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20年代的蒙帕纳斯

张佳玮

法国带蒙字的地名，通常是山——法语的山是Montagne，所以如勃朗峰也叫做蒙布朗，蒙帕纳斯的法语意思，其实便是希腊的帕納苏山：传说中缪斯们的居处。历史上，也确实如此。大诗人阿波利奈尔认为，20世纪20年代的蒙帕纳斯，就是曾经的蒙马特：艺术家们，尤其是还没发财的艺术家们，暂且栖息之所。

20世纪20年代，蒙帕纳斯租金低廉，遍地咖啡馆，适合穷光蛋艺术家居住、社交和互助。每一个新来的艺术家，都像被融进一个宿舍似的，获得大家的爱。日本大画家藤田嗣治1913年来到巴黎，来到蒙帕纳斯，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结果他刚结识了立陶宛来的画家平丘斯·克雷梅涅，然后当天晚上就认识了邻近的意大利大画家莫迪利亚尼、保加利亚来的画家帕辛和法国本地人莱热，没过几周，他就认识了当时已成大师的毕加索和马蒂斯。这就是当时的蒙帕纳斯：你随时可能认识所有人。

这么一片奇妙的旋涡地带，当然会招致其他人：对艺术界大有影响力的人，比如格特鲁德·斯坦因与佩吉·古根海姆来了；乐意跟画家打交道的作家们来了，比如詹姆斯·乔伊斯，还没怎么成名的海明威和福克纳。蒙帕纳斯吸引的甚至不只是艺术家：列宁和托洛茨基流亡时，都曾来过这里。

当然咯，动人的不只是艺术家们。菲茨杰拉德和他太太泽尔达旅居巴黎时，喜欢到蒙帕纳斯夜游。蒙帕纳斯的咖啡馆对艺术家格外友好：他们能用低到不可思议的价格，占一晚上的桌子；服务员会被叮嘱，别去打扰在座位上睡着的穷艺术家。酒后打架与争执颇为常见，但大多数老板会息事宁人，不会找警察。洛东达咖啡馆的老板维克托·利比昂甚至经常这么做。“老板，我没钱付账了。可以用这张草稿抵账么？”“行！”

海明威讲过一个故事：他在穹顶咖啡馆遇到过酒醉的画家帕辛，说帕辛当时在同时调戏两个美人……但帕辛游戏人间的生涯，有了个惨烈结局。他爱上了自己的模特露西·克罗格，但帕辛自己有妻子赫敏，而克罗格也是有夫之妇。他酗酒，分裂，终于1930年6月2日，他的展览开幕当天，自缢而死：他用自己的血在工作室墙上写下“再见露西”，然后葬在了蒙帕纳斯公墓。

而这绝非蒙帕纳斯唯一的惨烈爱情。意大利画家莫迪利亚尼1906年到巴黎，先在蒙马特住了三年，他的温文尔雅有口皆碑；三年后他住到了蒙帕纳斯，忽然开始贪杯醉酒，暴躁起来。清醒的时候，他经常在蒙帕纳斯各个馆子靠素描换吃的；喝醉了就在吧台边找人哭。然后他在这里遇到了爱情：他爱上了让娜·埃布坦纳。为了爱情，他也想戒酒，但为时已晚，身体不太对劲了。他拼命想卖出点画，好带让娜回意大利老家。1920年1月他咳嗽咯血，被诊断得了结核性脑膜炎。1月24日莫迪利亚尼逝世，葬礼次日，让娜，怀着她和莫迪利亚尼的第二个孩子，从五楼公寓一跃而下。

是的，这就是蒙帕纳斯。这里布满了艺术家与他们的缪斯，以及类似的哀愁故事。

20世纪30年代，蒙帕纳斯那一代艺术家们渐次离去；20世纪60年代，蒙帕纳斯成了商业区。这里如今有了大西洋花园，有了电车线，有了蒙帕纳斯火车站，成了完美的办公区与交通区。现在您如果坐地铁，还是得时不常在蒙帕纳斯换乘。只是，那里再不是20世纪20年代的蒙帕纳斯了。

（张小凡荐自《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