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叶青
这一天,因斗殴伤人被判七年的老七刑满释放了。
老七被抓的那年,他的儿子刚出世。这个傍晚,老七回到家,看着面黄饥瘦、拖着鼻涕的儿子,心里好一阵酸楚!儿子怯生生地看一眼这个陌生人,立马躲到他娘的身后去。
个大、声粗,脾气也很暴的老七变得沉默了,他不吱声,但心里有个决定:得干点正经事,好让自己、自己的女人以及儿子,过得像个人!可是一晃半年过去,老七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那些私企老板看着牛高马大的老七,露出几颗牙,似笑非笑的脸上,尽是惹不起躲得起的神情。老七心里憋屈,衣兜里的手也就握成拳头,紧紧的,却又松开。那个有个破洞的衣兜里,有支软软的东西,老七触着了,顺势摸出来,一瞧,是半截烟头。啥时留下的玩意?老七可没心思去追究,他点燃烟头,狠命地吸上一口,一个外出打工的念头,便随着袅袅的烟圈冒出来。非得背井离乡,嗯?老七不情愿!老七在村口苦恼地徘徊着,这时迎面走来了大黄。大黄是老七当年的小兄弟,在集镇上卖猪肉已有些年头。这么多年不见,大黄过得是红光满面,这令曾经称霸乡里的老七很是羡慕!
老七与大黄叙了一会旧,一到家,便告诉他女人:明天他要跟大黄去学杀猪。这年头,老百姓注重健康,本地猪肉才好卖。老七女人给他端来一盆洗脚水,没有说话,这个逆来顺受的女人,早已习惯了沉默。
接下来,老七就干起了卖肉的营生。并且,他凭着一身的力气与爽快,把个肉摊打理得有声有色。人们说:这个老七,别看他一激动就把钢刀拍得震天响,做起生意来却是实诚,从不像别人缺斤少两。
老七的生意火了,家中日子也就日渐好起来。他不再动不动就朝自己的女人和儿子发火,他女人那张暗黄的脸,也变得红润了。没事时,老七还会打上几牌,赢了钱,就带着女人和儿子去饭馆。儿子初三了,个头林子里的毛竹似的,直往上蹿。这一天,老七又赢了钱,他坐在饭馆里,呡一口酒,吃一块肥肉,又笑眯眯地夹一块肉给儿子。儿子皱了皱眉,说不吃肥的。老七一下子变了脸,“叭”的一声放了筷子,喝道:“什么不吃肥的?老子累死累活了这么多年,你一下子就忘了本?”儿子红着脸,看看一言不发的娘,慢慢地把那块肥肉塞进嘴里。老七“咕咚”咽下一口酒,僵硬的面部渐渐温和起来,他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说:“我老七的儿子,长大绝不能做怂包!可你要是现在连块肥肉都吃不下,以后还怎么敢说是男子汉?”老七说着,打了个酒嗝,对着儿子笑了。
老七奔五十时,儿子考上了大学。老七给人杀年猪,伸手往白花花的猪肚上下刀时,就自豪地说。“我儿子,学医的,学的是外科。”别人听了这话,齐说老七有福气,并说再过两年,他就不必吃苦再杀猪卖肉了。老七听着这些奉承话,得意地眯着眼,端起酒,一个满杯就下了肚。
儿子大二那年,老七自一户人家杀完年猪喝完酒,骑车赶路,不想出了事故。从此,身材魁梧、脚底生风的老七落了个腿疾,再不能磨刀霍霍向猪群,也不能上街卖猪肉了。老七的脾气又开始暴躁起来,尤其是当大学毕业找工作无门的儿子对他说,要找大黄学杀猪时,老七气得把拐杖扔了个八丈远,就差一点没出喷血来!可是儿子却语句铿锵:“我不仅要学杀猪,还要建个养猪场,自己来创业!”
老七最终拗不过儿子,他协助儿子去信用社办了贷款:建养猪场、购猪苗、买饲料……老七和儿子忙得团团转。有时闲下来,老七会对着那排锃亮的钢刀发呆。这一天,老七发完呆,又想起自己大半辈子的沉浮、想起从医学院毕业就操起杀猪刀的儿子、想起那么多为了一碗饭,而做着与所学专业毫不搭界的工作的大学生们,觉得儿子也不算亏。这样想着,老七独自笑了,眼角滚出的两行泪,用舌头舔舔,竟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