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风
幼时,我喜欢坐在阳台上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不解人世风情,不懂为何父母谈起旧事时,脸上总有一种抚今追昔的怀旧之感。时至今日,每每回到故乡,我总觉得这儿变了,那儿也变了。一瞬间,我好像突然就懂了那些旧事,它们像是从溪水底下捞出来的大石头,上面附着岁月冲刷出的痕迹。
儿时背苏轼的诗词,我常学着古人的样子,吟一句:“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此心安处是吾乡,多么豁达啊!我也曾背过《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大抵是因年纪小吧,所以才对这样真切的思乡之情凝然无动,以至于在少不更事的年纪里,我厌倦了故乡,唯盼远离,游戏天下。我时常幻想在某个时机,会有一个码头、一个港口、一个车站或是一个机场可以将我带去远方。但当离家后,我才发觉,我的每一寸皮肤、每一缕发丝都在极力地伸出触角,指向那个叫“故乡”的远方。
我做不到“此心安处是吾乡”,我明白,自己只有一个故乡,她是我坚实的后盾。可惜的是,自远行开始,我的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故乡的每个冬天都是要下雪的,我虽是北方的孩子,常常能见到雪,但也急切地盼望着雪的到来。雪从天上洒落下来,落在地上,绽放冰冷又灿烂的冰花,清晨醒来看到窗外一地洁白的喜悦总是难以言表的。然而,我又非常担忧雪的融化,虽然冬天的阳光是上天的恩赐,但是照得雪幻化成“雨的精魂”,气候的逐渐变幻也加紧了我心中的急迫感,仿佛春日将至,而我也即将踏上远方的求学之路。
近几年,故乡的夏天少了蝉鸣的聒噪,多了些离别的感伤。我犹记得第一次从家乡外出求学的那个夏天。说来也奇怪,我向来是不恋家的,骨子里更多的是对远方的期待。只是那日不知怎的,一想到要与故乡阔别许久,我就难以掩盖心中的空落。临行前,母亲包了饺子,我总觉得那天的饺子里有说不出的味道,大抵是包藏了无尽的挂念与嘱托吧。
不知从何时起,父亲头上冒出了幾缕白发,在阳光下发出白光,同雪地上的反射光一起,刺进我的眼睛。我张张嘴,看了看这青天白日,看了看那逐渐佝偻的身躯,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或许他们在车站反复叮嘱的几句话背后,也有几句其他想说而未说的话。就如同这雪一样,皎洁之外,其实暗藏着不易察觉的隐晦。
多次试着写故乡,但我总无从下笔,觉得没有别人笔下院子里的花猫、庭前的海棠花、公园里的苍树虬枝、闻名于世的名胜古迹,故而写不出真切的肺腑之言。却不想,究其原因,这些都来自我理解力较弱和文字表达的匮乏。
故乡是一个普通的江北小城,远不及我现在所处城市的繁华,可朴素的光阴里也有无数美感。或许我从未真正远离故乡,她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我每缕纷乱的思绪中,存在于我努力睡去却仍是失眠的夜里,存在于我看着天上的孤月黯然神伤的独处时,也存在于我与朋友一阵狂欢后却感受不到真正快乐的落寞里。
看过的山川湖海越来越多后,我更真切地体会到故乡的一切比别处多了些魔力,同样是天边的火烧云,仿佛只有故乡的云,才能生动得让人觉得可以听到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的声响;同样是乍起的清风,似乎只有故乡的裹着糖炒栗子香气的风,才能让人陶醉;同样是叽叽喳喳的鸟儿,唯有故乡那群在枝头迎风高歌的鸟儿,才能引发我的无限共鸣。
近来,我总觉得心绪不宁,直到和家人打完视频电话,隔着屏幕看到朝思暮想的亲人和熟悉的墙壁窗棂后,才感觉好了很多。原来萦绕在我心头的愁绪是乡愁啊。所幸,在我的小小世界里,我可以任性地做个文字的放牧者,用一支魔笛指挥我的羊群在连接我和故乡的江水边恣意来去,而我也必将在某个时分,潜于这江水,带着千丝万缕的情愫向故乡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