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
新办公室窗外,有一片黑黝黝的土瓦屋顶和一个浅浅的屋檐。闲暇时,我会放下一众冗务,闲坐窗前,心里期待着一场不期而至的雨。
屋檐是为雨而生的吧。现在的房子越来越细长高耸,像一棵棵无枝无蔓的树,阴雨绵绵或者酷暑炙烤的日子里,头顶上独缺可以遮阴避雨的屋檐,阳光和雨以同样的直白方式泼洒下来,街头、路上的行人无处可躲藏。风对人的影响要小些,只是没有屋檐的庇护,风的坚硬、泼辣,一如风的张扬、无羁。
从前的房子都是有屋檐的。在乡村,一棟木结构楼房通常有四个屋檐。前屋檐通常都是敞开式的,向着风霜雨雪、日月晨昏,以及地上走的、天上飞的一众生灵。后屋檐则被墙封起来,成为一家人日常起居的一部分。一间房子若没有屋檐,是不可想象的,就像一个人没有眉毛。一棵树,若只见树干而没有枝丫,那就是电线杆。
现代人对房子的基本诉求是空间,是容积率,能包的都要包起来,屋檐成为鸡肋般的存在。所以现今的房子,屋檐大多作无檐滴水处理,封闭得严严实实,哪里还有檐的影子。
民宅屋檐的功能肉眼可见。我家老房子,上屋檐窄些,一米左右,基本功能是保护板壁,免遭风雨、阳光侵袭。下屋檐就宽多了,几乎就是一间正房的宽度。一对檐柱与横梁的组合,以及整排的木椽子把檐头深深挑出来,下面就是一家子一个半遮阴、全公开状态的家庭或农事活动与操作场地。屋檐下,是农家一个个咸淡自知、风轻云淡的安恬日子。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和母亲一直在宽敞的屋檐下忙碌:晾晒、洒扫、聊天、吃饭、纳凉,或者把竹椅、晾衣架、花盆等从屋檐东首搬到西首,又从西首搬到东首……有些时节,屋檐下堆放的是刚打的稻谷、番薯、芋艿或稻草、芝麻秸、毛豆秆。父亲走后,母亲坚守着这样的日子。屋檐下,一年四季,她总有忙不完的活。累了,她就坐在竹椅上歇一会儿,乘乘凉,或晒晒太阳,陪伴她的是屋檐下随手够得着的锄、犁、扁担、扫帚、土箕等农具和家什。很难想象,没有屋檐,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拂水竞何忙,傍檐如有意。翻风去每远,带雨归偏驶。令君裁杏梁,更欲年年去。” 一对燕子落巢在一户人家屋檐下,衔泥筑巢,捉虫育雏,风里雨里,穿梭忙碌,日滋月长,竟有些留恋彷徨,想要年年归巢这户人家的屋檐下。这样的情景剧在老家屋檐下年年上演。燕子是家鸟,是认家的。每年开春,我家那两对家燕总像约好了似的,双双对对,大约前后相隔几天,就会回到我家屋檐下,在板壁上筑巢,燕语呢喃,养儿育女。
屋檐是长在故乡脸颊上的一道眉毛。我长大了离开家乡,在城市漂泊,累了,倦了,还是要回到老家,住在有屋檐的老屋里,心里仿佛才踏实。屋檐是我乡愁的一部分,也是我灵魂的皈依处。无论走到哪里,那一对如眉的屋檐,总是陪伴在我心灵的原乡,为我遮风挡雨,在头顶扯一片荫凉。
下雨了。此刻,窗外如黛土瓦与屋檐间勾勒的这片天际,正如期飘着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人坐窗后,看雨在屋脊上丝丝缕缕的缠绕,细细密密的阵脚落在土瓦上,激起一拨拨浓白雨雾,像一个人的心绪,始而纷纭错杂,渐渐被稀释、消融,趋于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