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
你走在前,我走在后。
河道边水光盈盈,微风拂动细草,发出沙沙声,声浪一声高过一声。夏日的虫鸣似夜的呼吸,一呼一吸间吞吐着生的序章。你还是这样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提着桶,不紧不慢地走着,像小时候一样,静静地融于夜色。
唯一不同的是,小时候的我与你一样享受着这一切,而今,我像个陌生的外乡客,与这里居然有些格格不入。考研失败后,我被迫从求学多年的城市出逃,灰溜溜地跑回了老家。
当初有多么信誓旦旦地向你承诺,现在就有多么失魂落魄。我知道,你供我在城市读书一年的生活费用,是你在乡下种瓜果的大半收入,而你默许了我所有任性的追求。
看到回家的我,你只是接过我手上的行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来就好。”
从小我就学着大人的口气,叫你老余,只要看见你,我肯定是先来一句:“老余!”
那时叫“老余”,你从不骂我,只是回一句“没大没小”。再然后,我叫得多了,你似乎默认了我对你的这个称呼。每当我喊出“老余”,总多了点朋友的味道。而这回,我默默无言,“老余”两个字硬是没喊出口。
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滴泪快速地从我脸上滑落,无声地落在门口的水泥地上。但是我总感觉这眼泪跟我认识的“老余”太格格不入了,硬生生地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
往常我回家,你定是先问我饿不饿,这回你没问我,只是从屋子门边的角落拿起鱼竿、水桶跟小马扎,走出了家门。
你用鱼竿的尾巴敲了敲我,对我说:“跟上!”我回过神,熟练地拿起另一个小马扎跟了上去。
就这样,我又踏上了那条小时候走过千百遍的田间小道。
那时,我们穿着同一款塑料拖鞋,穿过田间,我会故意在田间踩出哒哒声。你高大得很,没一会儿就走远了,我追着你的影子跑,然后一声声的“老余”在夜晚的田间回荡。如果遇上有趣的虫,你还会逮住它,用竹编的小篓子装起,塞给我把玩。然后,我又是拉着你,“老余,老余”这样那样地叫着。
夏日的夜里,钓鱼不是主要任务,赶小动物、看守瓜地才是主要的。所以坐到河边,你拿着钓竿,看着水面,耳朵却是竖起来听着周围田间的动静。按你的说法,老余守着一家子的一年。
鱼像是聆听到了你的心声,几乎不咬你的钩。
令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陪你静坐了很久,你的鱼竿在月下的水面上晃动了起来。你兴奋地搓起了双手,正要拉竿,突然听到远处的田间传来异响,你扔下鱼竿跑了。等你跑过去才发现是一只野猫窜过,因为跑太快,你还丢了一只拖鞋,借着月光找了半天才找到,再回来鱼也跑了。你拍了拍头,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然后又是一连串的“老余”。
夏日的夜色中,鱼竿很少挑起大梁,但那是我最深的儿时羁绊,似乎有夏日,有夜色,有你,就必须有鱼竿。
而今也是一个夏夜,你又拿起了久违的鱼竿。恍惚中,我看见了星光点点的夏日回忆,还有回忆中挑起一个家的你和你爽朗的笑声。
你还是穿着塑料拖鞋走在前面,我慢慢地跟在你的身后。月光下,你的身影居然矮小了很多,拿着鱼竿的手黑瘦黑瘦的,有了岁月的深沉。
到了河边,你什么也没说,摆好小马扎,拿好鱼竿,抛出鱼线,一切一气呵成。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没做错。”你盯着河面,像是对鱼竿说,又像是对我说。
不一会儿,水面起了一阵涟漪。你拉竿而起,一条鲜活的小鱼被带起,划过一道弧线,你笑得见眉不见眼。
鱼竿终究没有辜负你,一水桶的鱼似乎道出了岁月的秘密。
我的心瞬间放空了,跟着你摆渡到了心灵的深处。
我再叫一聲:“老余。”
你回我一声:“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