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熙童
周一早读前,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沓当天的报纸放在我桌上。我迫不及待地把报纸摊开,熟练地抽出倒数第二张,贪婪地浏览着左下角的版块。
“真有这么重要吗?”他疑惑地看着我,把剩下的报纸取过来寻找着作文素材,“剪素材而已,难不成周一有特别值得记录收集的事情?”
3月15日—3月22日运势巨蟹座,综合运势非常好,虽然生活当中会有一定的压力……
我松了一口气。“这是开启一周住校生活的盼头!”我扬了扬手上这份每周一都会推出星座运势的报纸,仿佛这是一面神秘的旗帜,它插在通往未来的小路上,而我窥见了生活未知的一面。
“这你也信?这些都是废话,说了等于没说。”他笑着摇摇头,分给我一张“ 时事栏目” , “ 同学,做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于倾听这些“冥冥中的声音”。
是那次在学校孙中山爷爷的雕塑前放了个红苹果,下午考的文综选择题就只错了两道?还是一次夜里冲着狮子座流星雨许愿的时候不小心睁开了眼睛, 结果第二天就感冒了?对害怕未知、讨厌冒险的我来说,它们宛如漆黑夜晚若隐若现的亮光,让我觅见未知事物的相关性。
我紧紧地攥着写得满满当当的报名表,迟疑地走向“辩论大赛”的交表处。
坦诚地说,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辩论赛。我自知嘴笨,只适合作为沉默的观众远远地观望。只不过最近,在几次小组讨论中,我表达出了一些别人没有提到的观点,辅之以充分的论据,语文老师便在每节课结课前,请我即兴说一段结束语,这让我既紧张又兴奋。
“我随手拿的,你可以试试。”晚自习前,他递给我一张报名表。我头脑一热,兴致勃勃地填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对折,准备第二天去交。
然而,我的自信心宛如气球,气充得快,泄得也快。第二天坐在课桌前,迟疑又占了上风,我顿时觉得报名表烫手起来,走向交表处的步子变得虚弱无力,好像下一秒就要低血糖晕过去。
我突然想起,吃早餐的时候,差点把只咬了两口的糯米鸡掉到地上,虽然自己反应快用手接住了,但手上沾满了油。还有,刚刚进教室的时候,书包带钩住了门把手……我深信,小小的坏事堆积在一起,肯定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就像蝴蝶扇动翅膀就会导致风暴。
这应该是不祥的征兆,我想,说不定一上台脑子就会一片空白,或者抽到根本不知道如何展开的辩题。右眼皮一阵猛烈跳动,我终于把报名表揉成一团,悻悻地返回教室。
辩论赛现场是开放的,舞台上,正反方的八位同学正摩拳擦掌,躍跃欲试,大家都仿佛被灯光镶了一层金边,而我默默地坐在昏暗的观众席。
“你……没有去?”他朝我走来,诧异地问。
“还想着来给你加油呢。”
他有点失落,“你不是填好报名表了吗?”
我把来龙去脉告诉他,他皱起眉头说:“但你有没有想过,糯米鸡终究没掉在地上呀,而且如果钩住门把手的是你的衣服才糟糕。”
舞台上,正反双方唇枪舌剑,一方逐渐被带进逻辑怪圈,陈词变得虚弱无力。
“如果是你,应该能找到突破口吧。”他扭头望向我。
我的心情是微妙的,虚荣心诱使我幻想自己在台上口若悬河,拯救队伍的英雄情景,但想象终究只能是想象。
“下次,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听了我的观点,他仿佛比我还不甘心。
“ 可是…… 我的糯米鸡差点就掉到了地上……”我含糊地说,但我确实有些后悔了。
“人只会记住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他说,“你赋予了毫无关联的东西太多意义。”
走出昏暗的礼堂,一瞬间,阳光晒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突然,一朵饱满的红木棉不偏不倚地砸在我跟前。我愣了一下,掉了就掉了呗。我把它捡起来放在石栏上,深红色花瓣上的水珠闪着晶莹的光。
辩论赛过后,我破天荒参加了学校的水运会,尽管我只会简单的蛙泳。隔壁泳道的同学嗖的一下游出几米远,而我吃力地拼命游着。
这次,我只听到了咕噜咕噜的水声和喧哗的加油声。
不出意料,我得了小组最后一名,但没想到依然晋级了半决赛,因为小组里其他同学恰好都是游泳特长生。半个小时后,我又竭尽全力游了一次,然后捧回了一张第八名的奖状。
我气喘吁吁地在岸边休息,双脚还止不住地颤抖。正当我口干舌燥的时候,他把一罐冰可乐贴到我脸颊上,笑嘻嘻地问: “ 爽吗? ” 我并没有回应他,拉开易拉环,一点一点地喝着可乐。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我从未设想过自己能主动参加运动会,更不用说在运动会上获得名次了。答案之所以是肯定的,更是因为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不要因为害怕暴露自己而停止尝试,不敢选择。”
“本来想帮你接点水的,但刚才直饮水机出不了水。告诉你的话,你可能又要胡思乱想……”他在一旁小声说着,“所以我在小卖部买了可乐……”
高三的日子暗无天日,浩瀚的题海、紧迫的时间、沉重的压力不由分说地裹挟着我们向前。我没有时间在半夜等待流星然后许愿,没有时间去孙中山爷爷的雕像前放红苹果,更没有时间做无谓的联想了。但我还是执着于用同一支红笔,哪怕笔芯已经换了无数根,笔杆也已经被我握得发白了。这支红笔是我的初中班主任送的,它伴随我度过了大大小小的考试,我相信它能给我带来好运。
但有一天,它不见了,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和我一起找遍了整个教室都没找着。更让我沮丧的是,半个月后他就要出国了。
最后一天,班里的同学为他举办了简单的欢送会,他也细心地给每位同学买了礼物。
那天是周五,欢送会结束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回家了。
半晌,我收拾完书包站了起来,感觉到坐在我斜后方的他也局促地起身了。
“这个给你。”他背好书包走到我面前,把一本书递给我,上面写着:答案之书。我原以为这只是当时很火的游戏书——带着问题虔诚地翻开书,就会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教室里的白炽灯很亮,教室外的夕阳却很柔和,两个连通的空间此刻看起来像加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滤镜。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走进夕阳里,像走进金黄的回忆里。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忍不住随手翻开一页,上面是他清秀的字迹:“如果做不了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那就做随心的唯心主义者!”
字典一般厚的书, 他居然在每一页都写了一句话——“天气好吗?好不好都要开心哦!”“不如明天早餐吃糯米鸡吧!”“待会儿文综第15题选C。”有的是一句短短的祝福,有的是一句调侃,有的是正经的鼓励……
古月//摘自《中学生百科·小文艺》2023年第3期,本刊有删节