏其伤津,失治反燥其液。”[3]

并由阳明病推而至所有温病,余氏认为六气中风火暑三气,断不可用燥热伤津。“天之六气中人,惟寒与湿二气,温燥药尚可,若风火暑三气,断不可用燥热伤津,燥气虽夹新寒,易于化热……热病伤津,急则变为痉厥,缓则变为虚劳。不但阳明热病,即治温邪,发散温燥最当谨。”[3]

3.3 温病之治在六气 余氏认为,虽温病与伤寒受邪途径不同,但不出六气范畴,治疗仍遵仲景。其云:“此等始病之时,与伤寒麻黄、桂枝有异,然时令受邪亦不同。”[3]“温病由热而来,当扶阴清热,欲其退而阴复,病虽两途,治法不出仲景六法之外。”[3]余氏认为《伤寒论》中的方剂,如:阳明白虎汤、三承气汤,太阳大陷胸汤、小陷胸汤、栀子豉汤,太阴理中汤,以及少阴四逆汤、白通加人尿猪胆汁汤,皆可用于温病治疗[13]。余氏以气化思想总结温病治疗,初以辛凉轻剂开手太阴,以芳香开泄清手厥阴;至热郁阳明则“当以甘凉咸寒保肺胃,育阴清火”[3]。其在治疗热证而运用寒凉之药时,亦注重辛甘通阳[14],认为“大雨雪之前,必先微温,一派柔腻阴药,赖辛甘之味可以通阳……云蒸雨施,始有效耳”[3]。

4 六气因时辨瘟疫

余氏认为瘟疫与寒温二病虽致病因素不同,且具传染性,但亦不离六气。其云:“惟温疫一症,因时而起,病气、尸气、水中之毒、天地厉毒,此乃传染而来,热毒充塞,治法有异,芳香辟秽,清凉解毒为多……亦难出六法之外。”[3]各家对瘟疫治疗不同,与时气有关,如:“河间、余师愚、叶香岩、吴又可,皆时感温热名家,当考究之。罗谦甫、李东垣所遇温疫又从补中益气矣,所以病因时起,随时、随人而变。”[3]

其所遇疫情,各年不同。“癸未年,吐泻大行,霍乱、转筋、肢厥、汗出,皆四逆、理中、通脉,应手而愈。经治者百余,未有一死。丙戌又起,吐泻、肢厥冷而无汗、脉伏,用四逆、理中即毙,服五苓散合藿香正气等皆愈。经治百余,活者十中八九。戊子年又起,霍乱、吐泻、肢厥、脉伏、无汗,服温剂,厥回脉起,惟水浆不入,胸膈阻塞,停五六日或三四日,起呃忒而死,后服大青叶、人中黄等解毒芳香,皆愈。癸未是寒湿霍乱,丙戌伏暑夹湿霍乱,戊子久旱干燥,温毒秽气受热霍乱。余业此七年,已遇三次,皆不同也。”[3]余氏认为是由于疫病所属之气或为寒湿,或为暑湿,或为燥气,年运不同气化不同则用药大有出入。

其有因年之气化不同而治疗不同的医案,如:光绪十三年(1887年,丁亥年)“上年冬温,春初骤寒。伏温春发,咳嗽痰少音哑,习俗芦根橄榄汤无效,遂见痰昧腥臭夹脓血。余以麻杏石甘汤合苇茎汤治愈甚多”[15];光绪十九年(1893年,癸巳年)秋冬季“时毒、痄腮、太头瘟等流行,余诊治多愈。又瘟痘盛行,种牛痘者出天花,服寒凉者偾事多,方孝廉二子,俱温补托浆和脾顺”[15]。

5 六气统杂病调治

余氏认为张仲景以六气统六经,不仅可治外感及瘟疫,对杂症调理亦能随证而变。其云:“仲圣之方虽兼治里,然杂病调理,非此难效……有合六经之大纲者,有合六经之一目者。盖神农百病兼收,而仲圣则由六经以例百病。”[3]

5.1 气化相生相克 余氏从气化生克乘侮分析厥阴病。乘脾者,木克土不能升阳而寒:“脾受木克,阳气不能行于四末,则厥。清阳下陷不升,则利”[3];侮肺者,木火刑金而燥:“金虚不能伐木,肝火反来刑金……肺被肝邪挟火来刑,金燥则求水自滋”[3]。其亦从生克乘侮解释气化之上下、纵横:“肝为将军之官,善斗,木气旺则克土,以上克下,曰纵。金本克木,木火反来刑金,以下犯上,曰横。二症皆肝气太旺所致。”[3]

余氏还将其扩展到杂病治疗中,在其未刊本医案《海虞寄舫医案》(手抄本, 由余信藏)中记载肿胀治疗以肝脾为中心,使肝木不横逆侮土,以疏运脾土,脾气健旺,从而水湿得化,水有出路,肿胀渐渐而消,并在暴胀病例的治疗过程中参以清肺,藉金气以制木。如季某案[16],患者脾泄3年,脾肾之阳下陷,木旺侮土,脾胃更难运化,饮食胸间作痛,足胀至胸。余氏据就诊时为东方木旺之时,又兼立夏前十八天,土气当令,属太阴湿土,脾家之湿更难化。故以清疏肝肺,藉金气以伐木,并兼通腑气。

5.2 燥湿两歧同病 余氏认为一病之因不局限于一气,应从相对角度认识,如其总结燥湿皆可致痉证,从有无伤津液分痉之虚实,“从表者多实,风寒湿热火,客忤气闭,未伤津液者皆闭症也……从里者多虚,或吐泻之后、产后亡血、误汗误下伤津;或温热病久,津伤液凅皆因虚致痉”[3]。其认为痉证不出三阳风气范畴,“痉之一症,虚与实皆不出一风字”[3]。有风夹寒、夹热在太阳,而项强背反折者;有夹热在阳明少阳而面赤、摇头、齘齿者;亦有因寒致热,刚痉之角弓反张,背起离席之甚者。余氏并引《黄帝内经》“诸暴强直皆属于风”,言“风胜则动,风痉身反折,风能胜湿”[3],认为不可专泥于痉证属湿。其言:“《内经》‘诸痉项强皆属于湿者’即太阳伤寒夹湿症也,不得以一湿字包括诸痉耳。”[3]

而其治痿诸法则立足于“干湿”二字,“看痿之干湿,在肉之削与不削,肌肤之枯润,一目了然;如肉肿而润,筋脉弛纵,痿而无力,其病在湿,当以利湿祛风燥湿”[3],反之“肉削肌枯,筋脉拘缩,痿而无力,其病在干,当养血润燥舒筋”[3]。其认为湿痿和干痿的病因病机、临床症状、治法治则及处方用药完全不同,两者的鉴别在于肌肉之“干枯”与“湿润”与否。《诊余集》[1]曾记载一患者年十七八,因素有滑泄遗精之史而“两足痿软,背驼腰屈,两手扶杖而行”。患者自认为身有湿气,自服三妙汤数十剂,阴分愈利愈虚,使“两腿大肉日削”,甚至“两足不能起”。余氏辨此案属痿症之干者,精不足者,当补之以味,损其肾者益其精,故以六味地黄汤为底,酌加龟甲、鹿筋、肉苁蓉等大剂血肉有情之品填下滋阴,服药后肌肉渐充,步履安稳。

6 小结

余氏以《伤寒论》为医家之正宗,推崇柯氏对伤寒理论的认识,医案中多用经方。其在遵从柯氏理解的基础上,侧重以六气认识伤寒六经。因六气为本,化为三阴三阳,其从开阖枢分析三阴三阳,论述心主太阳开、开阖不同致病有异、双枢分表里寒热间,认同三阴三阳开阖枢为六经之大纲领。由伤寒而论及温病疫病,其将温病统合于六气之中,总结相火为发温之源,邪从阳明燥而化热,故温病治疗仍在六气;余氏根据各年气化不同,辨治不同瘟疫,强调气化不同用药各有出入,不可拘执古方,将寒温疫联系到一起。其进一步提出六气六经可为百病立法,将六气理论运用至杂症调理中,从木气生克制化不同,分析厥阴病,由木土、木金关系论治肿胀,认为燥湿皆可导致痉证、痿证,治疗不可拘执一气。

余氏从六气理论,分析寒温,疫病,杂病的治疗,颇具龙砂医家重视五运六气,注重以六气六经理论指导经方应用的特色,对于临床治疗此类疾病有一定指导意义,值得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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