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心怡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 浙江 宁波 315300)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沈从文有着“文体作家”的称号。朱金顺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写道:“沈从文的创作除了淳朴的风俗民情和美丽的山光水色引人入胜外,他还以丰富多彩的体式和迷人的文字赢得了‘文体作家’‘语言文字的魔术师’的美称。”①钱理群也在他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中进一步说明了“文体作家”这一称号的来由,“首先是因他创造性地运用和发展了一种特殊的小说体式:可叫做文化小说,诗小说或抒情小说。”②由此可以得出,之所以称沈从文是“文体作家”,是因为其作品有着独特的艺术风格。
20 世纪30 年代,中国文坛出现了几股引人注目的创作潮流:左翼文学、新感觉派和自由主义文学。自由主义文学在20 年代革命文学与新月派的基础上,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不断地深入挖掘,再加上京派的“文学自由”的理论主张,使自由主义文学有了一条清晰明了的文学脉络。
20 世纪30 年代的作家大都反对“为艺术而艺术”,沈从文认为自己应该用文章来表现“对中国现社会的变动有所关心”。因受到了19 世纪末西方文学的影响,作家们开始了自我反省,思考现状,使自由主义文学更接近于大众。沈从文发表的短篇小说《丈夫》是以一个“乡下人”的身份来描写湘西的“风俗人情”,文中没有了传统封建思想的束缚,有的只是一种对生命意识的自由和向往,赞美了人性的光辉。在这样的一个大环境之下,人人都在努力诠释着自己的人道主义,沈从文也用他独特的叙述视角记录下湘西那吃苦耐劳的人性之光。
在1980 年中国社会的特定时代背景下,很多作家重新回到五四时期的写作视角,寻找理性的文学价值。在这一时期文学思潮的影响下,出现了许多将文学作品改编成电影的做法。一部分导演秉持着忠于原著的理念,向文学经典作品致敬;另一部分导演则在文学作品改编电影的过程中追求文学的理性价值。在后来的1990 年代,由于文艺思潮的悄然落幕,社会的中心也向着边缘化转移,这也导致了一些流行文化和世俗文化的逐渐兴起,1994 年导演黄蜀芹将《丈夫》改编成电影,一经上映便得到了大众的一致好评。
看沈从文的“湘西世界”让人感到很舒心,那种温和的语言和朦胧的情感让人想到中国山水画,若隐若现。也正因此,其小说的遮蔽性,蒙昧落后隐藏在“人性美”“自然美”的外衣下,使人不易察觉。在《丈夫》中,乡下憨厚的丈夫进城看望在花船上的妻子。在这一过程当中,沈从文的笔触始终是平静、柔和的。他没有批判,也没有评价,只是在柔和的叙述。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黄蜀芹导演的电影才会和沈从文的《丈夫》在整体细节上有着较大的差异。
小说的开头是丈夫为了挣钱补贴家用,便主动把妻子老七送到城里的花船上,这种行为在湘西的一些穷困乡村是一种常态,毕竟丈夫的名分不会失去,还能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些,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而小说在经过导演黄蜀芹的改编后,开头变成了是五婶不停地劝说着丈夫让老七进城去花船上。在小说中,丈夫是主动从乡下进城去探望老七的。进城后,丈夫发现老七从言谈举止到着装打扮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且当天晚上他竟然连和老七说上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到了第二天老七又要和五婶、五多去上岸烧香,只能把丈夫留下来守船,丈夫能跟老七说话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很多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就只能说给水保听,但因水保的一句话让他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怀揣着这颗被羞辱的心,他起身返乡,路上却遇见了老七和五多,老七送了丈夫一把胡琴,丈夫瞬间怒气全无,一起回到了花船上,但却不知胡琴也是老七的一个老相好送的,根本没有花钱。到了夜里,丈夫的胡琴和老七的歌声招来了醉酒的士兵,经过一系列的拉拉扯扯后,还是没有办法的老七只能独自面对,不久巡官老爷来了,老七无奈又只能伺候,待到天亮后,老七把挣来的钱给了丈夫但是被丈夫拒绝了,最终丈夫带着老七回到了乡下。
而在电影里,丈夫却是在毛哥的一番怂恿后才决定进城去看望老七的。进城后老七立马就拉着丈夫在街上又是买新的衣服又是买新的鞋子,吃城里人才能吃到的食物,顺便还理了个城里人的发型,种种行为都体现出老七因丈夫的到来而开心。但就在此刻,张老板却在四海春和水保商量买老七做姨太太的事。第二天老七就和五婶、五多去烧香,张老板叫来了丈夫和水保一起在四海春谈判老七的归属问题,丈夫拒绝了张老板的提议,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没地方泄愤的丈夫又是喝酒又是赌钱,结果输了个精光,虽然事后老七选择原谅了丈夫,而且决定晚上只陪丈夫。但是当天晚上丈夫的胡琴和老七的歌声招来了醉酒的士兵,丈夫的干涉不仅没能帮老七解围,反而还让他自己身陷囹圄,前来解围的巡官老爷又要求老七伺候才行,老七原本打算与丈夫一起过的二人世界也只能以失败告终。第三天的清晨,丈夫不仅留下了老七为他买的所有财物,而且还烧掉了老七给他的钱财,独自回到了乡下。后来当老七得知自己被水保卖给了张老板后,愤然决定离开花船,回到乡下去找自己的丈夫。这样与小说结尾不同的结局是相对温馨的,老七回乡下的行为是发自内心的,是对丈夫充满了真挚的爱。
小说整体叙事很平淡,语言没有明显的波澜起伏,表达方式较为含蓄,整体向读者展现出了一幅优美的湘西风俗画。而电影弥补了小说中的不足,其开端、高潮、结局尤为明显,故事的情节性较强,再加上远景近景的组合、背景音乐的衬托、多种场景的展示,描绘出了小说所不能达到的境界。
沈从文在小说里塑造老七这个人物时,只把老七看成无数花船上的一个普通女性形象,而在电影的改编中,黄蜀芹却把老七这个角色导演成处事滑润、言语得当的女子。在电影的拍摄中,镜头在老七身上的次数也远远超过沈从文笔下对老七形象描写的数量。其次电影还改动了丈夫在小说中原有的形象,小说中丈夫是一个性格懦弱的汉子,当他亲眼看到商人、水保、巡官等人欺负妻子老七时,他只会一味地忍耐和哭泣,甚至是逃避到乡下选择视而不见,而电影中的丈夫则是做出了反抗,如在面对张老板想将老七娶回去做小老婆的事情上,他果断地拒绝,再如当他和老七遇到了醉酒的士兵时,他选择了拿刀反抗,最后在巡官再一次来找老七的时候他选择了大力摇船,试图将船推翻将巡官淹死,诸此种种的反抗行为体现出丈夫并不是那么的堕落无能。
电影镜头次数仅次于男女主角的是油商张老板。油商张老板是导演黄蜀芹新增添的一个人物形象,在小说中是没有的。张老板给老七送腰带、买礼物,最后甚至要花大价钱将老七娶回家做小老婆等一系列的行为都增添了电影的趣味性,同时也更能说明了老七的受欢迎程度。
小说与电影的表现形式不同,带来的对“美”的体验也有所不同。小说是一种文学体裁。它以刻画人物形象为中心、通过完整的故事情节和环境描写来反映社会生活。所以小说《丈夫》不仅情节的连贯性较强,而且主题鲜明。但是电影与小说不一样,电影在将文字语言转变成镜头语言时,因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则需要在其中做一些取舍。
电影带给人们的是视觉和听觉上的感受,所以形象塑造和剧情氛围会显得尤为重要,不仅要让剧情跌宕起伏,还要让集中的矛盾冲突变得合情合理。在电影中,以昏黄色作为背景的基色调,让整部影片都融入了人世间的世俗中。尽管原著在描述背景上没有花费太多笔墨,但根据沈从文小说的写作习惯,可以推断出故事背景大概是在如画的碧水青山下。而导演黄蜀芹特立独行,决定打破这个思维惯性,将画面变成一个昏黄色的天空,即带有人间世俗欲望的地方。
然而,万事都是双刃剑,有利必有弊,导演黄蜀芹的改编将会让观众对改编电影的惯性思维有了偏差,所以这就是导演改编时的最大难题,必须让作者和自己的两种风格相融合,不能有歧义,在这点上黄蜀芹导演就选择了在故事的叙事线索上做调整,一部分删减一部分保留,这也让电影既有了导演自己的风格,又不会跟原著的风格相冲突,使两者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夏衍曾提到过,“改编不单是技巧问题,而最根本的还是一个改编者的世界观问题。每个改编者必然有他自己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它总是要反映到改编作品中去的。”③因此,在改编的时候,导演会把自身的世界观和改编的小说相结合,并以此来选择适当的技巧,对原著的中心思想进行适当的调整。
沈从文基于当时动荡的社会历史背景,所创作出来的作品都是关于乡村底层人物的生活之悲。虽然他没有将强烈的个人情感带到小说当中去,但在所表达的意义背后却流露出了深深的同情。在小说中,沈从文以湘西最淳朴的乡土人情来叙述劳动农民由于生活所迫,丈夫把妻子送到城里当船妓。这是对产生船妓的社会根源的揭露。
与小说相对比,电影自身的特质决定了电影需要将文学性和娱乐性相结合,导演黄蜀芹也就没有将电影的名字按照原著的名字来起,这也打破了常规的电影标题思路,使该电影具有更强的吸引力,影片对丈夫与老七的爱情心理把握得恰到好处,具有一定的煽情力量。这部电影也更好地体现了电影的时代性与娱乐性相融合的要求。一部好的电影改编,首先要紧跟时代,反映时代特点;其次,要能够把握观众的心理思想和需求,并与他们的情感视角和体验产生共鸣。
将文学作品改编成影视剧的一个重要的基本原则就是要从原著出发,忠实于原著。这种“忠实”不是把原著原封不动地照搬。“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导演可以有自己的独立见解和艺术追求。虽然黄蜀芹将《丈夫》改编为《村妓》后的评价有好有坏,但影片改编的力度是空前的。而且不可否认的是,改编的电影确实要比《丈夫》更具观赏性。
随着时代的进步,人们的思想观念在发生变化,因此电影改编必须在忠实原著的基础上,增加或减少一些符合现代人审美需求的内容。但是忠实也并不是评价电影改编好坏的标准,如果单单只是将原著拍成电影不加修饰与创新,那么电影的韵味也会大打折扣,所以不同的改编要有一个不同的衡量度,既要对原著有着一定的忠实,又要能够脱离原著有着自己的见解,这样才能呈现出一部好的作品。
注释:
①朱金顺.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示范大学出版社,1996:204.
②钱理群.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83.
③张宗伟.中外文学名著的影视改编[M].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