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翼,杨笑亚指导:魏春山
深圳市中医院肝病科,广东 深圳 518000
广东省深圳市中医院肝病科魏春山副主任医师,行医二十余年,擅长用中医、中西医结合方法治疗原发性肝癌、肝纤维化及肝硬化、脂肪肝、药物性肝炎、自身免疫性肝病、胆囊炎及各类病毒性肝病,对各种肝病引起的不寐,也有独到的临床见解。魏春山重视经方,又不拘泥于经方,秉承辨证论治的原则,随证治之。现整理介绍魏春山运用阴阳双补法治疗肝移植术后不寐医案1 则。
不寐又称目不瞑、不得卧,与西医学失眠症相对应,指以频繁而持续的入睡困难和(或)睡眠维持困难并导致睡眠感不满意为特征的睡眠障碍。不寐的病因多样,如思虑劳倦,伤及心脾;阳不交阴,心肾不交;情志所伤,肝阳扰动;心虚胆怯,心神不安以及胃气不和,夜卧不安等,皆可导致不寐。然其病机根本是脏腑的阴阳失调,故临床治疗当以调整脏腑阴阳为原则。不寐,阴阳两虚证。治以阴阳双补、安神定志。予金匮肾气丸加减,处方:生地黄30 g,熟地黄、山药、泽泻、炒酸枣仁(打碎)各20 g,山茱萸、牡丹皮、茯苓、制远志、磁石(先煎)、广藿香、橘络、陈皮、桂枝、制附子(先煎)各10 g,丹参15 g,炙甘草5 g。7 剂,每天1 剂,水煎,分2 次服。
2022 年11 月10 日二诊:患者诉多梦症状较前好转,无手脚心出汗,无明显右胁隐痛,无畏寒,口涎减少,偶有口咸,3 天前出现口疮,小便频率较前减少,大便正常,纳可,舌质暗红、苔薄黄,脉沉。辨证治法同上,守二诊原方基础上去熟地黄、广藿香、制附子,加用小蓟、麻黄各10 g,吴茱萸5 g。共7 剂,用法同前。
2022 年11 月17 日三诊:患者睡眠明显好转,半小时左右入睡,偶有梦,醒后能再次入睡,无畏寒、口咸,口疮较前好转,口涎正常,二便调,纳可,舌质暗红,苔薄白,脉沉弦。守二诊原方14 剂,巩固疗效。
2 个月后随访,患者睡眠基本正常。
按:本案患者中年男性,慢性乙型肝炎病史二十余年,肝癌肝移植术后7 年余,病位在肝,故可见右胁隐痛;涎为脾液,口涎多说明病及脾脏,脾虚失和而不摄,故可见口涎多;五味入五脏,五味异常也能反应五脏的病理变化,咸入肾,故口咸提示病位及肾;手脚心多汗,畏寒,小便稍频,舌质暗红少津、苔薄,脉沉细,皆是肾阴阳两虚之候。
王某,男,46 岁,2022 年11 月3 日初诊。主诉:入睡困难7 年余。患者7 年余前因肝癌行肝移术后出现不寐,入睡困难,多梦易醒。外院予中西医结合治疗后无明显改善,故前来门诊就诊。既往有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病史20 多年,坚持口服抗病毒药治疗,无其他基础性疾病。现症见:入睡困难,多梦易醒,偶见右胁隐痛,平素手脚心多汗,畏寒,口涎多,口咸,饮食尚可,小便稍频,大便正常。舌质暗红少津、苔薄,脉沉细。中医诊断:魏春山辨此案不寐是阴阳两虚证,病性属虚,治宜阴阳双补,安神定志,在金匮肾气丸基础上,加熟地黄补血养阴、填精益髓,加强原方养血滋阴的功效;叶天士在《临证指南医案》[1]中提到:“大凡经主气,络主血,久病血瘀。”故加丹参活血祛瘀,丹参入心经,又可除烦安神定志;远志安神益智、交通心肾,酸枣仁养心补肝、宁心安神,二者配伍,共奏宁心安神、交通心肾之功,是临床治疗心肝血虚、心肾不交之不寐的常用药对[2];磁石重镇安神,滋阴潜阳;广藿香入脾、胃经,辛温化湿,陈皮入脾经,味苦,性辛温,理气健脾,燥湿化痰,二者合用,健脾化湿摄涎,又可解熟地黄滋腻碍胃之弊;橘络行气通络,肝络通而不痛;炙甘草味甘,功能缓急止痛,合橘络共解右胁隐痛之症,且能调和诸药。本方平补阴阳,安神定志,兼顾活血祛瘀,健脾化湿,通络止痛。二诊多梦症状较前好转,余症皆减轻,无手脚心出汗,阴虚症状明显改善,去滋腻之熟地黄;现有口疮,舌可见热象,恐前方过于辛热,故去辛温之广藿香,大热之制附子,加用性凉之小蓟清热解毒消痈,麻黄、吴茱萸味辛,辛能发散火热,且现代药理学研究证实[3-5],小蓟、麻黄、吴茱萸均有抑菌、抗炎的作用。三诊睡眠明显改善,余症皆好转,无新增其他不适,效不更方。
2.1 不寐病机的阴阳属性对疾病病机阴阳属性的辨析,是中医治病求本的基本体现[6]。《黄帝内经》最早提出寐、寤与人体内阴阳变化的关系,如《灵枢·大惑论》所云:“夫卫气者,昼日常行于阳,夜行于阴,故阳气尽则卧,阴气尽则寤。”“卫气不得入于阴,常留于阳。留于阳则阳气满,阳气满则阳跷盛,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矣。”提出不寐的病机为阳盛阴虚,阴阳失调。《景岳全书·杂证谟·不寐》[7]提到“寐本乎阴,神其主也,神安而寐,神不安则不寐。其所以不安者,一由邪气之扰,一由营气不足耳”。认为营阴不足,不得敛阳,阳不得入于阴则不寐。清代林佩琴认为不寐的病机在于阳不交阴,在《类证治裁》[8]提出:“阳气自动而静,则寐;阴气自静而动,则寤。不寐者,病在阳不交阴也。”综上,阴阳失调是不寐的重要属性,治当从调节阴阳入手。
2.2 肝移植术后不寐的病机肝移植术后肝脏受新血滋养,肝体虚而娇嫩。大型手术必耗伤气血,无力固摄已虚浮于外的阳气[9],阴不敛阳而不寐。且血虚则不能濡养心神,“神安而寐,神不安则不寐”(《景岳全书·杂证漠·不寐》);肝主藏血,“人卧血归于肝”(《黄帝内经》),反之,血亏则不得卧;“由思虑伤脾,脾血亏损,经年不寐”(《类证治裁》),脾主生化,患者对疾病的忧思,使得脾虚失运,加剧不寐;久病及肾,肾主藏精,精血同源,精血不足则夜寐不安,恐则伤肾,患者对手术及死亡的恐惧,会导致阳气耗散,阴阳两虚。
经辨证,此案患者阴阳两虚证明显,阴阳两虚亦属阴阳失调的病理变化,治宜阴阳双补,安神定志。
2.3 金匮肾气丸阴阳双补思路分析金匮肾气丸又名八味肾气丸,出自东汉张仲景《金匮要略》,由干地黄、山药、山茱萸、牡丹皮、泽泻、茯苓、桂枝、附子共8 味药组成。方中附子大辛大热,补火助阳;桂枝辛温通脉,助阳化气,二者配伍,补肾阳,助气化,共为君药。肾为水火之脏,内舍真阴真阳,孤阳不生,如张景岳[10]所言:“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而干地黄味甘苦而性寒,主入肾经以补肾水真阴,山药性味甘平,平补脾肾气阴,山茱萸味酸性微温,补肝肾之阴兼涩精固脱,此“三补”同为臣药,阴生则阳长。牡丹皮苦辛、微寒,入血分而能凉血散瘀,伍桂枝则可调血分之滞;泽泻、茯苓淡渗利湿,配桂枝又能温化痰饮,此“三泻”合用,寓泻于补,制诸养阴药滋腻之弊,皆为佐药。如此,必使阴阳和合,生化无穷。
3.1 八纲辨证,阴阳为纲八纲辨证始于《黄帝内经》,发展于晋唐,宋元明清充实完善,广泛应用于清,而在近代才正式被提出[11]。虽然提出时间尚短,但却是中医辨证论治中运用最广泛的基本原则。八纲辨证包括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八类证候,而阴阳,是八纲辨证的总纲领,正如《黄帝内经》所言:“善诊者,察色按脉,先别阴阳”,“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魏春山常言:临床诊疗首当考虑疾病病机的阴阳属性,无论阳虚、阴虚、阴盛、阳盛,以及亡阳、亡阴、阴阳两虚等皆是阴阳失调的病理变化,从这方面着手论治,往往收到事半功倍的疗效。
3.2 灵活化裁,随证加减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提出:“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体现了辨证论治的精神核心。原文指六经病证失治或误治后,临床证候发生变化,或为变证,或为坏病,此时不应拘泥于经方,而应在详查四诊的基础上,灵活化裁,随证加减。此案患者以阴阳两虚证为主,兼见脾虚、肝络不通,魏春山在金匮肾气丸基础上加健脾化湿摄涎,理气活血通络之品,兼以宁心镇定安神,既强调主证,又不忘兼证。二诊主证兼证皆好转,新见口疮,结合舌脉,可见热象,故去辛温、大热之品,加用清热解毒消痈、发散火热之药。三诊主兼证皆明显好转,无新增不适。魏春山临证处方主次分明、随证化裁,正如程杏轩《医述·方论》[12]所云:“临床疾病变化多端,病机复杂,证候多样……只有随证立方,随病用药,惟变所适,才能纵横自如。”
3.3 异病同治,古方新用清代冯兆张[13]曰:“然,方不可泥,亦不可遗。以古方为规矩,合今病而变通。既详古论之病情,复揣立方之奥旨,病同药异,病异药同。”(《冯氏锦囊秘录·杂证·药论》)金匮肾气丸在原书中主要用于治疗脚气、虚劳腰痛、短气有微饮、男子消渴、妇人转胞等病证。后世医家经过临床实践,扩大了此方的临床使用范围,对强直性脊柱炎[14]、骨质疏松症[15]、老年性便秘[16]等皆有疗效,反映了中医学异病同治的理念,即在辨病和辨证相结合的基础上,对同一证型的不同疾病,可以采用同一种治则方药进行治疗,是中医学整体观念与辨证论治的精髓体现。此案患者不寐,表现为典型的阴阳两虚证,方用补肾养阴、少火生气之金匮肾气丸加减治疗,疗效显著。既体现了异病同治的原则,又将古方赋予新用,使金匮肾气丸的临床应用进一步丰富。
魏春山认为,阴阳失调是不寐的重要属性,阴阳两虚亦属阴阳失调的病理变化,阴阳两虚证是不寐的重要证型,若肝移植术后不寐的患者表现为阴阳两虚,可以金匮肾气丸为主方,随证化裁。临床诊疗首先考虑疾病病机的阴阳属性,在正确辨证的基础上,持古通今,古方新用;在详参四诊的前提下,灵活化裁,随证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