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燕英(山西师范大学 戏剧与影视学院,山西 太原 030031)
21世纪以来,学术界的雁北清代龙王信仰研究成果颇丰,但聚焦大同赵彦庄龙王庙的文章仅有一篇。2014年,刘宝峰《大同地区清代龙神信仰研究》①一文虽以表格形式清晰地将该地龙王庙列出,并提及赵彦庄村,但未详细解读正殿壁画及戏台。鉴于此,拙文据田野调查所获图片与地方文献相互补充,并结合民俗学、建筑学理论,形成三重证据相互印证,拟对赵彦庄龙王庙壁画和戏台中的独特价值考述。出于对口述史料可信性的考量,笔者的采访对象为80岁左右的老人。
山西大同位于山西北部,属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天气干燥,降水量少。庄稼人靠种田维持生存,期待雨水恩泽。因此,旱年的祈雨活动具有必要性。龙王属于动物神,在北方民众祈求庇佑、祛除旱灾、风调雨顺的背景下应运而生。龙王由动物龙演化为龙王,顺承动物龙、神兽龙、龙形法器、龙神的历史发展顺序,是较为传统的发展方式②。民间信仰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民众自发建立的一套神灵崇拜观念、行为习惯和相应的仪式制度③。传统中国民众重视农业,但由于生产力低下,民众积极祈求神灵庇佑,维护乡村秩序以及自身生存空间。冯俊杰④将中国古代诸神分为四大体系:民俗神系、政统神系、道教神系和佛教神系。拙文要探讨的龙王信仰应属于民俗神系。庄稼人求助神灵并依赖神灵,因而会在整体上认同龙王信仰,依靠精神信仰与道德感召,积极应对酬神演戏活动。社会群体的行为规范使得民众逐步趋于无意识的遵守。正是这种功利性的龙神信仰,强化了中国人的祟龙意识。在下层民众中,龙神作为一种符号,体现的与其说是权威或帝王意识,不如说是生命和幸福⑤。
民间掌握话语权,而非官方。龙王信仰体系在人们心中造成了信任危机。由于龙王自身难保,更无法保证社稷安康、风调雨顺,因此,答谢神恩赐雨的演剧活动变少,百年来建构起的龙王信仰逐渐淡化,从多年失修废弃的正殿和戏台中可见端倪。在雁北地区,明清时期官方将龙王作为致祭的对象之一,府、州、县中都建有龙王庙,且多为官方修建或重修⑥。东西宽16.4米,南北长34.2米,占地面积560平方米,一进院落布局。正殿坐北朝南,设有普通基座,基座表面砖砌错缝,未设角柱,鼓镜柱础,五级踏道,垂带踏跺,屋顶为硬山顶。正殿面阔三间,进深五椽,单檐硬山顶,筒板瓦覆盖,梁架为单步梁对五架梁通檐前后用三柱,前一间为敞廊。赵彦庄龙王庙正殿殿内供奉龙王、龙母诸神,无木刻雕塑,均为泥塑⑦。云从龙,故致雨也⑧。云伴随龙出现,龙带来雨水,因此,壁画中绘有《龙王兴云布雨图》。各家各户出一名男子,天旱时去“大庙”用轿子将龙王泥塑抬去西部河流中取水祈雨,此过程中必备演出剧目为《斩旱魃》⑨。黄竹三先生在进行晋北赛戏考察时发现不外乎如下表演形式,“乐户装扮旱魃,身穿短裤,腰束红带,光着上身,头套鲜红套子,有的地方旱魃还要口衔羊舌,喷出红水(象征酷暑喷火),从戏台上窜到台下,在观赏的人群中躲藏。四大天王在锣鼓声中,手执铡刀,于后驱赶。围观人群也一边厉声喊打,一边以砂粒土块掷向旱魃,协助天王将它拿获,推到台上处斩。斩了旱魃,也就是驱除了干旱。”⑩
正殿两山墙及后檐墙现存壁画,色彩柔和、线条流畅,寄托了民众对国泰民安的希冀。东墙《龙王兴云布雨图》(图1)和西墙《龙王得胜回宫图》(图2)为动态壁画,剥落时破坏严重,漶漫不清。后墙《五龙圣母全图》(图3)以龙母为中心的布雨集团为静态壁画,需仔细辨认。后檐墙上壁画明显分三个层次。第一层是以龙母为中心的布雨集团,龙母形象端庄雅正,地位突出,居于中心位置。“她既是一个视觉中心,也是一个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建立起来的龙王家族的权力中心。”⑪龙王头戴冠冕,手拿笏板,身着华贵。从西到东依次是北海龙王敖顺、南海龙王敖钦、东海龙王敖广、西海龙王敖闰。龙王头顶的冕冠象征王的地位,但龙王行动会受到制约;笏则代表臣隶属于玉皇大帝的臣子,寓意民众需遵从道教的指引。雨师在壁画行列,位于左一或右一,作为龙母女婿,协助龙王降雨,一同接受民众供奉,由此可见其地位不低。第二层中,龙母身后有侍女分立两侧,衬托龙母的尊贵。电母、风婆、霖童、云童属兴云布雨中的辅助神。第三层中,壁画最上方有四值功曹、虹神、冰雹神等。功曹手中拿有牌子,从西到东依次为值时功曹、值月功曹、值年功曹、值日功曹。从后檐墙上壁画可看出,布雨集团等级层次以及职能划分的差异性。神灵服饰上有黑色纹路,凸出1毫米,极具立体感。
图1 东墙动态壁画《龙王兴云布雨图》
图2 西墙动态壁画《龙王得胜回宫图》
图3 后檐墙静态壁画《五龙圣母全图》
东墙为《龙王兴云布雨图》。从龙王穿戴的清代朝服及冠冕来看,具备从“龙”转变为“龙王”的历史特征。龙王施云布雨之际,功曹出现在壁画中,精准掌握布雨时间。功曹为古代官职名称,对于降雨事宜具有监督作用,具体到时、日、月、年,均由固定功曹担任。四值功曹出现频率很低,几乎只能在龙王庙壁画中看到,这也反映了世俗社会对龙王布雨时辰的重视⑫。图中有车轮的痕迹,车内载有电母、风婆等人物。布雨之时,雷公认真履行职能,龙头龙角模样的龙王形象严肃。西墙为《龙王得胜回宫图》,仪仗工艺复杂,采用沥粉堆塑的方式。祈雨结束后倒骑马回宫,谐音寓意马到成功。长胡须神灵表情生动、雄姿英发,肘甲、马具和身上盘着蛟龙;神灵布雨后得胜回朝;虹童模样神灵降虹。对比东西两幅壁画,二者人物基本相同。不同的是,东壁壁画强调的是布雨场面,西壁表现的是成功布雨之后的喜悦与从容,以及人们对布雨工作的肯定⑬。壁画至今色彩鲜艳,人物上色,使用了沥粉、扫金、贴金等工艺,细节描绘逼真,体现了工匠高超的绘画技巧。
无庙不台,无台不庙⑭。庙内建戏台被称为“神庙剧场”⑮,戏台成为酬神演剧活动的剧场。戏台与正殿处于同一中轴线上,兼顾娱神与娱人。赵彦庄龙王庙属庙内剧场,坐南面北,台基玄武岩砌成,高0.8米,鼓镜柱础。梁头伸出檐柱,直接截去,不作装饰,前檐不施斗拱,台口遥对正殿,一面观,装修简洁。戏台面阔三间,进深三椽;前出抱厦面阔三间,进深三椽,单檐硬山卷棚筒板布瓦顶;戏台梁架结构为前四架梁对后四架梁,通檐用三柱。据冯俊杰《中国古戏台的断代问题》一文⑯所判断,龙王庙戏台为单檐卷棚顶前台与硬山顶后台前后组接的复合顶,属于“一殿一卷式勾连搭”古建筑形式,一为美观二为省工料。按照戏台形制以及龙王信仰判断,当属清代建筑。现存正脊、垂脊、屋脊上的装饰为近年大修所换。戏台有石栏杆,也叫勾栏,用玄武岩围成,台口宽阔,望柱的柱身现保存完好,但其中四个柱头已无。左右两个柱头为石猴子,中间两个柱头为石狮子⑰。戏台木构架的梁柱结构形式为抬梁式,利于建构高大的建筑物。舞台东西侧各设台阶,以通上下。戏台后方加筑槅扇及两侧安上、下场门,槅扇左右有“出将”“入相”,将戏台分为前后台,便于艺人通行,使化妆区与表演区隔离。后台有方形后窗,增强光照,方便通风。神庙中演出场所之设,自肇始以来便与乐舞、戏曲有着不解之缘,其形制、布局的变化无不与乐舞、戏曲演出有着密切关联⑱。戏台与龙王庙正殿距离远,留有宽阔的观演区,供民众在祭祀后站立观看酬神戏的演剧表演。
赵彦庄龙王庙承载了清代的人文特色,承载了青砖朱檐间亘古流传的故事,承载了清代至今百年的历史文化。赵彦庄龙王庙饱含中国文化底蕴,一砖一瓦皆是中国古代建筑师的心血。龙王普降甘霖已成为当地民众的主流认知和虔诚态度,龙王庙作为龙王信仰的载体,而龙王信仰成为大同市赵彦庄村独具特色的地方信仰。学术界对赵彦庄龙王庙正殿壁画与戏台的关注甚少,因此,拙文抛砖引玉,或多或少填补学术空白,以引起学者的重视与关注。因笔者知识面窄,不当之处请专家学者批评,期盼更多方家学者勠力同心,深入探讨并发掘更有价值的史料。
注释
①刘宝峰:《大同地区清代龙神信仰研究》,山西师范大学,2014 年第8 页。
②张钾琪:《山西地区以龙祈雨习俗研究》,山东大学,2021 年第3 期第53 页。
③钟敬文:《民俗学概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 年第187 页。
④冯俊杰:《山西神庙剧场考》,中华书局,2006 年第2 页。
⑤周尚意,赵世瑜:《中国民间寺庙:一种文化景观的研究》,《江汉论坛》,1990 年第8 期第47页。
⑥王鹏龙:《雁北明清剧场及其演剧研究》,山西师范大学.2012 年第8 期第107 页。
⑦朱的润,男,86 岁,赵彦庄村居民,2023 年1 月16日采访记录。
⑧刘安,高诱注:《淮南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年第42 页。
⑨韩秀云,女,85 岁,赵彦庄村居民,2023 年1 月16日采访记录。
⑩黄竹三:《从山西仪式剧的演出形态看中国戏剧的特点》,《文化遗产》.2008 年第1期第3页。
⑪苑利:《华北地区龙王庙配祀神祇考略》,《西北民族研究》.2002 年第2 期第158 页。
⑫麻慧:《大同新荣区碓臼沟龙王庙壁画调查研究》,《收藏与投资》,2022 年第2 期第73-75页。
⑬苑利:《华北地区龙王庙壁画中神灵世界的组织结构》,《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 年第5 期第143-147 页。
⑭黄竹三:《戏曲文物的历史信息价值》,《戏剧艺术》.1992 年第2 期第75 页。
⑮车文明:《中国神庙剧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 年第2 页。
⑯冯俊杰:《中国古戏台的断代问题》,戏剧(中央戏剧学院学报).2013 年第2 期第17-25 页。
⑰朱的润,男,86 岁,赵彦庄村居民,2023 年1 月16日采访记录。
⑱王潞伟:《北宋上党神庙演出场所探微》,戏剧(中央戏剧学院学报).2015 年第1期第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